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在約莫半小時的車程結束之後,我到達了同樣位於東京的祈園悠花的家──而她所住的地方實在是相當特別,我的意思是,以座落在東京這個位置並與平均住宅型式相比較而言。不愧是正統的茶道世家,她家的房屋很有特色、自成一格,是那種可以很常在京都看到的宅子,有著米黃色的圍牆與深棕色的磚瓦,在牆外還栽植著一圈墨綠色的矮樹叢,帶給人清幽雅致的視覺感受。在我下車之後,祈園悠花從裏頭走了出來,同樣是一身的和服,不過是淡橘色的,相當樸素──讓我的打扮立刻顯得過度花俏,桃紅色的和服上頭還繡有金、銀雙色相互交錯的蝴蝶啊花朵什麼的!
「日野同學,妳穿和服呀?」
她不無驚訝地望著我這一身可怪的衣飾。
「我家和服的樣式太……就像妳所看到的,真是抱歉。」
她微笑地搖搖頭。「不會的,很適合妳喔,日野同學……其實賓客的衣著日常即可,所以我才有些詫異妳會穿和服過來。」
「……祈園悠花,妳應該早點告訴我的呀……」我的天哪,看我又作了什麼傻事。我現在的模樣活像是要去參加廟會還是唱演歌。
「事實上──日野同學對這次的邀約這麼重視,讓我覺得很高興喔。」
祈園悠花的表情與口氣都非常地認真和誠摯──在我眼中,她即使只是穿樣式簡單的和服都這麼美麗又有氣質,也難怪她轉學到冰帝學園時會引發不小的轟動,那個時候有許多男生蜂擁到她的班級爭相目睹哪。
「……吶,祈園悠花,別說什麼同學了啦,我的名字可以隨妳叫。」
像我……就從不在姓氏後面加「同學」的,對於同輩,我從來都只稱呼全名。
「是嗎?那麼……」不知怎地,她的雙頰泛起了淡淡的緋紅──猶如春天時,由牆內伸出的點點桃花。「彌生……」
她低聲地唸了一遍我的名字,音量非常地小,但仍足夠使我聽見了。
「彌生,請進,歡迎妳來。」
祈園悠花輕輕地說著,彷彿一段悠然飄於空中的旋律──那樣地柔和與悅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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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妙的是,在開啟了門邊與祈園悠花的那段對話之後,我的心臟已不像來之前那般快速跳動,恢復了平常穩定的頻率,而我的直覺告訴我這將會是個愉快又愜意的午後……因為我和祈園悠花雙方之間並不存在任何嫌隙與成見,而且在我倆並不互相熟悉的情況之下,我們都願意付出時間去了解彼此,雖然是藉「體驗茶道文化」這樣的名目啦。
整個足足有五、六坪大的空間就只有我和她兩個人,兩扇紙門向戶外庭院敞開,外頭風景已是秋冬之際,不見滿目的綠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不過份搶眼卻好客的楓紅,拱橋下的流水與一旁蹲踞的竹管撞擊聲交織成特別的節奏,而灰白的石燈與規劃方整的銀沙輝映,磚石走道、停放的竹筏與悠遊於池中的錦鯉,還有點綴其中的繽紛花叢,再加上地面泛黃的葉片──
「祈園悠花,這院子真是美到難以形容……我的心靈好像被洗滌了。」
「請用。」祈園悠花雙手奉上一盤附上小竹叉的菊花和果子。「庭院的風景四季都不一樣、各有風情喔。」
接著,我按照祈園悠花專業的指示,開始了體驗茶道的步驟──洗手、煮水、烹茶,在等待的期間中,我則欣賞掛在牆上的布置與字畫,以及盆內的插花作品……這麼說起來,祈園悠花似乎也熟習插花呢,她會的兩樣技藝都是我全然生疏的──她與我肯定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
那麼,她為什麼會想邀請我來她家品茶呢?難道就因為我不經意地問了她「妳家真的是專門在喝茶的?」這種沒頭沒腦的問題?
「祈園悠花,為什麼會願意讓我來妳家呢?」
她從茶具之中抬起頭,我原本以為她會覺得這是個愚蠢的提問。然而我錯估了,她似乎對於這類事情有相同的敏感度──她很清楚,我之所以會說這種話是有理由以及疑慮的。
「因為我覺得,妳是個和我很像的人……彌生,有些話,我一直很想告訴妳。」
這聽起來很像電視劇中某方要告白的台詞──那麼,接下來她所說的一切都會是真心話了!「嗯……說吧,祈園悠花,我洗耳恭聽。」
「妳還記不記得學期中,妳曾約我一起去喝下午茶的事?」
她說的是某天下午在百貨公司前的巧遇嗎?當然記得!她以不餓的理由婉拒了我,然後我就獨自一人去吃蛋糕了。「我可沒忘記過喔。」
「其實那次我很高興!」祈園悠花笑著如是說。「因為我沒有朋友,也不大會同學相處,我老是在人前顯得窘迫與不知所措。而對於要講出口的話,我都得考慮再三,認為合適或妥當才會說……所以我很羨慕妳呢,彌生,妳總是沒有任何顧忌、有話直說,不像我綁手綁腳的,別人還以為我不喜歡開口。」
祈園悠花羨慕我?真是難以相信!她是第二個不把我這個特質當作缺點看待的人……第一個是冥戶亮,在之前有前仆後繼的大小姐們用這點攻擊我不下數十遍。「我倒是常常因說話太過直接而得罪人啦,所以像妳這樣說不定還比較好……不過,為什麼妳會有這麼多的顧慮呢?」
祈園悠花以左手掌托碗,右手持住碗邊,跪著舉起那個茶碗,送至我的膝前。「請用。」
我雙手捧起喝了一口,適當的苦味中和了不久前殘留餘口內的甜味。
「這就得提及我的過去了,彌生,那些事情可是比妳手中的茶還要苦唷。」
「沒有問題──說吧!」
然後,祈園悠花向我傾訴了她的過去──因為曾經遭受嚴重的欺壓和排擠,再加上被自認是要好朋友的無情背叛,導致了她現在對於人與人之間的來往都過度小心。而且由於有意識地保護自我,所以常常讓人覺得冷淡,或是被懷疑刻意疏遠……祈園悠花簡單地概括會造成她現在如此的因素,但我認為,她只是意圖掩飾深埋於其下的傷痕罷了。
「我懂,我能明白,妳說的一切,我都可以體會!」
就是因為太了解祈園悠花的那些痛苦,我情不自禁地一陣鼻酸,但我仍和她有所不同,我們的差異在於……「但是,祈園悠花,那些誤會或對妳有偏見的人,為什麼要去在乎他們的想法呢?他們不正當地對待妳,為何不予以反擊──讓那些人知道妳不是好欺負的?」
老是覺得我和班上男生都有一腿的女生──她們怎麼看待我,事實上我是完全不在乎的,她們的奚落與嘲弄,只要沒有侵犯到我的生活領域,我就可以在自己的世界裡活的很自得。若是她們出現對我不利的行為舉止,我絕對會為自己挺身而出、護衛自己──像是之前有個大小姐把我的鉛筆盒丟進垃圾桶,我在盛怒之下便衝過去把她抽屜裡的物品通通倒出,在她的尖叫停止之後,我鄭重警告她──若她再有相同舉動,我肯定不會善罷甘休的。
後來,那個女生就再也不敢惹我了。不過,我或許是比較幸運的,我想過若她堅持跟我鬧下去,我到底會怎麼應對?我撐得下來嗎?答案是傾向否定的,幸好這類的事情在我身上不曾延續過,我頂多沒人理會、沒有朋友,但並無遭受過什麼驚悚駭人的霸凌情節。
「或許……我是軟弱的吧!」祈園悠花低下了頭。「母親告訴我,凡事以和為貴,所以我也不願意和她們有正面衝突。」
我突然覺得心裡發疼,實際上,祈園悠花的想法並沒有錯,但她必須把自己的快樂擺在更前面的。
「妳不軟弱,祈園悠花……妳撐過來了不是嗎?那些經歷讓我頭皮發麻、毛骨悚然,妳是個比我想像中更加堅強與勇敢的女孩!」
我放下茶碗,傾身拍拍她的肩膀。「但是相信我,妳要為自己而活,懂嗎?」
「我有的……高中三年那段期間,我真的活過。」
然後,這便關於祈園悠花在來冰帝學園之前的往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