序章
嘩啦啦的水聲停止後,有細微的拍動聲夾雜在自外傳入的各式音樂聲、吶吼聲中難以察覺。
須臾,盥洗台前直起一道身影。
微濕的臉上帶著在包廂內不能透露出的倦怠,晨堯先是用手隨意地抹臉擦去水痕,睜眼時瞥了下鏡面上的臉狼狽太過,抬手抓了抓頭,轉身自旁的供紙區抽了張紙巾將臉上的水給拭淨。
將被弄得溼答答的紙巾拋入垃圾桶後,左右看看,確認洗手間往外的門是關的、兩排洗手間的門都開著表示這裡除了她以外廁所內暫無他人,她朝牆邊靠上背,雙手抱胸,露出很不耐煩的表情長呼口氣,舉手看了看腕上的錶。
錶上的時間剛過八點,這代表包廂內的聯誼活動至少持續還要將近一個小時,也就是說,就算她不跟第二攤,想要不顯得突出地抽身的話,她至少還得在KTV裡待上將近一個小時、陪笑將近一個小時。
思及此,她歪頭看了看鏡面上映照出她的側臉,咧了咧嘴,弄出幾個讓人看著覺得很想巴下去的表情後,對著鏡中的自己翻了個白眼,放棄事到如今的無用功。
「唉……」嘆了口氣,她必須說她真的不知道這場已經不知道是班級活動還是莫名其妙聯誼活動的活動辦了有啥意義。
想著,她又嘆了口氣。
雖然心中腹誹不管是提出主意卻自己說啥課後活動有老師在同學會放不開所以沒到場的班導、表面上很配合答應來場讓新同學們彼此加深熟悉的團康活動,實際上卻都帶著自己以前的友人辦起這場「班級活動」的新同學們,晨堯覺得算下來整個班上最蠢的人還是她。
明知這種三次元生物很多的地方一點都不適合她這個二次元宅,她絕對是被雷劈了才非要留到這時候,又浪費時間又浪費錢還被困在廁所動彈不得。
默默把腦內自己大哭中的小人又摔又打又踹好一陣子還是很不爽,瞥了鏡中臉色蒼白的自己一眼,晨堯決定「終於」聰明一點,回包廂後把該給的錢給班長後找個理由就閃人回家。
心中盤算說家裡有事的理由不曉得能不能通過,不過搞不好對方也不會多問是更好,她轉身準備走出廁所。
「……呃啊?!」一轉身,乍然入眼的身影卻讓她驚叫,整個人往後彈跳起,後臀撞到盥洗台的同時腳下一個踉蹌讓腳踝也猛然一痛,腳不知是扭到還是怎樣的認知讓她在心中大罵髒話,覺得自己肯定不但被雷劈過還在住院的時候吃錯藥逃院棄療了才會在氣氛的聳動下做出跟自己完全不搭的選擇來參與這場聯誼!尤其在路上明明看到其他人藉著轉車機會「不小心」和同學散開,她怎麼就不「好心」去「帶回失蹤人口」然後「莫名其妙」就回到家開網頁玩她的遊戲呢!
因為「不認識路」所以一切都可以「順理成章」就算被問也「有理由」啊!
儘管在心中再次為自己一失足成千苦恨的錯誤扼腕,時間無法倒流,她現在能做的也只不過是執行她剛才的想法,回包廂去找理由滾蛋,因此此刻她的第一要務是先想辦法從廁所裡離開!
至於為什麼要說從廁所裡離開這種應該很自由的事都得「想辦法」――
「呃……」忍著腳踝隱隱的抽痛,晨堯雖然很想大叫有變態,但考慮到KTV裡最不缺的就是大音量的聲道,尤其外頭不知道到底是在唱歌還是在嘶吼的人手上都有麥克風,聲音即使隔著包廂門中間還有一條窄卻有點長的走道在廁所裡都聽得到,她這個只能靠自己喉嚨的就算叫破嗓子恐怕也不一定有人注意到,於是只能在臉上端出乾笑看著面前很明顯走錯廁所的人,邊舉手指著牆邊用刻意平靜的語調說:「那個……男廁、在隔壁。你轉身走出去右轉就看得到了。」
臉上掛著帶著僵硬的笑,腦中同時拼命轉動起來。
眼前的男人,她有印象。
不是因為她這種沒帶一個朋友的人在這次的聯誼中讓人覺得她是不是沒朋友很可憐的特別,眼前明顯走錯廁所的男人在這次的聯誼中也很特別的理由,除了因為他的臉、他的服裝、他的氣質本身就帶著成年人的洗鍊,與他們這群才剛進入高中校門沒一個月、就算脫了校服也非常稚氣的高中生整個差很大以外,他的交際能力也很讓人,至少是讓晨堯這種跟宅宅一族同好在網路上交流問題不大,可是跟非宅一族的普通人面對面交流就常常有問題的人很是乍舌。
晨堯明明記得一開始忘了是誰帶來的朋友還曾在背地指著他偷問某同學他們班導不是女的嗎難道他是班導的男友這種話,總之就是把年紀絕對差他們半輪以上的男人視為「非己類」;可在聯誼開始後,轉眼間他卻在一個個跟著自己帶來的朋友形成的小團體中都能說得上話,讓人完全弄不清到底是哪個小團體的誰把他帶來,好似所有人都是他朋友一樣。
事實上,晨堯都有印象自己幾次曾和他說上話,只是那時候……他們談了什麼?大概是聯誼中慣見的話題吧,當時還真沒發覺他是這種會走錯廁所的怪蜀黍。
原來慶幸沒有其他人的廁所,此刻由於多了這個不是完全不認識,但也說不上認識的人,瞬間從原來可以稍微放鬆的地方變成最危險的地方。
默默為眼前即使聽到她說男廁在隔壁也不動如山,繼續擋著門口的男人刷上危險人物的標籤的同時,晨堯小心翼翼貼著盥洗台的移動。
雖然覺得在這種情況下往廁所裡面走反而有把自己的退路縮小、將自己置於更危險處境的可能,考慮到就算想硬衝出門,別說自己還不算完全脫離發育期對方卻已經是個成年、還是個會擋住女廁往出口前唯一一條小走廊的男人,在男女有別、體型有差又不知道他就光站在那邊看著自己不說話到底是怎麼回事的情況下,往前衝可以說是自投羅網的蠢事,她只能邊死盯著他邊偷偷移動步伐,從盥洗台到背貼著隔間的牆面,試圖要往隔間裡走――
不是為了躲進隔間――她聽過那什麼女孩子遇到殺人犯還是啥變態的,逃跑時躲進最裡面的廁所裡發抖,結果聽到變態一個個隔間敲開門,最後在她那間時停下,女孩子縮在廁所裡抖一整晚,早上抬頭時發現變態掛在隔壁間的牆上笑著看了她一整晚的都市傳說,她個路人甲一點也不想當這種傳說中的女主!
她之所以要進入隔間,不是為了把門關上自欺欺人看不到就不存在,而是因為她記得剛才上廁所時有看到隔間裡有求救鈴……
大叫有九成叫不到人的狀況下,急救鈴什麼的還是必須期待的!
不過……這是怎麼回事?她都已經從鏡子前拐了個直角移動到隔間牆邊,只要再走幾步就可以拐進廁所按下求救鈴了,怎麼他還始終如一地站在原地動也不動,整個很有雕像感?難道他其實是所謂的3D投影?
要真是的話她可就得呵呵,覺得這間店店長十足是個蛇精病!沒事在廁所裡放貴得要死的3D投影是怎樣,這種不用戴特殊眼鏡的3D投影她只看過FB上說有國外機場拿來當路線指引員,還由於太真曾經嚇哭路過的小朋友,現在不但引進國內了,還放錯地方把男的投影放進女廁是在搞笑?
腦中邊翻著這種讓她想笑也笑不出來的鬼話邊移動著,晨堯盯住完全沒動靜的男人眉越皺越深。
心中再度覺得自己沒事答應這種團體活動真的是自找碴到極點的蠢事,下回還有這種事絕對不再犯傻,當放在背後的手摸到隔間的門口,確認只要再轉個彎就可以遁進隔間按下求救鈴,晨堯不知怎地反而心更安不下來。
「那個……現在男廁,應該有位置了……吧?」轉個彎,背貼著的牆已經空了一半,也就是說她只要再幾步路就可以踏進隔間用急救鈴向外求救,多少還是不希望自己成為可能被媒體塞麥克風搶問妳什麼感覺啊妳這樣那樣讓人只想罵句你妹要不你自己來擔綱養出就知道什麼感覺還可以給你家不知道報社還是新聞台獨家的事件主角的晨堯弱弱地開口。
就希望男人錯了一次別再錯第二次,趁機哈哈兩聲轉身回去他該去的地方,她絕對不會到處去宣傳他是個走錯廁所的偷窺狂,頂多拿了包馬上走就把他遺忘在記憶角落而已。
「……呵……」即使晨堯在心中又是懊惱又是懺悔又是尖叫,男人依舊沒有移動的意思,只是發出了輕笑聲來證明他並不是所謂的3D立體投影。
再度拋出的友誼之口對方顯見完全沒有接受的打算,還不知道是被嘲笑或是為了緩和氣氛地發出笑聲……
要是現在還面對鏡子,晨堯肯定會從倒影看到自己的臉色鐵青。
有種好心被雷親的感覺。
而且,還是不必要的好心。
想想,一些該死的色狼之所以可以一犯再犯,很大原因不就是因為受害的女性不敢報警怕被流言蜚語什麼的導致犯人可以對更多女孩子下手不是嗎!
一成是為了避免自己的「心軟」導致再犯,八成是由於吊著心全身繃緊著卻感覺被嘲笑整個不爽起來導致火燒腦袋的報復心,剩下的一成是許多雜七雜八的想法混在一起,晨堯在以後退式進入隔間後,原來乾笑的臉瞬間沉下,翻個身,以猶如要把按鈕打壞的力道狠狠往求救鈴拍下。
砰!
於是,求救鈴的聲沒聽到,倒是木製的牆板被打撞響起的啪啦聲讓人懷疑會不會下一瞬間便聽到砰的一聲隔板牆倒下的悲劇音。
拍完之後才驚悚地想起,這麼大的音量男人還會不知道她幹了什麼?尤其她期待的求救鈴有九成機率已經被她的暴力給打壞,刺痛她掌心的同時讓她清楚知道自己一但移開手就會滿掌血,但在不知從何時起已經沒有隔著距離的高唱音而只剩她的呼吸聲所以異常安靜的廁所裡,完全沒有應該適時發出的警報聲。
一瞬間,晨堯心中只有不管他堵在門口的理由是什麼,總之她接下來死定了的想法。
之後她是應該怎麼辦?為了避免跟他近身接觸所以要把門關上?要是他跟都市傳說中的變態一樣高掛在牆頭她抬頭的時候她怕自己會心臟病發;但要是不關上門,在這小小的方寸之地她壓根沒地方躲。
畢竟這一小小隔間中,轉個身就是坐式馬桶,不提她在家以外的地方就非常不喜歡坐式的馬桶,乾淨不乾淨是一回事,現在的狀況坐式的馬桶更讓她有各種非常不好的聯想。
正常情況下二次元的世界男女主角都不是人,會吃飯但不會上廁所放屁,因此在她對二次元裡坐式馬桶貧瘠的記憶裡,排除掉出於好奇加無聊跑去限制18歲以上會員才能逛的論壇觀看日本愛情動作動畫片帶來的噁心印象,唯一能讓她對著坐式馬桶不感到害怕的只有某個輕鬆取向的穿越動畫,男主角第一次穿越到異世界的方法就是被人把頭跟著身體壓進馬桶後被沖去異世界!
猶記得,當時她看完後跟朋友討論到劇情的吐槽則是,幸好男主角第一次穿越過去是掉到水里,不然從馬桶沖過去的主角感覺很全身都是臭味跟細菌很噁心,她完全無法接受一個帥哥對著一身馬桶味的少年說我來迎接你了這種蠢事……可這笑點對現在的她而言只能說是多餘的。
冒冷汗的同時從她腦內飛過的思考除了讓她想吐槽自己平時真的二次元的作品看太多,遇到危險時只會拿二次元跟三次元作比較卻想不出點急救法,她貨真價實就是個危機處理能力為零的無能宅她都要哭了想回家抱著電腦上網對網友求抱胸給安慰!
偏偏,就像為了讓她甚至不敢收回受傷的手的緊張更上一層樓,男人不算陌生但也稱不上熟悉的嗓音選在此刻在廁所裡第一次正式響起。
「剛才妳看著鏡子那麼久最後卻選擇馬桶?」男人的聲音聽著很是嘆息,其中還有隱隱幾分厭煩與不以為然。
……咦?!
男人的聲音才剛響起甚至還沒落下,晨堯便瞪大了眼,等到男人的話說完了,她更是帶著完全沒了先前還有幾分消遣自己意味的僥倖,只剩猶如一個人晚上對著大螢幕關燈看鬼片的恐懼,牙關都在隱隱打顫地轉過頭看向隔間沒關的門。
「所謂少女情懷的煩惱?」當她背脊發涼著抬起眼,瞬間映入眼中正站在隔間門口的男人身影時,她第一次親身體會到小說裡恐懼得腦袋一片空白是什麼滋味,連替歌德抱不平的心思都生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