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舉家遷徙廣州,淳于捷為此並未解釋,梁宓單純的以為是出外巡診,直到出發前才知道李瑤與守謙也一塊去,不禁覺得疑惑,而李瑤僅是淡淡道:「我不放心于大哥,況且守謙年紀尚小,需要有人照顧。」
揚州、廣州相距不遠,馬車向東南而去,邊界處荒丘崇嶺,好不容易到了平地,除了淳于捷和楊守義,都覺得疲累了,便尋一處樹蔭休息,李瑤依在樹旁喘著氣,楊守義翻著行李,欲取水囊,楊守謙在他身旁兜著轉,完全不覺得累,梁宓替李瑤扇風,舒緩她的不適,淳于捷接過扇子道:「我來吧!妳和守義去取水。」
微微的風拂起李瑤的髮絲,她雙眼迷離的看著淳于捷,淡淡笑道:「于大哥,瑤兒真是不中用。」
淳于捷認真道:「自山而降,氣溫驟變,路途顛簸,馬車劇晃,暈眩頭脹,實之平常。」
李瑤依舊掛著微笑,從衣領掏出絹布,輕輕的在淳于捷額上拭汗,悄聲道:「于大哥也是汗如細雨。」
淳于捷接過手絹自己擦了起來,笑道:「揚州溫暖,廣州酷炎甚之,還是豫州好,涼爽多了。」
李瑤聞言,面色轉憂,淡淡道:「豫州不是涼爽,它冷,冷的透骨,冷的透徹心扉。」
淳于捷得知自己失言,頓時不知所措,此時李瑤又道:「我等同在,便不懼寒、不畏炎。」
淳于捷先是傻愣,後微笑道:「妳說的是,無論何處,只要我等同在,又有何懼?」
方才一陣雨,岩石縫匯聚了水流,梁宓和守謙、守義隨著流向,尋到了小溪,守謙蹦蹦跳跳的走在前頭,忽然喊道:「大哥,這兒有人。」
溪邊不遠處,有一男子趴伏於地,昏迷不醒,梁宓立即上前替他探脈,男子衣飾殘破,但依稀可見款式,不似一般百姓,非富即貴,楊守義喚了幾聲:「公子?公子?」摸了他的臉頰後,驚道:「很熱啊!」
梁宓這時道:「沒有問題,可以將他翻身。」又道:「謙弟,你幫忙將水囊裝滿好嗎?」
一陣手忙腳亂後,總算將男子揹起,楊守義喘道:「這位公子真沉啊!」梁宓輕扶男子的腳,小心不讓楊守義碰著,一面回道:「似乎是位練武之人,但本領不太行。」
梁宓和守義、守謙回來時,淳于捷正撫著李瑤的頭,見此情此景,楊守義憂問道:「二娘發燒了?」不識場合的發言,讓梁宓忍不住以肘擊之,解釋道:「你見過師父這樣試溫的嗎?」
楊守義痛得說不出話,也不知所以然,而楊守謙早已跑至李瑤身旁,將水遞上。
淳于捷疑惑道:「守義,你身上的人是誰?」
楊守義隨即跑上前,放下陌生男子,解釋道:「方才取水之時,巧遇此位傷者,傷口挺深,已先清洗患處,簡單包紮,幸未損及筋骨,但有暑侵之況。」說罷,便輕解男子領口,李瑤遞上扇子,楊守義接過搧之,見男子稍有意識,再拿出水囊袋,輕聲道:先生來,喝點水。男子急飲之,因而嗆到,咳了幾聲,原想言謝,卻大叫出聲,原來梁宓正處理他小腿的傷口,覺得刺疼,淳于捷責道:「宓兒,我不是和妳說過,要對病患感同身受,處理傷口不可魯莽嗎?妳走,讓我來。」
再怎麼說都是救命恩人,不願他們為自己起爭執,故男子緩頰道:「無妨,無妨,這點小傷我受得住。」
梁宓因而繼續動作,力道也稍微放輕些,卻突然驚道:「患處有一小截木柄,公子中箭?」
男子解釋道:「獵戶行獵之時,被誤傷所至。」
見傷口發炎,梁宓小心翼翼的挑出膿處,清理之後,再上藥膏,包紮的也更為緊實。又見男子面色發白,梁宓憂道:「傷處起膿,招至發熱,情況不妙。」
將男子扶上馬車後,繼續上路 ,得知男子姓林,單名一字重,兗州人士,但為何而來?為何所傷?一點也不願透露,因此打算將他一同帶入青幫會館,以便照應。
「公子狀況如何?」淳于捷駕著馬,向裡頭探問道。
梁宓手掌貼著林重的額頭道:「方才給他敷上玉真散,現已降熱許多。」
林重不似楊守義眉目清秀,而是濃眉大眼,還有幾分剛毅之氣,同樣正值情竇初開年紀,被年輕女子撫著,不免覺得害羞,面色頓時脹紅,而梁宓原本已經鬆手,又貼了上去,壓得更緊了些,疑惑道:「不是,這‧‧‧‧‧‧怎麼又發熱了。」
李瑤因此拿出囊袋道:「再喝點水吧!」
林重覺得自己極是幸運,能遇到善心人士,正巧又是醫家,但又煩惱著自己的身分,是否會使他們招致禍害,因此心頭念叨道:「應該引他們駕至別路。」忽然之間,馬車急煞,一陣劇晃後,李瑤探出車外,卻見一箭射立於框邊,當場大驚失色,再偏個幾分,恐怕就穿過楊守義的腦袋了,林重不覺意外,而是憂道:「徐州軍正與廣州民兵交戰,看來戰線綿延至此了,先生最好易道而行。」
聽了林重的解釋,淳于捷端詳著箭柄,疑惑道:「林公子恐怕是遭遇戰火,而非被獵戶所傷?」
林重並未回應,淳于捷又道:「林公子何故撒謊,莫非遭軍追擊?」
「我的命是恩公所救,若是擔心因我受累,儘管將我丟下,我絕無半句怨言。」林重義正言辭道。
李瑤先是勸道:「于大哥,你曾說過不能見死不救,不如好人作到底。」又問道:「林公子,可否願意為我等指路?」
林重頓時安心不少,認真回道:「守方入山,想必是退無可退,故藉地形之利,游擊行動,分散敵軍,延長戰線,此處再往西北,有一偏道,繞丘圍嶺,地狹坡陡,不宜交戰,可望避開戰火。」
聽從林重的指引,馬車往西北方移動,再經長沙交界的間山之道,耗費時久,但總算順利抵達南寧郡,此為虞國之南,沿途山水富麗,可甲天下,就李瑤母子三人,還有梁宓而言,第一次距離昭原如此遙遠。
南寧郡北邊的興川縣,有一面山旁谷的村落,青幫將難民營設於此處,由於控制疫情得宜,一路不見屍體、枯骨。
淳于捷走在前方,望見不遠處的幾座茅屋,上頭插了青色旗幟,欣慰道:「我們到了!」
林重杵著淳于捷為他做的柺杖,楊守義於旁輕輕攙扶著,儘管一直勸他不要入營,甚至將瘟疫病狀描述的極其慘烈,他依然不為所動,只是淡淡道:「無論如何慘烈,也好過戰場一百倍。」聽了這番回答,眾人便不再多言。
進了難民營,淳于捷一行人加入治疫、防疫的行列,林重因為受傷,未被分派工作,閒來無事,便四處走逛,發現營外有青衣男子駐守,身上皆佩戴刀劍,營內之人身著白衣,還要掛上面巾,他們分工極細,先是問診,再來探病、治療,將患疫之人隔於屋內,還有另一群人負責燒水煮巾,或是焚布清灰,無須醫術也能鼎力相助,看似沾不上邊,卻是非常重要的環節。
林重好奇走看,正當忘我之際,似覺一物蓋在腦門,他的眼角邊懸盪著白色的影子,至頭上取下,發現是一塊白布,突然驚覺自己未掛面巾,立馬轉身,只見一人,身材瘦小,至頭到腳皆著白衣,只露出一雙眼睛,兩人四目相交,林重看出這熟悉的神情,握著面巾,欲拱手發言,梁宓卻冷冷先道:「這兒不是客棧,不工作,也別拖累別人。」
林重火速掛上面巾後,恭敬道:「我願幫忙洗滌布巾,請姑娘引路。」梁宓手揮了一下,他亦步亦趨的慢慢跟上。
過了一陣子,漸漸習慣忙碌的生活,且未受戰事波及,但近來總有傷兵被送往此處,青幫的一概原則是,非瘟疫不容、非百姓不收,主要是害怕遭到利用,成為戰時的抹黑工具,只要得罪任何一方,難民營可能就會被燒盡滅除,因此面對雙方兵馬時,吳禾子皆是小心謹慎。
某日,難民營門口傳出爭吵聲,原來是廣州民兵求醫,青衣守衛卻不讓進,雙方互不罷休,爭執不下 ,梁宓從屋內走了出來,至門口關心道:「怎麼回事?」青衣守衛回道:「于姑娘不用擔心。」
求醫者一共五人,兩人抬著擔架而來,另一傷兵則被揹著,梁宓撥開守衛,近看傷兵,嚴肅道:「這最好盡快處理,來,抬到旁邊去。」此時守衛猶豫道:「這……」
梁宓為傷兵引路,一邊道:「喚人來,幫我取醫具。」
守衛歷厲聲道:「于姑娘,這樣怎麼向吳幫主交代?」
梁宓不耐道:「我在營外治病,並未違反吳幫主的原則,若是汝等不願幫忙,我自己喚人。」
不料守衛使用蠻力,欲拉她回營,楊守義卻在這時抱著醫箱,跑了過來,驚吼道:「大膽!汝等怎能如此無禮!」
一向溫潤如玉的守義,此刻大發雷霆的模樣,梁宓從未見過,不由得一佂,守衛也頓時傻眼,再瞧見他身後怒目瞪視的淳于捷,手也鬆了,楊守義趁機將醫箱遞前,急道:「宓姊姊,救人要緊!」他此刻表情,又如同以往,眼神透著信任與溫暖,與方才的驚怒大相逕庭,這時的梁宓才回了神。
楊守義遠望梁宓的背影,露出安心的微笑,淳于捷見到他的表情,淡淡道:「你們倆本應結為連理,無奈命運捉弄。」楊守義斜望地下,輕聲道:「師父,我倒覺得這樣也好,失了一紙婚約,才能見到現在的宓姊姊。」轉回視線後,又道:「
隨著請求援助的傷兵越來越多,有人開始覺得不捨,梁宓即是其中之一,她愁問道:「吳幫主,傷兵也是人,真要一概不管?」
「本幫的原則,你還不清楚嗎?」吳禾子淡淡道。
梁宓理直氣狀道「宓兒清楚,但這僅是原則,又不是滅制違祖之教條,怎不能視情理而為之。」
楊守義幫腔道:「是啊!據說當年幫主淳于烈大夫,也曾有此遇,但他......」
「別說了。」吳禾子一聲驚斷,容不得他人再議。
林重卻在此時插話道:「欲中立,但求平衡,兩者皆可拋,反言之,也可皆取。」
吳禾子不耐道:「軍中自有醫官,何勞我等?」
林重搖搖手道:「先生此言差矣,青子醫術名聞遐邇,在這虞國誰不知曉?勾起微笑再道: 僅救一方敵軍,自然招人話柄,廣納二軍傷兵,悉數救之,便無可憂,若遭要脅,最好的方法即是......」
眾人屏氣凝神等待接下來的建議,林重爽朗一笑,揭曉道:「請二軍各派兵員駐防,這樣一來,有無內間,便可自清,本營的防衛,也更加安全了。」
林重此話合情合理,也打動了吳禾子,他順著長鬚思量道:「為取信二方,應對進退,甚是困難,需要有高人指導。」說到高人二字,他向林重拱手示意,林重也立即回禮道:「小生不敢妄稱高人,但願盡力協助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