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拜一早上,我比和冥戶亮約定的時間提前了半小時出現在慶應大學。
我的內心充滿了惶恐與驚懼、不安,同時也為自己這三個月來的所作所為感到極度的懊悔。這個周末我深切地反省了自己,我不但沒有從事任何生產行為,還從不間斷──這意思就是每天──地花錢消費,而且絕大多數時候是購買性質相似的物件,呃,就是,你知道的──衣服、包包、鞋子……在接到冥戶亮傳達壞消息的電話後,我趴在書桌上哭了一整個晚上,沒有錯,就是整整一個晚上。我望著窗外,看著月亮升起、降落,然後天邊漸漸露出曙光──
我不敢讓爸媽知道這件事情,至少也要等我確定被退學之後才能告訴他們。因此,當我下樓吃早餐時,我特定先跑到凱莉那裡化了妝,以掩蓋我的憔悴和泡泡眼。幸好爸爸吃早餐的時候還配報紙,而媽媽則和小響聊著科系、出路的事,所以全家人沒有仔細注意我,吃到不餓了我就溜回臥房去。結果,沒有多久,爸爸竟然上樓了!他敲敲我的房門,在門外喊道:「彌彌──彌彌!我可以進來嗎?是爸爸啦!」
我爸打從我有意識以來,就呼喚我彌彌。他好像覺得這樣很可愛又親密吧?我是不反對他這麼叫啦。我走過去把門打開,爸爸的表情看起來歡天喜地的,手中捧著一個長方形盒子,並不大,然後放到我手裡。「打開來看吧!這是給妳的!」
我把緞帶拉開並掀起盒蓋,閃耀、炫目的粉紅色光輝乍然出現──是一支鑲滿粉晶的鋼筆!
「這是……」
這支鋼筆的筆身全部都是細小的粉紅色的施華洛世奇水晶──!我非常地確定,因為只有這種水晶才會散發出如此的閃耀的光芒,它僅僅只是在日光燈的照射下就顯得迷人和貴氣!
「好漂亮喔……」
才僅僅一眼,就使我沉醉其中。我心甘情願被它閃的睜不開眼。
「爸爸還準備了一支透明水晶的要給小響喔!彌彌比較喜歡粉紅色的,對吧?」我見到他手中還有另外一個相同的盒子。他見到我目瞪口呆的模樣感到滿意,拍拍我的肩膀說道:「妳們都要好好念書,為日野家爭光!爸爸很驕傲有妳們這兩個乖巧的女兒!」
然後,爸爸就跑去敲小響的房門了。我則是重新把自己反鎖在房間裡,望著放在絨布筆盒裏頭那光采絕倫的鋼筆,再想到爸爸說的那一句話,我立刻覺得自己真是不應該活在這個世界上!我對不起爸爸和媽媽,我不配當用功念書的小響的姊姊──爸爸那麼努力賺錢,而我只是徒然地妄加揮霍!我辜負了媽媽對我的期許和信任!我不怪小響對我那般冷漠了,反正我也不配她對我好!結果,爸爸送我的這支鋼筆又讓我淚流滿面。它實在是太美麗了……美到我自慚形穢,自覺沒有成為它的支配者和主人的資格。
所以,雖然還沒有找到確切的目標,我痛下決心──至少我的學業要好好保握、絕對不能墮落!然而我很擔心會不會真的難以挽回教授們對我的懲處,結果這幾天我吃睡狀況都不是很好,我審視著鏡中的日野彌生,除了黑眼圈加深外,兩邊臉頰還向內凹陷,活像個骷髏似地。我看自己都覺得心驚膽跳,真心希望這副模樣不會嚇著教授。
拜託、拜託!對不起……請不要把我退學,接下來我一定會好好去上課的!我絕對要讓教授明白我極致的後悔與歉意!我在腦海裡演示與從未謀面的教授哀求的台詞,一遍又一遍,直到冥戶亮的身影出現在我面前為止……噢,天哪,我真感動他如期赴約……
冥戶亮見到我劈頭就問:「妳有帶課表嗎?」
「課表……」我搖搖頭。「沒有,我根本忘了自己選過那些課。」
冥戶亮示意我跟上,然後前往與文學院相反的方向。「我們先去電算中心打印妳的課表,這樣才知道要去找哪些教授!」
到了電算中心,我才知道原來可以上網登錄學生資訊系統,於是在冥戶亮的指示之下,我得到了一張跟高中時候貼在牆壁上一模一樣的表格──只是不像過去,大學生的課表有許多空白,像我禮拜二只有下午有課、禮拜三完全沒有課,但禮拜四卻是早上、下午都有課……我觀察這張課表,內心不禁感到新奇。
然後,冥戶亮就帶著我到文學院教授們的所屬樓層去了。大學教授跟國、高中老師不一樣,他們有各自一間專門的研究室,所以這一層樓有好多扇門,門上都貼著一塊名牌顯示教授的姓名與所屬科系,在名牌的下方有外出、教課、出國等字樣,還附上一塊用來標記用的小磁鐵。冥戶亮和我在這一樓到處穿梭,終於找到了一位恰好待在研究室裡的教授。我認得他,他教的是我升上大學的第一堂課──文學概論。
冥戶亮果然是認真的好學生,因為這位藤原教授對他並不陌生,他們甚至看起來滿要好的,師生關係融洽。至於我,在等到冥戶亮說明來意之後,藤原教授才把注意力放到我的身上。
我今天穿著一件背心和一條長到看不見腿的裙子,只差一條綁頭巾就能夠進入修道院當修女了。但願他起碼不會覺得我是貪玩的學生……我如此祈禱著。
「那麼,日野同學,我想聽聽妳自己的話。」
我與藤原教授四目交接,他是一個中年男子,戴著鏡片厚重的眼鏡,飄著一股濃濃的書卷氣。他的語氣並不嚴厲,反倒是滿有親和力的,臉上掛著友善的笑容。我望向冥戶亮,他對我點了點頭。
「藤原教授……」我走向前一步。「既然您想知道,那麼我也不打算說謊了。在開學到現在的三個月裡,我的生活過得非常糜爛,只做自己有興趣的逍遙事、罔顧學業,並沒有成就什麼大事,滿心認為只要交報告就可以過關,所以才一直沒來學校上課……」我吞下一口水,藤原教授微笑依舊,我鼓起勇氣繼續說道:「不過,我已經徹底地反省過了!我知道是我不對,藤原教授,請不要把我退學好嗎?我保證之後不會再蹺課的!對不起!」
「大學生不來上課並不稀有……只不過,連續三個月都沒有來,就真的有點誇張囉。」藤原教授的語氣不像是在訓誡我,而他好像也沒有這個打算。
「是的,很抱歉,藤原教授。」
「只不過……能夠決定妳在本系去留的並不在於我。」藤原教授推推眼鏡。「冥戶同學、日野同學,我建議你們直接去找系主任商量這件事。」接著,藤原教授撥了一通電話。「喂?主任?您好!我這邊有兩個學生等會兒要去那邊,就是之前討論過的……對、對,沒錯,好……再見!」
「主任現在剛好在辦公室裡喔!趕快過去……主任可是很忙的。」
「好的!謝謝教授!日野,我們走吧!」
冥戶亮向藤原教授鞠躬道謝,然後快步走向研究室門口。而我也重複同樣的動作──四十五度彎腰往前,藤原教授見狀對我揮了揮手,便低下頭專注於桌面上一本排版與字體都很密集的書籍。隨後,我跟上冥戶亮的腳步,目的地是系主任的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