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古風】扇與染 - 【第一章】

【第一章】

百無聊賴。

從左手轉到右手，從右手轉到左手，手來翻來覆去把玩的不過是一把摺扇。最後終於坐定，倚在窗邊細細地看。

左手中指固定住木色的扇骨，拇指與食指巧妙的力道下——那扇面隨著他手上細微的動作，一頁一頁，伴著細小的聲音，像是合著酒肆裏小鼓的節拍，一停一頓、如同春花緩緩綻放，一點一點顯出全部的美麗。

忽而露出點豔色的紅，落在白底的扇面上分外醒目；又一頁，那紅色溢發得鮮豔起來；再一頁，已是艷得刺眼……心中驀地多了些厭煩，不喜地皺了眉頭，拇指重重一滑，便“唰”一下全開了剩下的幾頁，

——陡然間，霜葉豔色映了滿屋。

紅色暈成了一團，依稀勾勒出深深淺淺的層次。原來那半面竟都是滿滿的楓葉。

牆角的焚香爐散著幽香。

鏤空的雕花窗裏，懶陽被割成一束束，照著焚香爐上那些塵渣兀自沉浮，打在那明豔至斯的深秋紅霜滿山圖上，脆生生的，連帶冬青木的扇骨也散著溫潤的光。

溫雅嬌逸，風姿絕然。

是把好扇。卻，只能被那些個庸脂俗粉糟蹋了。

“暴殄天物。”終於不覺埋怨出聲。

歎息之際忽聞叩門聲，轉眼竟已介日薄西山之際，令他不禁有些頭痛。

“少爺，客人都到齊了……”

果然。

頭疼歸頭疼，吴霄還是站起來。收了那把令他無限惋惜的冬青摺扇入錦盒，換了另一把慣用的樟木扇，最後整整身上的袍子。

推開門，果見一身朱褐的王遠微弓了身立在一旁。

“走吧。”

西邊的紅日熏紅了天際，惟有一抹紫色，沉得低低的，不慎屋瓦的尖翹勾住。

這時再看吳霄，一襲月色長袍，目光炯炯，英氣逼人，哪還有半點百無聊賴的萎靡。

其實吳霄也不明白為何他會給“落落大方的大家閨秀”冠上“庸脂俗粉”之名。

大概是感情不形於色的“矜持”使得她們毫無生氣吧。如同木偶般被牽線擺弄著，真是白白浪費了水鄉女兒獨有的柔情。

倒是那秦淮河上身比泥賤心比天高的花旦頭牌，更襯得上他的心意。一時想著，禁不住在腦海裡勾勒起畫面來，不知是昨年還是去日，是那樣奇的奇女子，讓他心甘情願地送上一把手繪的山間野花小扇。非是辱她，只是覺得梅蘭竹菊一類的所謂高雅之物，配不上這樣脫俗的女子罷了。

還有上次去北方收貨，巧遇一位獨身離家闖蕩江湖的少年女俠，一身豪杰之氣，該笑則朗聲大笑，當哭則放聲痛哭，似乎不壓抑自己的真性情！或使軟鞭或使刀劍，無論哪一樣，都能使出一身浸潤在骨頭裡的颯爽英氣。分別的時候，心裡暗自猜想：恐怕今後再也遇不到有比這少年女俠更適合那把紅得驚心動魄的木棉摺扇的人了。可惜，可惜，那把扇子終歸沒有送出去。實在是一大憾事。

再想他這一把靈動的紅楓入秋扇，本也應該由那些同樣靈動的女孩子握在手中才是。

自然溫潤的冬青扇骨，纖纖素手，巧笑倩兮。襯上江南之地的大好風光，才真真叫做，美不勝收。

思緒飄得太遠，回過頭來想起待會要見的江南世家之女，更是不悅。

也知自己只不過是氣惱于他又一把上好的扇子被糟蹋，遷怒這些可憐的女子罷了，卻還是憤懣地想，這些人，只配拿些空谷幽蘭附庸風雅做做樣子罷了。

罷罷罷，世事怎能盡如人意？知足便好，知足便好。

強斂了不滿之意，投入這場無趣而又必要的酒宴中。觥籌交錯間，明明你我之意——無論是生意或是結親，還是其他什麽的，各自心知肚明，仍要裝作不知般隨意說出，千回百轉才隱約道出目的。身在商界，更是如此。

眾生百態，數這兒最為精妙。

心下這麼想著，不覺笑起，正好笑盈盈地接過旁人的話，繼續扮演那個溫文爾雅的吳家少爺。視線裝作無意撇過那位大家女兒，不意外看見那女孩子雖硬裝作無動於衷，卻還是微微紅了臉，也看見那女孩子的長輩意味不明的笑。

這麼說起來，倒有幾分出賣他吳霄色相的意思了。

話說得有些不堪，理卻不差。賣得一兩次色相，捨得一兩把扇子，附贈上幾句模棱兩可的話，便換得兩方皆大歡喜，換來今後生意場上多少便利。

舉杯，心道真是值啊真是值，於是笑得更暢。心下卻不以為然。

在他眼中，本就是人襯得上扇子，而非扇子襯得上人的。

薄酒幾杯，尚且不醉。賓主盡歡，生意當然談得順利。

吳霄慢慢踱回書齋去，神色中並無多少喜悅。王遠在旁邊陪著，兩人一路上愣是沒有半句交談。

只因手上少了那裝著紅楓扇的錦盒，竟在人後不快至此。

這吳家少爺的奇怪的壞脾氣呵……

到了書齋，吳霄沒有在院子里逗留，直接進了屋。王遠知他心情不好，腳步放慢沒有隨他進去，低聲吩咐了丫鬟幾句，又從小廝手裡接過備好的文書，這才走到屋裡。預料之中，吳霄正坐在桌旁核對帳目，臨近中秋，下午偷了那麼逍遙的浮生半日閑，晚上自然得補回去。

王遠在門扉上輕叩兩下，“少爺，北方分號林掌櫃的信到了，”

吳霄頭也不抬，“放桌上吧，我待會再看。”

“還有一封信，是張先生托林掌櫃給回的……”

吳霄蹙眉，放下筆，“張先生？”

“少爺不記得了麽？就是先前您派人邀請……”

“真是張徽臨？”

吳霄的表情有點怪。他沒有想到張徽臨竟然會回覆他的邀請。

這張徽臨，是北方赫赫有名的古董販子。此人門路甚多，北方古玩界的精品，十件裡頭有近半是從他手上流出來的，卻不知道爲什麽沒有一家自己的店面，只是遊走于古董商與盜墓賊之間，當個中途轉手的二道販子。

吳霄可真是聽多了關於這人的傳言。

據說此人性格孤僻，神情冷淡得不像是個商人。手上有貨了也不必特地找買家，放出消息，定好日期地點，自然有人上門買貨。張徽臨從不跟人討價還價，他的規矩是一株香，任憑你開價，只要一株香時間里能有他滿意的價錢，一手交錢一手交貨；若不成，自有小廝領您離開。其姿態之高，再找不出第二個人可以與他相比。

張徽臨竟然回了一封信，吳霄深深地皺眉，這簡直是聞所未聞的奇事一樁。

他吳家遠在杭州江南之地，近幾年才在北方開設分行，怎麼就能使得這張先生另眼相待了呢？

他直覺有事發生，也不知是好是壞。——但，無妨。吳霄重新提起筆，彎唇微笑。

杭州，是他的地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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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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