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一直到苟延殘喘地掙扎到聚會的散場時刻,我才算是真正地呼吸到了自由的空氣──待在那家餐廳讓我動不動就胸口悶,酸澀的雙眼還讓我想要流淚。今天真是一個糟糕透頂的夜晚了,我猜大家一定覺得日野彌生很難討好,不能怪他們,畢竟我表現出來就是這樣……我在與人交往與談話這方面總笨拙的一塌糊塗,既缺乏天分也不得要領。
我正要走的時候,冥戶亮還在櫃檯那兒協助大家把飯錢繳清,而祈園悠花則已經不見人影,大概先回家了吧。至於包含椎名葵的那個團體仍然談笑風生,似乎計畫著等等要去哪兒續攤。
冥戶亮應該是要和他們一起去吧。於是我沒有和任何人道別,自己默默地離開了那裏。
我走在一條靜謐的小巷子裡,沿路上只有一座座的路燈和牆頭邊偶爾出現的野貓陪伴我,還有飲料盒從垃圾桶掉出來的聲音。然後我試圖想些快樂的事,讓自己的別沉溺在自我譴責的情緒裡──放了寒假,不是就可以待在家裡,不需要再和人群打交道了?在自己家人面前,說話也不需要顧慮太多……唉!結果還不是跟人際關係有關嗎?我的心情反倒是更低沉了,誰會知道放了寒假,我整個人卻變得消極起來……明明就得趁這個機會去尋找努力的目標呀……
「喂!日野!」
是冥戶亮。他一邊揮手,一邊向我這兒跑來,我雖感到疑惑,但也因此而停下了腳步。
「……你怎麼會在這兒?等等不是要續攤?」
「不!我才沒那個體力,這幾天睡得很少。」
「所以……你現在是要回家囉?」話一出口,我立刻察覺這是一個只有笨蛋才會問的事兒。「嗯……沒事,我可是要用走的唷,你若是累的話……請去搭電車。」
冥戶亮搖搖頭。「我也打算走路,可以幫助消化。」
結果情況就演變成這樣了,我和冥戶亮兩個人一起慢慢地散步回家,好在我們家都在東京市區裡,而且彼此住的地方相隔並不遙遠。我還是很驚訝冥戶亮找到了我,甚至要和這樣的我──不久前才把場面的氛圍弄得凝結和尷尬的日野彌生--一同打道回府……難道他絲毫不介意我剛剛的言行嗎?
「先說喔,我並不覺得自己有什麼錯。」
「啊?」冥戶亮沒有馬上領會過來,但過了一會兒,聰明的他便知道我的意思了。「喔……是說妳在大家面前把花枝燒吃光的那件事啊……」
「嗯。」
我等待他責備我不會講話。他見狀,拍了拍我的背,輕輕地兩下。
「沒有人怪妳啊!妳為了這件事情悶悶不樂?不過還真是出我意料呢!」
「你指什麼?」
冥戶亮說的是我對難以下嚥的食物忍受力程度很高嗎?
「我以為像妳這種千金大小姐,不愛吃的食物就會扔在一邊,想不到妳卻把盤子裡的每一樣料理都吃完了!」接著,他又再補充道:「真是一點也看不出來!」
噢,世人到底要對千金小姐有多少誤解才滿意呢?
「不過──妳說那是妳的原則,難道不是妳爸媽要求妳才這麼堅持的嗎?」
我搖搖頭。
然後我訴說起了在升上國中之前的那段貧窮往事。那個時候爸爸的事業還正在起步,他一心一意地投入打拼,就連家裡要用的錢都拿去當作資金了。於是,可供我們一家四口花用吃住的部分就變得微薄了。在伙食費這方面尤其明顯,我們都心知肚明下一餐不一定會有著落,小時候吃的不多,倒不會覺得多難以忍受。只是我因此而養成了一個習慣──凡是放在盤子裡的食物,哪怕那再難吃、再不合我的胃口,我一定都會吃到一點也不剩。
因為我太清楚沒有東西吃是什麼樣的感受了。
我講完了,不過冥戶亮沒有說話。我可以理解,因為這的確不是多歡樂的經驗分享。「喂!這只是我小時候的事情,別被它影響了。」
冥戶亮轉過頭來,我們倆個四目相望。
「日野,我真是對妳刮目相看。」他話說得非常正經、嚴肅。「我很抱歉,我什麼都不知道,還對妳有那種成見。」
我對他微笑,然後,冥戶亮也牽起了兩邊的嘴角,真是好看的笑容。我們就這麼站在路的中央,面對面凝視著對方──我很少跟別人提起家中的過往,不只沒有機會、更是不存在那個必要,不過今天我卻很慶幸自己告訴了冥戶亮。
就這樣過了十來秒吧,冥戶亮忽然把臉撇到另一邊,就因為他這個動作,讓我發現他的──「你耳根子真紅!冥戶亮,你該不會在餐廳喝酒了吧?」
「才沒有啦!」
他口氣急躁地否認。但他那樣子實在太古怪了,我一個跟前湊到他的面前,想看仔細他到底在遮掩什麼。
「喂!別靠這麼近……!」他舉起雙臂擋住我持續向他前進,可是仍舊不願正眼瞧我。「日野!妳退後一點!別看我!」
他居然叫我退後一點?但是我們兩人站著的距離就跟平常一樣呀!
「為什麼?你在發什麼癲?」
就在這個時候,我注意到冥戶亮身後有一個紙箱正在晃動,它搖晃的幅度並不大,非常輕微……被放在路邊柏油路上的紙箱居然自己動了起來!那裡面必然有什麼東西!
於是我懶得管莫名其妙的冥戶亮了,我丟下他跑去搞清楚那紙箱中的內容物──一個乳白與卡其雙色混合的小毛球趴在毛巾上蠕動,同時還發出「嚶──嚶──」般有如幼兒的叫聲,難道說這是……
「冥戶亮!有動物──是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