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穿著一身香檳色的緞面平口及膝洋裝,搭配一雙珍珠白的漆皮亮粉高跟鞋,還是魚口款式的(這種時候就得替腳趾擦上亮片指甲油)再搭配寶藍色的菱格紋手拿包,髮型則是請髮型師桐生設計,他按照我的造型,決定走復古路線,有點類似奧黛莉赫本在羅馬假期的那種包頭。出門之前,我在爸爸媽媽面前展示旋轉了好一陣子,響貌似也有看到,不過她並沒有發表任何意見,只是面無表情地走上樓去她的房間。爸爸媽媽對於我穿這襲衣裳非常滿意,讚嘆了好幾回,最後在距離入場時間快要到的時候,他們招了計程車,這樣我就不需要穿新鞋走路去學校。(不過我平常也都是搭計程車去學校啦)
結果,我一到那邊就發現事情不太對勁。真的,我的感覺從未如此敏銳過──怎麼會有人穿著襯衫和牛仔褲就進去了!?男生也就算了,那人還是女生!
我站在門口,望著裝飾陽春簡陋陽春的大禮堂。沒多久,我對著走進去的人潮瞠目結舌,他們沒一個人像我穿著這樣正式,每個人都像跟平常去上課一樣,球鞋、卡其褲,而女生中也只有幾個穿著長洋裝的稱得上是莊重了。總之,我變得有點猶豫到底該不該進去,而且他們在走入會場之前也好奇地打量著我,那眼神好像我是個笨蛋或不會穿看場合穿衣服的異類。
太誇張了……我站在原地感到困窘。不過隨即我想到──我又沒有錯,我好好打扮是對這個活動的尊重!況且以前還在冰帝的時候,哪一次酒會和舞會大家不是穿這樣的?女生穿小禮服,而男生則是全套西裝和打領帶,這難道不是基本常識嗎?好吧!就讓我今天驚豔全場,讓他們知道參加酒會應該有的態度是什麼!
於是,我踏著那八公分的高跟鞋,握緊我的手提包,抬頭挺胸地走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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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知道有人會不停地看著我,對我這身服裝感到可怪。不過,我才不打算理會他們,也沒想去找認識的人尋求友誼的庇護和慰藉。我沒管台上的司儀在講些什麼,逕自去拿些雞尾酒和小茶點吃了起來。
「嗯──其實還不算難吃嘛,飲料的酒精味也不會太重,還可以。」
我不太能喝酒,要是喝了超過一定的量會吐。但我也抓不太妥那個底線到底在哪,所以我喝一兩杯就停止了,我的胃袋只要碰到酒就是顆未爆彈,我可不希望吐在這襲華美的禮服上啊。
然後眾人們開始隨著音樂跳起舞來了,原來司儀剛剛是在講解舞步啊。是很簡單的那種華爾滋,我早就會跳了,這在冰帝是基本社交技能嘛。正當我考慮著是否該下去舞池時,一個眼鏡女跑到我的身邊,瞪著她的反光鏡片,仰頭凝視著我。
「幹嘛?妳不知道這樣看人很不禮貌嗎?」
哪裡來的蠢高中生啊?還沒開始說話,我就為這個傢伙感到不耐。
「日野同學!妳忘記我了?」
「啊?什麼?我根本就不認識妳好嗎!」
本來就是嘛──反光鏡片哪裡都有人戴啊,就像在社團博覽會那天對我死纏爛打的……「啊!動漫社長!」
她笑著點了點頭。「沒錯。」然後她的目光將我從頭到腳,毫無遺漏地掃視完畢。
「妳做什麼?又不是新生還在這裡打轉。」
「學妹,妳就跟我想的一樣!」動漫社長看起來感到心滿意足。「腰是腰、腿是腿,比例又好!長相又萌!不過胸部……是有點差強人意啦,但是已經可以了!加入我們動漫社吧!日野同學!」
「什麼很萌?什麼胸部差強人意!妳管我!」因她的話我不自覺低下頭,我可從未對自己的胸部感到不滿,好歹我撐得起平口禮服!「我不會加入動漫社的,妳去找別人吧,掰掰!」
「我們需要妳!妳一定會成為全場最亮眼的尤菲米亞‧布里塔尼亞!」
「完全不清楚──對於妳說的那個外國人,別來攪擾我了。」
她對我的話置之不理,從口袋裡抓出一張白色紙條塞到我手上,然後興高采烈地連跑帶跳離開了此地。我看著她那矮小但活力充沛的身軀,又再閱讀這小小紙條上頭的字……同人展?那是什麼?還有附註日期與地點資訊,她是要我把時間空下來給她……?真是個以自我為中心的人啊!我又沒有答應!
「同學、同學!」
就在我把紙條放到手拿包裡的時候,右後方有傳來了男性的聲音,還拍了拍我的肩膀。我轉過頭去,眼底映入一個把頭髮抓的高聳,笑的很開懷的男子……他亮金的頭毛外加鮮紅色的挑染,實在很難讓人不第一眼就先注意到他的鮮明的毛髮,而非他的五官……長的是滿普通的,反正是走在街上不會留下記憶的那種路人臉。
我沒有開口搭理他,只是一語不發地望著他。沒一會兒又有一個髮型搞怪程度不惶多讓的男子靠近這裡,一樣長相並不出眾,但是頭髮長度卻留到肩膀下面,還燙的又直順又水亮。髮質看起來好是好,但是一點空氣感也沒有,太過服貼,不但感覺髮量少,還顯得其頭和臉都很大。總之就是怪、怪、怪!這個人也衝著我笑,然而我沒有想與其交談的慾望。
「妳叫什麼名字?我是史學部的鈴木,妳呢?」
髮型很難讓人忽視,可是姓氏卻很大眾,真是強烈的反差啊。
「我之前看過妳!妳是哲學部的,對吧!我有在課堂上看過妳!」
我瞪了那個金紅髮男一眼。「我是文學部的,你認錯人了。」
「山田!就跟你說不要多嘴!」直髮男用手肘敲了金紅髮男的腹部,然後又再貼近我的身邊。「同學,我覺得在這個會場上,就妳最漂亮、與眾不同!拜託,我們當朋友好不好?」
糟糕,不小心與其對話的結果就是這樣。完蛋了,以我的經驗來判斷之後的趨勢──絕對會沒完沒了!我決定不再說任何一句話,放任這兩個怪人愛講多少就講多少。為了裝忙,我只好找點事情來做,於是眼前的雞尾酒和茶點就成為了很好的標的物供我利用。我不停地吃蛋糕和餅乾,也不斷地灌著雞尾酒。
「同學,妳說說話嘛,至少告訴我們妳叫什麼名字啊!」
「對呀──不然就跟我去跳華爾滋,不會跳可以教妳喔!」
拜託,以為我是什麼人!像你們這種來酒會卻只套了一雙休閒鞋就出門的男生,怎麼可能會跳得比我還好?或許開放這兩個人的言論自由也是錯的──他們實在很吵!吵到我甚至聽不清楚會場放的舞曲,我要瘋了──我想回家!突然好想念爸爸媽媽啊!就連冷漠的小響都比他們還讓我想要親近!
「噁──」
突然之間,食物團塊夾雜著胃酸一股腦兒地湧上我的食道。啊──我吃太多了!又一次喝下太多酒精飲料!
「好想吐──!」
我的手摀著唇部,另一隻手按著腹部。快不行了!我要吐出來了!瞬間眼前一片漆黑、腦袋轟隆作響。只得靠著餐點的桌子蹲坐下來,我要是再站起來,一定會在這邊立刻把我剛剛吃下去的東西通通嘔出……
「啊──同學!妳沒事吧?」就算腦子十分不清醒,他們的聲音還是清楚地傳進了我的耳中。「要不要回我的宿舍休息呢?很近喔!」
「日野!」
這裡有認識我的人?我沒聽錯吧?
「日野彌生!妳快醒醒!」
真的是在叫我!我用力地睜開眼睛。「是你……冥戶亮……噁!」我撇過頭去,盡量忍住我那隨時一迸即發的吐意。
「妳還好嗎?」他關心地詢問我,但我不能再說話了,只得搖頭來作回應。然後他蹲了下來,抬起我的一隻手臂掛到他的肩膀上,另外一隻手攙扶著我,然後緩緩地站起,連帶著我的身軀也呈現了站立姿態,會這麼說是因為我的四肢實在是沒什麼力氣啊──
「慢慢走就好,我先帶妳離開這裡。」
「嗯……冥戶亮……你今天也穿西裝啊?看來……冰帝給我們……的影響……可真不小……噁!」
「妳先不要說話,都什麼情況還在講這種無關緊要的事。」
由於冥戶亮的幫助,我順利地到了戶外,他將我帶到草皮旁邊的一張石製的長椅後,便坐在我的旁邊,用手掌輕輕地拍我的背。
「有好一點嗎?」
坐下來之後,感覺舒服了些。我點點頭,想向他道謝。「謝謝──」
我快要哭了,真的。但不是因為有嘔吐物卡在我的喉間的緣故,而是在這個人生地不熟的環境裡,竟然會有人願意為了我伸出援手,而且還是在我沒有開口要求的情形之下。
「妳也真是夠遜的,明明就不會喝還灌這麼多,我看那一個酒盆妳就喝了一半。」
「誰叫那兩個人死纏爛打……我又不想理他們……只好吃吃喝喝。」
「這是什麼邏輯?不想跟他們說話,去找認識的人就好了啊。」
冥戶亮對於我的話十分、非常之不能理解。但問題不在我身上,那是因為他根本就不知道──我沒有任何朋友這件事情。哪怕就算我注意到冥戶亮就位於咫尺之處,我也很有可能不會去找他,不,是百分之百!早在開學之初,我就已經下定決心不要依附於別人了。
「冥戶前輩!」
「……長太郎!?」
長太郎……?我抬起頭,一百八十幾公分的身高與銀灰色清爽短髮的鳳長太郎現在就站在我的眼前。我跟冥戶亮也有相同的疑問──還在念高中三年級的鳳長太郎,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呢?這個時間點對高三生而言應該是窩在圖書館、補習班或家裡衝刺課業才是。
而顯然冥戶亮對於鳳長太郎的出現是完全不知情。「你怎麼會在這裡?明天不用考試嗎?」
「嗨,鳳長太郎……」我向他打了聲招呼,在他聽來我的音量必定相當微弱。
「日野學姊,好久不見!」他友善地朝著我微笑。在我的印象之中,他就是這麼一個具有強大親和力的學弟,我和他是在去國外的姊妹校交流時認識的。「妳是不是不舒服?臉色好蒼白啊!」
回應他那誠懇地擔憂,我點了點頭。
「這傢伙居然連雞尾酒也會喝到吐……長太郎,你來的正好,幫她叫一台計程車吧!」
說這什麼話嘛,又不是我願意的。
「是的!冥戶前輩!」鳳長太郎熱心地跑到了校門口,表現出一如往昔的活力。
「妳現在可以自己走了嗎?」
冥戶亮輕聲地問,聽到他這麼說,我嘗試著自己站起身來。豈料才剛站直,我整個人就往右邊傾斜,還好他立刻接住我,否則我的腦瓜子馬上就和水泥地來個親密接觸了。
「……妳的高跟鞋太礙事了。」
「哪會?雖然它是新鞋……不過我的雙腳已經習慣它了。」我往前走了幾步,鞋跟在水泥地上喀拉作響。「你看,走的很穩吧!剛剛是我不小心啦。」
我知道男生對於女生的鞋子──尤其是有跟的鞋,有十之八九不能體會其中的酸甜苦辣。他們大概不會知道高跟鞋對我們女性而言永遠是帶刺的玫瑰……一雙美麗的高跟鞋會馬上拉長身材比例、臀部變翹,走起路來更是婀娜多姿。但是其帶來的副作用,諸如腳跟破皮、長水泡,還有拇指外翻……這些痛楚和麻煩若沒有親身經歷是不會懂的。
所以我也不期待冥戶亮可以了解,看他現在的臉,傳達出一個訊息──就是不信任我。
「我還是不放心。」
看吧,果然。
冥戶亮走到我面前,背對我,蹲了下來。「上來吧!」
「啊?」
冥戶亮轉過頭來,覆述不久前的指令。「我說──上來!我背妳!」
「你……你要背我?」我不可置信地俯視著他的背影。「冥戶亮……可以嗎?會不會太勉強?你還穿著西裝呢!」
「倒是妳我才擔心,妳可要留意自己會不會曝光啊!上來吧。」
幾經遲疑,我把雙手放到冥戶亮的肩膀上,然後身子一經用力,整個身子就服貼在冥戶亮的背部。我知道這麼形容有點奇怪,不過就是這樣──因為我發了不少冷汗,所以現在非常地疲勞,我沒有多餘的氣力再與冥戶亮保持距離了。
「就快到了,長太郎已經招到計程車了。」
我聽到冥戶亮的聲音在很近的地方。我的身體隨著他走路的節奏上下搖晃──而冥戶亮散發的溫度很溫暖,我覺得十分舒服。
好像在坐船喔,不過一點也不暈。然後沒有過多久……在冥戶亮與鳳長太郎的目送之下,我搭乘計程車,離開了學校。是說──計程車司機竟然知道我家地址……一定是冥戶亮告訴他的,不過他怎麼會把我家記起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