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Timmy’s Burger後,我思考了很多關於冥戶亮這個人的事情。
冥戶亮是我高中同學,大學和我念的也是同一個系。不過還在冰帝念書的時候,我不記得曾經和他說過什麼話。印象中,總有人圍繞在他的身邊,不分男女。另外,網球部的學弟似乎很仰賴這位學長,像是鳳長太郎就一天到晚在他身邊打轉,還有……他常常在台上主持一些公眾事務,像是文化祭和運動會之類的。可能是打網球太操了吧,有幾次我瞥到他上課時偷偷打盹──
等等,我想起來了!他唯一對我說過有意義的話就是:「日野……等一下老師如果把頭抬起來,記得把我搖醒!謝啦!」那一次我的座位在他的前面,他點點我的肩膀如此請託。而那一整節課老師忙著趕進度,全然沒有閒暇顧及台下學生的狀況。
於是,就這樣畢業了。而在我瀏覽慶應大學的榜單時,注意到他的名字就被打印在我的旁邊,當時我的內心一丁點起伏也沒有。
不過,在我大學一年級的這三個月當中,我對冥戶亮有了嶄新的了解和認識。雖然,他一定還有許多我全然不曉得的面向和習慣那些的,但是從最初冥戶亮在雞尾酒舞向我伸出援手,到最近他幫助我從變態的眼線男子手中脫困,然後還熱心地要介紹我打工機會……這幾條歷史事件讓我明白他不但具有強烈的正義感,而且無論對方他熟不熟悉,或是原先就帶有一點成見的……(想想他在社團博覽會那天對我有多冷漠)冥戶亮只要見到別人陷入困難,又是在自己能力範圍內許可的程度,他都不會拒絕或是視而不見,甚至主動要求救援,這是他人格上我歸納得到的優點。
至於他的人生觀──簡直就是超積極上進的嘛!從國中到現在,我周遭的男生全是一群公子哥兒,畢竟冰帝學園就是專出少爺和小姐的啊,即使優秀如跡部景吾亦不例外。我想很少有人會願意像他這樣去餐廳做牛做馬的,更不用說在經濟這方面自發並有計畫性地獨立。雖然我不清楚他的動機是為何?不過在我感覺,他並不是那種愛好享樂的人,同時也不會故作叛逆或蓄意反社會。總之,彷彿在他的生活裡存在一個確切的目標,而他正朝這那裏一步步地向前,所以他的眼神一點也沒有迷惘和茫然。而他連在氣氛懶散的大學課堂之中都還能認真聽課和抄筆記,那精神振奮地模樣,不但不像個書呆子,反而還讓人想要跟進──我的意思是,從他身上流露出的那種堅定又不受打擾的態度,實在令人敬佩,至少我是這樣看待他的。
但是我認同的並不是他的全部,像是不讓女生──也就是我付帳請客……拜託!這個時代已經不流行大男人主義了好嗎?就這點而言他根本活像是上個世紀的遺產,或許可以說明他堅持的另一面是頑固?然而即使要花費自己付出血汗打工掙來的錢也要貫徹原則……嗯,我倒是滿能夠肯定的啦。
而且,他笑起來很好看──板著臉的冥戶亮給人正經、嚴肅又不苟言笑的印象,然而當他彎起兩邊的嘴角,那簡直就是一個活動式的熱量發散體!只要見過一次他的笑臉,就會充分了解陽光大男孩的定義!以及女生為何會對這類型的男人有所憧憬!冥戶亮的笑容是獨特的,既不像某些人似乎存在著不良企圖的輕浮(例如同樣從冰帝畢業的忍足侑士,不好意思,我對他貌似有著先入為主的觀念)或是像跡部景吾自信之餘還顯露出狂妄,跟鳳長太郎那開朗(或該說是溫順乖巧?)的笑容也不盡相似。在我的想法裡,冥戶亮不隨便就笑給人看的,但也不會吝嗇於此(當然了,他又不是冰山或面癱)或許,他只會對器重以及認可的人笑?開玩笑的時候不算,我指的是誠摯和交換真心的笑容,而我──事實上,我還沒有真正親眼見過他這種笑容。
然後,從他不曾對我笑過這點,是否可以推論他並不認同我這個人呢?而我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在乎起了他對我的看法?像是奢靡、揮霍與任性,以及沒有實質意義上的朋友……我都有點想得知他的反應──不過撇除他對我的想法與隨之使我內心產生的不安與忐忑之外,他的確給了我一種不同於家人的可靠與安全感。而這是我從未在同儕身上得到過的。
講了這麼多,所以……冥戶亮,該怎麼說呢──我想,我十之八九是……沒有錯,我欣賞他。
我欣賞冥戶亮,他是一個值得結交的……朋友?不過,我不敢肯定他是否幫我當成他那為數眾多的朋友之一,但是這並不會影響到我對他的觀點與表現。
結果,回到家的這幾天,我將原本要和爸媽討論的打工整個拋諸腦後了。我覺得似乎獲得了什麼無價之寶的東西而心滿意足,內心無限地暢快,擺脫了上個禮拜進退失據的陰影。
而就在下一個周末即將來臨時,我的手機鈴聲又再度響起。因為不是很常用到,所以在家時我都隨手扔在房間某個角落,床上、書桌、椅墊、地板、衣櫃等等都是它可能出沒的地點,我緊急地四處蒐羅,最後終於在抽屜裡覓得其蹤。
螢幕上顯示的──是冥戶亮耶!
「喂!」我這次總算記得該怎麼開頭了。「冥戶亮!怎麼了?」
『日野彌生!』他的口氣乍聽之下並不太好,非常地急躁,還直呼我的名諱。『妳知道嗎?妳被系上的教授發出通牒了!』
「……啊?」
通牒……?在理解這個詞彙的意思之前,不祥的預感就已提前萌芽。
『意思就是──因為妳的出席率幾乎為零,所以他們會在近期討論決定妳於慶應大學的去留!』
「不會吧……!你是說……我很有可能會被……」
一想到那兩個字時,我的背脊瞬間發涼延伸到腦門。我真不想說出口!
「退、退學嗎……?」
『理論上而言,妳說的並沒有錯……』
退學?我會被退學?日野彌生會被退學!
「那……怎麼辦?冥戶亮,怎麼辦……?」
退學……!我才剛升上大學一年級,就準備要拿肄業證書了嗎?!我才成為大一新生不到半年,就要立刻去重考班報到了嗎?然後我要一個人獨自打拼,念書直到深夜,重溫一年以前我那不知寒暑與不分晝夜的考生生活了?而爸爸媽媽和小響……他們一定會對我失望和生氣到無以復加的!不要!我不要……!我在腦海之中無止盡地吶喊,並揣測各種可能的情形畫面,這種境地實在是太悲慘了!我不要!
『喂,妳有聽到嗎?妳可以參考我剛剛的建議。』冥戶亮在另一頭抬高音量。
「你說了什麼?我一時之間太震撼了……」
『……我是說,我跟著妳一起去向教授求情,說不定事情會有轉圜的餘地,妳看怎麼樣?』
班級代表冥戶亮,上課不睡覺、玩手機或偷翻課外書,專注看著教授還會點頭回應的好學生冥戶亮!我有能說不的本錢嗎?他是我那絕望汪洋裡頭的一個救生圈!「好……當然好呀!」
『OK,那麼……下禮拜一早上,我們就去老師們的研究室好好來一趟巡迴之旅吧!』
我緊握著手機,然後發現很少留手汗的我不知何時濕潤了機身,它還差點從我手中滑落!才跟冥戶亮通話不到五分鐘,我有了從天堂墮入地獄那極端黑暗──明明是白天卻有伸手不見五指的感受……天呀!我腦子從一片慘白到好幾團不和諧地混亂,一方面想相信冥戶亮的法子真的可以讓情況好轉,一方面卻又不停地幻想遭到停學的我會面臨什麼處境……然後,才按下結束通話鍵沒有多久,我的眼淚就像水從高處流到低處那般一發不可收拾,倏地流滿了我整個臉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