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並沒有我想像中的那麼可怕和不好應付！至少藤原教授人頗為寬容與平和的，甚至可以說是容易交談與親近！但是，在對我的發落宣布下來之前，我仍不能夠輕敵和掉以輕心。冥戶亮走在我前面約一兩步之所在，左顧右盼地尋覓那間最終殿堂……這還是我第一次去面見我們系上的最高層級──主任！話說回來，我和系主任的首次交鋒居然是因為我要可能要被退學……這還真是一個學生最不稱職的表現啊。

 

　　冥戶亮在一面雙扇門之前停止了他的步伐。然後他轉過頭來問我：「就是這裡了，準備好了嗎？」

 

　　就算要死，我也盼望能夠早些被超生！我連一秒鐘之一的猶疑都沒有就肯定地點了頭。接下來，冥戶亮敲了幾次門板，門內沒多久後傳來一道朦朧的「請進」──在我懷疑是否只有我聽到的同時，冥戶亮已將那扇白色的異常耀眼的門推開──

 

　　「所以，哪一位是日野同學？」

 

　　一個穿著傳統和服的女人十指交扣抵在她的下巴之處，她梳了一個簡單不失端莊的包頭──這就是我們的系主任？我有一瞬間以為自己置身在銀座的高級接待所──而這並非貶損之意，她的確給人一種大方、得體又優雅莊重的氣質和印象……不認識她的人，絕對不會認為她會在擔任大學擔任系主任！

 

　　我看傻了，直到冥戶亮悄悄地捏了一下我的手臂才回過神。「啊……是我，我是日野彌生！主任好！」

 

　　她離開了辦公桌，走到辦公室的另外一邊擺放沙發和茶几的地方，向我和冥戶亮招手，於是我們三個人便面對面地坐了下來。我和冥戶亮坐在同一張沙發，而系主任在我們的前方。

 

　　「那麼，彌生。」她端來三個小瓷杯，替我們倒了茶在裏頭。「亮是妳的男朋友嗎？」

 

　　亮？她是指冥戶亮！我不曾這樣叫過他，一時沒反應過來。倒是冥戶亮機敏地回答她了：「不是！」

 

　　我不得不說，系主任真的很漂亮──雖然現在說這個對我在慶應的去留一點幫助都沒有，不過她令我聯想到祈園悠花那種正統的和風美人，但是卻沒有祈園悠花的冷漠與疏離。

 

　　接著，她又問了我們一些問題，不過都是一些無關緊要的──意思就是無關乎我的大學學籍，像是個人興趣、假日在做什麼啦、有沒有參加社團，以及大學適應得來嗎之類的。氣氛相當地和諧自在，使我幾乎遺忘原本前來的目的，而我看冥戶亮也不記得我們是來幹嘛的了，他完全沉醉在系主任的溫柔鄉裏頭，任由她掌握著這次會談的話題主導權。

 

　　而我是無意間瞥到時間已經無聲無息地流逝了一個小時，才驚覺事情不大對勁！主任似乎是注意到我臉色有異，問道：「怎麼了嗎？」

 

　　雖然在這氛圍下可能有點不太適合，但此時不提，更待何時？

 

　　「主任，我真的很希望可以繼續留在慶應大學，請妳不要把我除名，拜託妳！」

 

　　我就知道……果然很唐突！善於言談的主任並沒有馬上接話，我屏氣凝神，緊張地等待她即將說出口的判決。

 

　　「除名？彌生，我有這麼說過嗎？」

 

　　「咦？」

 

　　……為何主任一臉對這件事情陌生的表情？

 

　　「可是冥戶亮說……我因為曠課太嚴重而被教授們發出通牒，可能會被……退學？」

 

　　主任噗哧一笑。

 

　　「嗯，彌生，妳的事我有聽老師們討論。」她雙手端起茶杯，啜飲了一口茶。「他們只是拜託讓擔任班級代表的亮轉告妳要來上課，否則妳修習的科目很有可能被全數當光，如果妳沒有通過任何一科，就等於白白浪費了一個學期，之後還是得把沒過的科目重新修過……跟退學並沒有關聯，這樣妳了解嗎？」

 

　　所以意思是……其實我並不會被退學？

 

　　「我……我懂了……！」

 

　　啊！我差點沒在主任面前叫出聲來。搞了半天，原來是我們倆個笨蛋擅自會錯意又自顧自地杞人憂天──！嗯……真是五味雜陳……而冥戶亮則是跟我一樣錯愕，看他那微張的嘴唇與睜得老大的雙眼！

 

　　看來，我和冥戶亮分飾男女主角，在系上的教授與主任面前上演了一齣熱血的青春喜劇呢！真是太幽默了！呵呵──

 

 

**

 

　　從系主任的辦公室出來以後，我們肩併著肩以同樣的速度在走廊上前進，兩人皆一語不發。然後，我打住了腳，心窩一陣搔癢──真的，就彷彿有人拿著什麼東西在逗我似地，我猛然笑個不停。冥戶亮在聽見我的笑聲以後，停下了腳步，而在我們對視的那一秒鐘，他從我這邊感染了大笑病毒，於是教授研究室外邊的走道上便迴盪著我們倆的笑聲──

 

　　兩個快樂的瘋子！放下心中的大石原來是這麼地輕鬆自在又毫無負擔──

 

　　「真是……冥戶亮……我沒這麼緊張過……都是你！」我努力地遏止笑意，然後在空隙之間塞進我想說的話。「你知不知道……我哭了一整個晚上？我……」

 

　　「實在是太好笑了！結果我根本就不會被退學嘛……哈哈哈！原來我不會被退學啊……」

 

　　冥戶亮比我早一步恢復正常和理智。「妳……日野彌生，我才該抱怨吧？若非我是班級代表，也不用禮拜一這麼早就來學校──我下午還要打工呢！」

 

　　「冥戶亮，你覺得我很麻煩嗎？」

 

　　他的口氣感覺起來，好像有那麼一點點勉強的意思。不過我不怪他有這樣的想法，畢竟這本來就不是他份內的義務。

 

　　「嗯……不是啦，我不是那個意思。」冥戶亮繼續往樓梯的方向走去。「只是……妳該不會因此放下心來，又不來學校了吧？」

 

　　「才不會呢！」

 

　　我抓住冥戶亮的手腕，要他停下──我真心希望他可以聽我說，我想讓冥戶亮知道我的想法和決定！

 

　　「冥戶亮，告訴你喔──我的確是鬆了一口氣沒有錯，可是在知道結果之前，我就下定決心要重拾以前高中時對學業的重視程度了！我要努力尋找未來的目標，同時也會把握在慶應大學的求學時間，我不會再因為無聊的事情而蹺課了！也不會抱著投機取巧的心態蒙混過關！這些決定並沒有因為不會被退學而改變。」

 

　　我望著冥戶亮灰棕色的瞳孔，滿懷著期待與踏實感說出這一字一句－－

 

　　「還有……我很高興，你如此盡心盡力，不惜犧牲你的睡眠時間或其他安排……就為了我……」至於這些感言是臨時才想到可以說出口的，所以我一時之間沒有辦法組織流暢，有點斷斷續續。「你今天晚上有約嗎？我請你吃飯……還是說……」

 

　　我愣住了……因為，冥戶亮笑了！

 

　　我沒有騙人，他‧真‧的‧在‧笑──他對日野彌生綻放了我此生初次見到的珍稀笑容！不是他在餐廳對那些陌生顧客的笑，也不是他在跟其他店員或是和鳳長太郎聊天時的笑……是我想像中那種……肯定對方、相互了解而且心有靈犀的笑！而且不只這些，似乎還帶了點欣慰與感動呢！

 

　　「妳不需要請客或送我禮物，只要……妳從未對我說過的……」冥戶亮仍舊持續著那個笑容，是多麼地難得與閃耀──就像流星，然而它總會有消失於視線中的時候，因此我的雙眼用力地記住此時此刻。「呃，一句簡單的謝謝就可以了。」

 

　　「謝謝……嗯？你的意思是我沒有說過這句話嗎？」

 

　　「起碼在我記憶中是沒有。」

 

　　現在我才明白冥戶亮比我認知中的還要細膩許多，至少，在和我相處的時間之中是的──「那麼……冥戶亮，謝謝你！」

 

　　他滿意地點了點頭。

 

　　「這樣就夠了嗎？」

 

　　「真的，這樣就行了！日野，這就是表達感激之意最單純與直接的方式，我收到了妳的感謝，這樣就是最好的回報……啊，不對，妳可要實現剛剛說的諾言啊。」

 

　　「那當然！不過……我還是可以請你吃飯無妨。」

 

　　「不必！況且我今晚和長太郎有約。」

 

　　冥戶亮和鳳長太郎即使到有一人升上大學依然互動頻繁，好像幾乎每個禮拜都會見面……這頻率會不會太密切呀？不過他們從鳳長太郎國二年、冥戶亮國三時就是並肩作戰的隊友了，感情一定是我無法想像的深厚──「喔……好吧！」

 

　　然而即使如此，仍然一點也沒有減損我那滿懷的喜悅。我不需要向爸媽報告這羞恥的事，小響用不著因為有我這個荒唐的姐姐而無地自容！最重要的是──我可以繼續待在慶應大學！開學初並沒有發酵多久的振奮再度重新回歸，而雖然之後就要過著按表操課的生活，我仍然感到輕飄飄地沒有絲毫的壓力！有多久沒有這樣的心情了呢？突然被醫生告知患的不是癌症而是小感冒的人是否也有類似的感受？

 

　　而且，從頭到尾，冥戶亮完全沒有想過從我這邊得到什麼好處，就只是單純地拉我一把而已，甚至連邀功也沒有！世界上那種佔了人家便宜還沾沾自喜的人多的是，而只是作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就得意忘形地要求大家感謝的人也很不少。然而冥戶亮沒有顯露出人性的貪婪與虛榮……我越來越確定他是值得欣賞的人了。

 

　　所有他要求的報償，就只有一句再簡單不過的「謝謝」。我的確疏忽了口頭上的禮貌──平常家人之間的互相幫助是理所當然的，而我又極少跟同輩相處，真是感謝他今天提醒我這件事情！

 

　　「你笑起來很好看喔，冥戶亮。」

 

　　「什麼──？我剛剛有笑嗎？」

 

　　他的臉頰果然又脹紅了！真是屢試不爽而無一例外呢──有夠不坦率的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