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從椎名葵那裏拿到團體報告的資料之後,隔天──也就是禮拜六,我從早上便著手進行「伊底帕斯王」的相關報告事宜。而遺憾地是,學校圖書館的伊底帕斯王已經被借走了,我只好在家裡附近的書店買了一本原文與日文翻譯合訂版的,一回到家便立刻閱讀了起來。
伊底帕斯王這本書的份量並不會太重,當作報告撰寫的題目我認為還頗剛好的。它講述的是一則古希臘悲劇,體裁是劇本,看了開頭才發覺原來我早就讀過了這故事,只是忘了主角姓啥名誰罷了。由於上次讀這則劇本距離現在有點久遠了,所以我又花了半天的時間重頭仔細欣賞一遍。為何說是欣賞呢?因為人物的用字遣詞相當優美、情感投入深刻、譬喻與描繪都很到位又有畫面感……重點是,我實在沒有辦法不覺得滿心憂傷鬱悶啊,伊底帕斯王的一生真是既坎坷又悲哀……殺了爸爸又迎娶生母……真是最悲催的命運安排。
而我分到的題目是「人是否能自救?」藤原教授要我們從事先得知預言這個設定,去探討人是否有扭轉宿命的可能性……於是,我啟動愛莉森的開關(就是我用來帶出門的霧面櫻花粉小筆電),把這個題目打了一遍……人是否能自救?我希望能夠藉由肉眼來望文生義,因此我專注凝視著螢幕,那短短的一行字……人是否能自救?過了十來分鐘,連螢幕保護程式都被自動叫出來了,我仍然想不到任何相關論述。
先說好,我沒有在自吹自擂喔。我寫報告若是有靈感,狀況絕對都是「下筆如有神」,相信你們都體驗過那種行雲流水般的流暢感受吧?六頁的報告,我用來書寫加上製作時間──包含打註解、裝訂、校閱、設計封面等等比較瑣碎的小事兒──不會花費超過四個小時,雖然在這之前的準備不好估計就是了啦……
而現在……很顯然地,我還沒找到一點可以動手的方向。可是,時針都……唉,都要半小時了!我的腦袋卻還像個凝固的糨糊!我沒來由地瘋狂打起了「人是否能自救」這六個成功謀殺時間的字,過了一會,這一行句子就滿了整個A4頁面……於是,我癱了……我癱軟在電腦椅中,就像一隻被放在砧板上,觸角啊鬍鬚啊什麼四處漫溢的軟體動物。
唉……明明只差這一份了,我大一上學期的生涯就可以畫上休止符……為什麼就是不讓我早點解脫呢?我打開隨身碟裡的其他檔案,也就是那些和我同組的同學負責的部分,瀏覽完畢後,我已經認知這是一種霸凌的表現!而且也能瞬間理解為何這個題目會被剩下來!因為它太難動筆了!雖然我是有零碎地冒出一些想法啦,但是對於要如何作出系統性的概括和鋪展還是沒有頭緒,於是我只好暫且記錄下我的想法,然後……我注意到了放在桌緣的手機。
我無聊地把玩起了這支手機,一會兒搓揉吊飾,一下又拿來空中拋接……最後,我掀開手機螢幕,點選通話頁面,然後選取那個撥打次數最多的姓名,按下通話鍵。
『喂?』
我沒有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直到對方接起了話筒。
「嗯……嗨,冥戶亮,你在忙嗎?」
『……我有八份報告要趕,妳說呢?』
冥戶亮似乎非常疲勞,他原本那富有磁性的聲音都沙啞了,看來學期末就是所有學生身陷報告囹圄的時刻。「唉……告訴你喔,我現在正身處在一團黑暗裡,就像瞎了眼的伊底帕斯王……」
『怎麼了?幹嘛?』
「藤原教授出了一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題目啦……什麼人可不可以自救……我根本寫不出來呀!」
『……妳中獎了耶,完全沒有人想選那個主題來寫!』
看來冥戶亮也沒那麼好運氣地被分配到這題,況且他還要八份報告要完成,我還是先別打擾他好了。對作出這個決定的我,真是情不自禁覺得自己是個相當體貼的女孩子──「那……我們各自努力喔!加油,掰掰。」
『等等──!』冥戶亮在我結束通話的前零點不知幾秒突然大叫。『妳是想和我討論嗎?沒問題啊!我可沒說不行。』
「咦?」我原本想繼續扮演為人著想的好女孩,誰知道我嘴邊竟然冒出:「但是在電話裡也不好討論呀。」
『那……今天晚上妳有空嗎?我們六點約Timmy’s Burger,如何?』
「有是有……但你沒問題嗎?」
『什麼問題?那麼我們待會兒見囉!掰掰!』
莫非冥戶亮是我的守護神轉生來著?當我把手機蓋起來時,是很認真地這麼猜測的。
也好,我可以藉這個機會把休閒鞋還給他。話說昨夜我進家門後,在玄關處脫鞋時,媽媽剛好要去樓上主臥房洗澡,在那個時間點經過的她無意間瞥到了拎著休閒鞋的我,而和渾身濕透、髮絲呈現粗麵條狀的我相比,她竟然率先被那雙休閒鞋吸引住。媽媽就這樣待在原地,然後盯著那雙鞋出神,過了十來秒,她才笑笑地說:「彌生,快去把身體擦乾啊。」
她的笑容並不單純,真的。況且她沒有理由不知道那是男生穿的鞋子,因為那款式和設計和爸爸的某雙鞋有類似之處。
然後我看了一眼時鐘,現在是下午三點鐘,距離和冥戶亮約定的時間尚餘三個鐘頭。於是,我又把伊底帕斯王完整地看過一遍,然後把可能會有啟發和用到的句子畫線,並在書頁上作了標記,接著整理我的包包。而弄完這些事情之後,已經四點多了,我走到凱莉裏頭梳妝打扮,隨興地拿件設計大方的深藍色百褶連身裙穿上,然後挑了一雙粗跟的紅色瑪麗珍雕花鞋,化上簡單的淡妝,只強調氣色的那種──我便出門了,去赴冥戶亮的約。
離開之前……我只能說天底下就是有這種巧合吧,只差在媽媽這次是走下階梯,她再次目睹正在將冥戶亮的休閒鞋放入提袋裏頭的我──
然後,又是那抹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