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傳】暨刊《親愛的你教會我的那些事》 - 【親愛的／試閱】考黑袍（冰漾）

The second、關於考黑袍

那是褚冥漾還沒考上黑袍時，發生的故事。

「漾漾，聽說你要去考黑袍了？」

他高中兼大學同學米可蕥睜著一雙翠綠的眼眸，低頭看著身穿紫袍的妖師眼神空洞面目憔悴地趴在桌上，心裡正在思考漾漾等一下會不會靈魂出竅要不要把人搬去醫療班。

「是啊……」

「那為什麼這麼沮喪的樣子？又跟學長發生了什麼問題嗎？」

……不要再一語命中核心了，提到這個他就頭痛，噢。

「漾漾大概是為了陪考的袍級在煩惱吧。」

在這幾年已經進化到不用筆記本也不用推眼鏡的究級走路情報庫，人成紅袍之鬼（這稱號怎麼有點熟悉？）、坐在褚冥漾對面的千冬歲啜了一口抹茶，淡淡地說道。

「……是啊。」

「漾漾想要陪考的袍級的話，學長當然會幫忙啊，又有什麼問題了嗎？」米可蕥仍然不解。

「問題就出現在這裡……」在英勇神武囂張跋扈的黑袍大人面前毫無地位的小妖師深重地嘆了口氣，持續著風化的過程。

公會的袍級晉升袍級的方式非常多樣，除了打贏上位袍級的互換袍級法之外，最常見的就是按部就班的考試制度，考試必須要由上位袍級推薦，並且通過艱難的口試、筆試與實戰訓練。

想要拿到黑袍，理當有相應的超強實力，考取黑袍的實戰訓練是完成「兩人份」的黑袍任務為目標，為了避免造成應考紫袍太大的負擔，允許請一位黑袍陪考，給予適度的幫助，但幫助的程度一樣列入通過與否的考量之中，可說是變向考驗應考者是否有不被誘惑的堅定與毅力。

「就是不想要學長陪考嘛。」

「學長陪考有什麼不好嗎？」千冬歲不解地皺眉，「漾漾應該很習慣一同跟學長出任務才對，以搭配來說，沒有比學長更適合的人選了。」

「但是，每次跟學長一起出任務的時候，我都是輔助型的角色。」褚冥漾無奈地說著，「就是不想要這個樣子……這樣一定會考不過的。」

而且、而且，我也想要變得更加獨立，不然考黑袍就沒有什麼意義了嘛──

混蛋學長！囂張跋扈不講道理！可惡可惡可惡！

「漾漾說得也有道理呢。」米可蕥歪了歪頭，「那麼、學長有答應讓漾漾找別的黑袍陪考嗎？」

「據我所知，冰炎學長已經拒絕漾漾七次了，分別是在黑館走廊上一次、圖書館一次、出任務過程中兩次、教室裡兩次、~~還有浴室裡一次~~。」神諭世家的少主無所不知。

「……呃，那個，千冬歲，前面就算了，被刪掉的那句是……」說個話為什麼還會出現刪除線啦這什麼狀況！

千冬歲裝作沒聽見，「而且今天晚上還會再拒絕一次。」

神諭之力是這樣用的嗎你媽媽要是知道一定會很難過啊啊啊！

「這樣看來，學長顯然是鐵了心不會答應漾漾呢。」米可蕥又嘆氣。

「何止是鐵了心，學長還發出了『你要是敢給我找別人就給我試試看』之類的發言。」

「啊，那個、千冬歲……」到底為什麼會爆料到這邊……

「漾漾，要不要一顆飯糰？」

「……不了，萊恩，謝謝。」

「學長表示：你生是我踢下火車的人，死是我考上黑袍的鬼，想找別的黑袍陪考那是一萬個休想──，漾，你就丟棄那個爾康，回到我身邊吧！」

「……」學長才不是這麼說的五色雞你不要再看新環珠了！混蛋！

「不良少年！什麼時候出現的！」千冬歲豁然站起，一把掀翻了桌子，吵架王mode開啟。

「你這個眼鏡男！」要比炸毛，天生能變成雞的台客是絕對不會輸的。

「你們通通都給我閉嘴不准動──！」

「啊，漾漾這招言靈使得不錯。」捧著飯糰的身影再度浮現。

「萊恩，我累了……」嗚嗚。

「乖，別難過，要不要一顆飯糰？」

「……真的不用了，謝謝。」

將那追風逐浪花襯衫的少年放逐到夕陽的盡頭，腦神經已經斷了三百根的妖師懇切地握著千冬歲的手，「千冬歲，現在只有你能幫我了，拜託教教我怎麼拒絕學長吧。」再不想辦法拒絕學長，學長明天下午就要去登記陪考的黑袍了！

明明他才是考生為什麼他連選個陪考黑袍的機會都沒有啦！他的妖師權到底在哪裡！嗚嗚嗚嗚……

「……」

「喔對了，你可以說話了。」

「哦？漾漾想要我幫忙嗎？」決定裝作剛剛什麼事都沒發生，有胸襟的少年絕對不能跟好朋友計較被言靈定住這種小事，絕對不能計較的，「這個沒問題，一切包在我身上。」

「漾漾你就相信千冬歲吧！」

「交給歲，我們也會想辦法的！」

「大家……」褚冥漾眨著感動泛淚的雙眼。所以說少年漫畫都要有同伴，醍醐味就在這兒啊！

後來，等褚冥漾想起那時朋友們的笑容實在太過詭異，沉寂許久的鏡片竟也隱隱閃過一道光線時，已經是考完試的那天下午了。

後來，所以說。

──騙鬼咧千冬歲你裝什麼沉穩你明明就跟我計較了嘛！

※

考試當天早上，褚冥漾敲了敲隔壁的房門。

半晌沒有回音，於是他拿出冰炎早就給過他的鑰匙，開了門進去。

冰炎正坐在窗邊看著書。

窗外的日光灑在銀紅髮絲上，順著髮流下落，擴散進褚冥漾的眼底成為一片溫溫熱熱的虹影。他開口。

「學長，你今天沒有任務啊？」

冰炎瞥了他一眼，「等一下就要出去。本來推掉了。」

啊，隱隱地似乎在鬧彆扭。

褚冥漾笑了，走上前幾步，伸手抱住冰炎，無視厚重的書本阻隔於其中，將肩枕在冰炎的頭上，「學長，我會考上黑袍的。」

「……」

「我想要證明我辦得到，我也想要跟學長站在同樣的一塊地方，所以、我一定要自己去，不能總是被學長保護著、不能一直站在你的背後。」

褚冥漾低低地說著，然後抬起頭，看著冰炎沉靜而毫無驚訝動搖的臉旁，換上了輕鬆的微笑，「嘛，我也想要名正言順地住在學長的隔壁呢。」

「……你這個白痴。」現在哪還有人敢說話？

「又罵我白痴。」

「別以為我想跟你考試是為了去幫你。」冰炎環起著手，「我沒跟去的話，你的考試內容應該會更加簡單。」

那樣表情是一貫地自信到了極點而不講道理，「所以，你要是膽敢沒過，我就把你種在黑館門口。」

「學長，你果然是個惡鬼……」褚冥漾低聲抱怨著，有些不滿地鼓起了臉頰，然後起身。冰炎只是挑了挑眉。

「算啦，那我去考試了。」

「不過，」突然出口的簡單話語令褚冥漾緩下了動作，看著正坐在他身前的銀髮青年，看著那張臉上出現淡淡的微笑。

看著冰炎銀色的睫毛微微震動，伴隨唇邊微淡的笑落上他的唇。

彷彿有著什麼重要話語出口前的預感，一瞬間安靜到沒有別的事物，於是褚冥漾沒有退後也沒有開口，僅僅是專注地看著。

只要與那雙眸對視便感覺到幸福與溫柔。

唯帶有溫度的一個吻。

「看在你這麼有志氣的份上，給你一個獎勵。」冰炎的嗓音是一種私密的低沉，褚冥漾不期然地顫抖，但又敏感地察覺到這不過是冰炎難為情的掩飾，於是也有點不知所措地問出口。

「……這算什麼？」

「一個祝福。」沒有語言之力、沒有保護性的咒術，就只是一個吻。

絕對單純的一個吻。

褚冥漾愣了愣，深藍的眼眸一瞬間因為猛然流入心臟的熱度而瞠大，接著才明白那是因為心的鼓動而感覺到的溫柔。

最終緩慢地笑了，深深地看著冰炎一眼。冰炎知道他全部都明白。

不只是對於考黑袍這件事。

──祝福你，終將憑藉自己的力量，收穫人生中所有的幸福。

無須猶豫也無須疑惑。因為我知道，這就是你渴望活著的方式。

「──我一定會辦到。」

彷彿宣誓一般的語言，沒有多餘的嗓音，慎重的回吻之後是瑩藍的光芒閃動，褚冥漾的身影很快地消失。

而冰炎看著自己膝上已被闔上的書，目光是少見的溫柔。

過了半晌之後他才收起了那樣的神色，拿起了桌邊的手機，按下通話鍵。

「喂，千冬歲嗎？我準備好了。」

※

褚冥漾到現場的時候，千冬歲已經在等著他了。

「千冬歲，怎麼只有你一個人？」

發現四周空曠得有些不可思議，褚冥漾忍不住左看右看。而千冬歲淡淡地勾起一抹笑，「考試內容就由我來跟你解說，今天確定是我陪考，所以不會有其他人來了，漾漾。」

「咦？可是我以為……」只有黑袍才能陪考？

「這次算是特例吧。」

千冬歲真是神通廣大。褚冥漾再次讚嘆自己的好友簡直就是電腦病毒無孔不入的化身。

「……漾漾，你剛剛想了什麼奇怪的事嗎？」

「喔不，沒有這回事喔，千冬歲。」

「……我們直接進入正題，」看褚冥漾一臉裝死的神情，千冬歲決定WHATEVER地算了，「這次的考試內容很簡單。」

「嗯？」

身穿紅袍的青年朝森林的深處一指，語氣平淡到讓褚冥漾幾乎以為他聽錯了，「把森林深處的鬼巢清空，就這樣。」

「……我聽錯了？」

「你沒聽錯。」

「呃？」

「真的沒聽錯。」

「把、把鬼巢清空了，就我們兩個人？」

千冬歲拜託你告訴我其實我聽錯啦──

「嗯，就這樣，沒錯，簡單吧。」

簡單個鬼！你以為這裡有學長或是我是學長還是其實你就是學長！

對不起，褚冥漾深切地感覺到我錯了，我不該那時定住千冬歲的。眼看著千冬歲一臉「這又有什麼了不起」的表情，明明沒帶眼鏡，眼邊卻精光一閃，他突然很哀傷地想起原世界有一部名叫《死亡筆記本》的老漫畫。

計画通り！這就是計畫通！（褚冥漾不會唸日文於是用中文代替）看看千冬歲扭曲的笑容得逞的表情看看他手中的筆記本看看他都紅了的眼睛──

「真的沒有別人……？」

「就說讓我陪考已經是特例了，你還要誰來？不要拖拖拉拉的，走吧。」

顯然是懶得理會褚冥漾內心的爆走，千冬歲一把拉了褚冥漾的手，話語落地的那刻螢藍的傳送陣光芒便開始閃爍，褚冥漾拼命忍住千冬歲你是在急什麼難道是等一下要去見夏碎學長嗎的吐嘈，認命地閉上眼。

──準備等死。

※

溫熱的氣息拂上褚冥漾的臉頰。

伴隨著近在咫尺的呼吸。

「你還閉著眼幹什麼？鬼巢的BOSS就在你面前喔。」

「啊啊啊啊啊啊啊！」褚冥漾一張開眼睛，就受到滿坑滿谷的鬼族、其中最大隻的還直接站在他面前的驚嚇。

這傳送陣未免太直奔重點了吧千冬歲你果然是等一下就要去見夏碎學長啊啊啊啊──！

「你、你這個白痴！叫什麼！」

褚冥漾內心的慘叫無能化為逃命的行動力，最後關頭千冬歲一把將他拉開，使得他免於被鬼族一抓穿心的命運，「你在幹什麼！」

「根本就不可能辦得到嘛千冬歲──」這下完全呈現兩個人手拉手一起逃命的模式，平常一個鬼巢是十幾個袍級一起來面對的任務啊，為什麼會要他跟千冬歲兩個人一起處理啊！

騙鬼咧學長還說他不來會比較簡單，他一定特別關照過了吧這個小心眼的黑袍！

「你出發前的志氣到哪裡去了！你要是沒考過，我……我要怎麼跟冰、冰炎交待！」

「是他逼死我的千冬歲你就好好的去吧！」嗚嗚嗚嗚嗚嗚──

「你給我冷靜點啊你這個白痴──」

千冬歲猛然的一擊讓褚冥漾正式向前撲倒，眼冒金星靈魂出竅，眼看著背後成群的鬼族已經追了上來，醜惡扭曲的氣息撲天蓋地的猖狂而下，褚冥漾的驚慌失措已經到達了極點，「這、這是怎麼樣啦──你們通通不准動！」

於是便突然寂靜了。

「……人危機的時候，潛能是無限的啊。」

眼看著滿坑滿骨的鬼族都像電池沒電一樣維持著原本的姿勢凍結在原地，千冬歲感嘆地說著，在褚冥漾許久未見的小簿子上寫寫寫寫寫，順便分神朝他投去鼓勵的一眼，「就是這樣，漾漾、快說出你相信自己可以打敗他們！」

「可是我覺得、我覺得我不能撐很久啦！」

自暴自棄的言靈宛若喪鐘。電池瞬間充滿了電，整個山谷都開始鳴響震動，伴隨千冬歲的怒吼與褚冥漾懺悔的慘叫，「對、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不要再揍我的頭了啦──」

不是逃命比較重要嗎千冬歲！

「你這個白痴白痴白痴白痴白痴白痴白痴──」

你已經完全學長上身了回頭是岸啊──

褚冥漾忍著內心的血與面上的淚在心底悲憤地吼。

依在山坳旁的小森林滿是張牙舞爪的鬼族，就連飛過身旁的鳥兒彷彿惡意所化成的惡魔翅膀，猛然一隻鳥朝褚冥漾迎面撲來，他下意識地閃避，卻沒留意千冬歲仍然拉著他往前跑，驚慌失措間整個人重重地跌倒。

「千、冬歲？」

「……果然，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千冬歲猛然停下了腳步，褚冥漾抬起頭，意外地看見千冬歲的身邊已經環繞起保護的結界，還來不及理解這一切、甚至來不及爬起身，身後鬼族的攻擊就已經趕到，一個打滾中錯過他身旁的黑色長爪割裂一片紫衫，幾乎要將他淹沒的幽暗遮蔽了森林的天空──如果再不爬起來的話、如果再不反擊的話。

褚冥漾嚐到了自己的冷汗。

環繞著千冬歲的結界表面光澤流動，將試圖攻擊的鬼族都給震飛。褚冥漾用視線的餘光看見千冬歲雙手環胸，抿著唇，就這樣看著他被攻擊，毫無舉動。

猛然閃過腦海的一個念頭是他絕不能跟千冬歲求救。

『──我一定會辦到。』

那時他已經這麼發過誓了。

褚冥漾知道、知道冰炎相信著他，毫不猶豫地相信著他，所以、所以，褚冥漾你在沒用什麼啊你以為自己還是過去的無袍級嗎你以為一直以來的訓練都沒有用嗎學長絕對不會叫你去作你辦不到的事你以為答應了學長說一定會考上黑袍的那個人、是、誰、啊──

鋪滿眼前的是如墨一般的汙濁之黑，然而落進他眼底的卻是比黑色更加渾濁污穢的鬼族之紅。他突然想起冰炎純粹透亮的紅瞳，覆於其上的溫熱，低喃的話語，吻過的祝福。或許是危急過度於是居然感覺到此刻的心底澄清一如開闊明潔的湖泊。

所以，這一瞬間汩汩流入心底的情感、儘管很微薄甚至還存在著顫抖，仍然可以被稱為勇氣吧。

一連射出數張符紙逼推環在身前的鬼族，褚冥漾一手撐地，躍起，輕拍手環的動作間幻武晶石晃動著落進掌心，一把握緊。

落地的時刻掌中已握住了最親密的作戰伙伴，於是堅定地望向鬼族。

反正不可能有退路……嗯，如果沒有成功也就不用回去見學長了會被殺死的。

「──那麼，與我簽定契約之物，讓來襲之物見識你的決意。」

那麼就、賭上一切地完成任務吧。

※

第一聲槍響時墜落的是污穢的黑亮羽毛。

第二聲槍響時粉碎的是罪惡的鮮紅眼瞳。

第三聲槍響時毀滅的是永遠不得超脫的、迷失扭曲的靈魂。

褚冥漾已經記不起自己在閃躲、反擊、進攻之間究竟開了多少槍，只能感覺視網膜上一片混濁的氣息與惡意。被後座力震飛也要再爬起來，跌倒了就打滾地避開被攻擊的要害，絕對不能放棄於是他一次一次地重新站起，迎向源源不絕的敵人。

「我絕對、辦得到……」

最終的大範圍術法壓縮於子彈之內，連著三擊的後座力讓他感覺胸口如受重擊，禁不住坐倒在地，子彈華麗耀目的湛藍流光有如破開空間，將一切都洗回本來鮮明的色澤。褚冥漾喘著氣，感覺到視線模糊，再也無法動彈，感知變得遲鈍，幾乎連風吹過樹林的沙沙聲都消失在耳邊。

然後是輕輕的「滋」響在他身側如風般揚起，他視線的餘光看見千冬歲不知何時已然走出結界，手中黑色的長刀將唯一饋餘、還沒被淨化的鬼族一把釘在地上。

被貫穿鬼核的鬼族瞬間化為沙粒，惡意揚起的輕煙被風給吹散，千冬歲正低著頭，朝他微笑，然後、對他伸出手。

褚冥漾一瞬間覺得視線晃動，疊影恍惚。

「千冬歲。」

「怎麼了？」

湛藍的槍口猛然抵上千冬歲的面容，褚冥漾一言不發，站在雪野千冬歲角度甚至看不見他的臉孔，連笑容都來不及收起，下一秒仍帶著煙硝味的槍口毫不猶豫地擊出子彈，擦過紅袍青年的頰側，破開淺淺的一道血痕。

「你再不把手中的匕首收回去，下一顆子彈絕對穿過你的腦袋。」

收起了所有的表情，雪野千冬歲、或者是披著千冬歲外皮的青年「嘖」了一聲，爽快地將本來抵在褚冥漾腰側的匕首扯回，一連往後躍了數步，拉開了距離。握著匕首的右臂朝地俐落地揮出，插在地上的黑刀散成光點，聚集上手中的武器，然後凝結抽長，銳利的長刀對準了褚冥漾，寒氣逼人。

手中拿著黑色長刀的紅衣袍級看著褚冥漾，臉上不再有剛剛內歛卻溫和的笑。

「你發現很久了嗎？」

「不會比你想像的晚多少。」褚冥漾揚起眉毛，忍著剛剛劇烈戰鬥的渾身痛楚，站起，手中的槍口目標沒有離開身前的人影。

「你不是千冬歲。那麼，你是誰？」

空白而毫無墨跡的普通筆記本「啪」的一聲，落在沾滿了鬼族之血的地上。

※

反常的舉動，錯誤的稱謂，暗藏的殺氣，明明不是雪野千冬歲卻假裝成雪野千冬歲的、敵人。

「我何必告訴你。」紅袍青年毫無笑意地笑，唇邊的線條優美地揚起，手中的刀尖沒有分毫顫動，於是褚冥漾嘆了一口氣。

「我記得，鬼族有一個變裝癖的混蛋，叫作安地爾……」他慢慢地開口，沒有錯過身前的人眉毛緊緊地一抽，露出一種好像聽見什麼不好的東西以致於勾起糟糕回憶的表情。褚冥漾得逞地笑，然後又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不過，你一定不是他。」

「……廢話太多了，你。」千冬歲的嗓音吐出冰冷的語言，一瞬間身影消失於原地，褚冥漾眨了眨眼，再次捕捉到紅色時刀尖已然近在眼前，「打敗我，再腦殘吧你。」

褚冥漾勉力側身錯開，米納斯連開三槍，落空。他摸出身上的符紙正要拋出，黑刀卻自他的視線中一劈而下，宛如所有的視界被一分為二，柔軟的絹紙竟就這麼裂了來開，然後自體燃燒成為無用的灰末。褚冥漾微微露驚慌之色，手臂上已被拖開一道淺淺的口子，鮮血飛灑而出，他快速地用米納斯往自己的手開了一槍，先將傷口用薄薄的水膜蒙起，但敵人的攻勢並沒有因此停止，轉瞬之間又增添了數道傷口，最深的那處劃過腰際，褚冥漾痛哼一聲，差點跪倒。

好強、太強了――明明隱約地猜到了對方可能的身份卻仍然感覺到恐懼，只為了那毫不保留大量釋放出來的威壓直逼心神，肢體無力反擊，心靈動搖不定。那雙紫金的凌厲眼神幾乎讓他錯覺對方會一刀刺入他的胸膛，毫不猶豫。

「為什麼一直退後？你莫非覺得自己沒有打贏我的機會？」紅袍青年冷著聲開口，冷冽的嗓音化為比刀更加鋒利的武器，隨著他綿密的攻勢越來越朝褚冥漾逼近，紅色的衣袍宛如張大的的天幕――覆蓋整個天際的大火，化為焚盡一切的火光朝褚冥漾撲來，絕不可能在千冬歲身上出現的、絕對壓倒性的氣勢。

於是褚冥漾只能拼命退後，光是對抗那樣的壓力就耗盡全力，無暇回答。

「回答我。」

「我……」一定要贏，但是……

連聲音都無法順利地擠出喉間。褚冥漾一個閃避不及間只能向後跌落，整個人重重地坐上地面。

「你這個樣子、到底是誰推薦你考黑袍的？」

那個人的冰冷而嘲諷的笑容蕩漾開來。愣了半晌，褚冥漾才理解那是因為對方高速的移動、在自己的視線軌跡之中留下無數殘影。朝他撲來的紅袍青年面容冰冷宛如冰雪，但虛幻的影子卻在盡頭凝結成了一張更加虛幻的臉孔――彷彿那銀髮紅眸的混血精靈正朝著他來，面上是冷硬的情感跟些微藏不住的失望，接著那樣的情緒幻化成冰雪般的氣息，襲附上銳利的黑色長刀，抵向了他的頸邊。

「不准傷害我的主人！」

不知何時，褚冥漾掌中的王族兵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擋在他身前的龍神精靈，手中握緊了窄版的水藍色細劍，朝向紅袍青年的胸前，藍色的長髮流覆了褚冥漾滿身。他跌坐在地，愣了愣，喘出一口氣息。

「這樣要靠幻武兵器保護的傢伙，就是你的主人？」

「您明明就比誰都更……」

「都到了這種時刻，我絕對不會退讓。」

混亂的對話合著情緒、夾雜地塞入褚冥漾的腦海，但卻又銳利而直白，褚冥漾突然地想，眼前這個紅袍的青年稱呼他為褚冥漾、使用的武器是黑色的長刀、說著已經到了這種時刻絕對不會退讓，而面對著他的自己、面對著這個人的自己又是怎麼想著呢？

『我想要證明我辦得到，我也想要跟學長站在同樣的一塊地方。』

就只是這麼單純的目標。一直就只是這樣……但是，這樣的目標，原來是不足以取勝的。褚冥漾的視線緩慢地移動著，在那張屬於千冬歲的容顏前聚焦，猛然看見了那雙眼瞳中火燄般的紅一閃而逝。

一直在思考著的事情終於明確地湧上。眼看著那個人以千冬歲冷洌的嗓音再度開口，刀鋒沒有半點猶豫，問出自己也正在思索的那個問題。

「你，為什麼要想要成為黑袍？」

――我只是為了站在你的身邊。

但又不只是這樣。

所有的混亂與失措突然得到了解答，彷彿越過了紅色的冷霧喚醒了那時的自己：不是僅僅是為了某個人，也不僅僅只是為了自己，而是因為、我有那樣的能力，我想要、想要負擔相同的責任，保護我想保護的人。這樣的心意是認真的，不需要經過任何人的認可，那麼、自己就應該表現出相等的決意，不能有任何動搖與猶豫。

這才是站在大家的身邊、真正的意義。

褚冥漾靜靜地看著身前按捺不住情緒的紅袍，分不出無意義的時間已過了很久還是只過了幾秒鐘，終於腦海只剩下一個意念，如此直白而清晰。

他仰頭看著身前的紅袍與米納斯的背影，然後空無一物的手掌輕輕拍上米納斯的肩膀，「米納斯。」

努力保護著他的龍神精靈回頭，褚冥漾微笑，「我知道怎麼做。」

「現在，請回到我的手裡吧。」

無法違逆主人命令的王族兵器露出錯愕的神情，下一秒先是散成光點又重新聚合，成為落進掌心的手槍。褚冥漾看著身著紅袍的青年，靜靜地開口，握緊了手中的風符，沒有喚出那聲他最為熟悉的稱呼。

「我的答案，你應該很清楚。」

――只要我堅定不移地相信著，你就一定也、清楚地感覺到了。

黑刀自頸邊被收回，紅袍青年的目光毫不游移，定定看著他，然後突然地，露出了一個微笑。

「怎麼，突然有打敗我的自信了？」

倒影在紅袍眼中的黑色瞳孔清亮一如夜空，褚冥漾點了點頭，一言不發，草率大膽的計劃在心中快速地流過一遍，但已經別無選擇。

彼此對視了一陣，褚冥漾猛然一把把手中的米納斯往旁邊甩去。身著紅袍的青年挑了挑眉。

「怎麼了？神智不清了嗎？」

「沒這回事，」褚冥漾彎唇一笑，猛然張大的雙眸連同眉毛一起揚起，頃刻間黑藍的髮絲飛舞，沾滿了鮮血的紫袍如染上了紅燐的殘蝶張狂搖動。

他大張雙手，「我現在沒有武器了，來吧。」

「──儘管來攻擊。」

※

紅色的袍級沒有絲毫猶豫。

手中黑色的長刀握在最易借力的腰間，刀鋒一轉，光華耀目，他提步朝褚冥漾暴衝，就在手中刀尖要戳進褚冥漾身體裡的時候，褚冥漾讓了來開。

『作為一個黑袍，真正重要的不是你的武力強不強大，而在於心意是否足夠堅定。對自己是否存有清楚的認知，並且堅定不搖，負起身為黑袍的責任，不論是誰都有將之打敗的覺悟。』冰炎曾經這麼教過他。

腳步一頓一提，迅速地轉身，紅袍青年丟掉收勢不及的長刀，奔跑的步伐沒停，手中光芒閃動，正待凝聚出新的武器，而褚冥漾一退再退，手中的符紙如蝶一般翩翩飛舞，漫天撲落無視銳利的刀鋒，隨時要襲上紅袍的身軀。

『就算今天面對的是搭檔反叛的殘忍情況，也絕不能留情。無論使用什麼方法……』

看似無害柔軟的絹紙落地卻炸開驚人的力道，紅袍青年嘖了一聲，稍微低頭避過腳下的爆炸，抬頭才想繼續攻擊，但掌心雷卻已經抵到了他的太陽穴上。

『一定要取得勝利。』

「太大意了喔。」

褚冥漾笑，手中的掌心雷泛著印藍的光芒，一隻手抵在紅袍青年的頸邊，「我剛剛丟掉的是風符偽裝的米納斯，可不是真的。」

對方哼了一聲，「就算是這樣，還是太莽撞。」

「沒關係，是不論你是紅袍或是黑袍，都不會傷害我，我知道的。」低語的笑意，黑色短髮的青年彼此相互凝視，然後被制住的那一方笑了，散掉了手中凝結武器的光芒。

「好吧，那麼，你現在要怎麼做呢？褚。」

平穩又熟悉的喚聲，儘管不是只有一個人這樣叫他，儘管嗓音絕對的不同，但只要出自這個人口中的話、只要出自這個靈魂口中的話，就永遠會是、唯一、他最熟悉又最眷戀的一聲呼喚。

要把自己的決意證明給他看。褚冥漾看著他身前那雙黑紫的眼眸，指尖扣在扳機上，沒有任何遲疑。

「米納斯，卸除他所有的偽裝──！」

爆發而出的水花將他往反方向震飛，空中灑滿了如夜露一般晶瑩透亮的水滴，轉瞬成為傾盆大雨。

褚冥漾突然想起那道身影，早上落至眼瞳中的虹彩炫染視網膜中的一切，溫暖到令人暈眩的唇邊觸感。

然後剝落碎裂成片片落下、落下。

淹沒視界與呼吸。

※

褚冥漾張開眼睛之時，只覺得渾身都很痛。

……人呢，米納斯？

『不知道。』

什麼！不知道！明明只是幫忙洗個澡為什麼水會多到把人都沖不見啦米納斯──

『您以為，那個偽裝的咒術很好破？』

……對不起，當他沒問。

『哼。』

「……有時間在那邊腦殘露出那些怪表情，不如趕快給我爬起來。」

靜靜的靴音落在他的耳邊，褚冥漾躺著側臉望去，只看見冰炎滿身是水地站在他身旁，身上還穿著紅袍。銀色與紅色的長髮交雜地纏黏在臉上，與滿是血水的紅袍相映著，冰炎難得這麼狼狽，於是褚冥漾看傻了眼。

「咦！米納斯不是說學長被噴得很遠！」什麼時候出現的！

『……』

「不好意思，被噴飛的人其實是、你、啊，褚。」

學長、學長不要咬牙喔謝謝，他小小一個妖師心臟很小會害怕。

「很大的膽子嘛，知道我是誰還敢對我噴水？」

哈哈哈哈，打死他也不會說出那是因為學長演技太差了，明明就不像千冬歲還硬要演，害他忍得很不耐煩。

啊哈哈哈哈哈。

「回去再跟你算帳，先起來吧。」冰炎挑了挑眉，對他伸出一隻手。

──褚冥漾一瞬間覺得視線晃動，疊影恍惚。

水滴滴滴答答地落下，交錯過視網膜與日光，再次形成一片虹暈。於是他突然地想，不知道他已經看過這雙手多少次了。

不知道冰炎已經這樣子、對他伸出多少次手，將他拉起，擁抱他保護他拯救他，但是這一次是不一樣的、這次終於有點不一樣了。褚冥漾慢慢地露出了大大的微笑，將手搭上冰炎的手掌。

「學長，我打贏你了耶。」雖然贏得超難看而且還耍詐，但贏了就是贏了。

「是是是是是。」那樣的表情在冰炎眼底簡直有幾分傻氣，於是使勁將他拉起，口中隨便敷衍，卻又忍不住轉開了頭，紅了耳廓。

「學長。」

「幹嘛啦？」

「我贏了火星人之王了欸。」

「這什麼奇怪的稱呼。」

冰炎拿他沒辦法，只好斜斜地瞥了他一眼，卻看褚冥漾的面上捕捉到燦爛的笑容，突然之間感覺到心臟不規則地跳動，忘了要揍他。

「所以學長，」褚冥漾伸手拉住他的手，讓他轉過頭，低頭看著自己，臉頰有點紅目光卻堅定毫無猶豫，直白地問了出口。

「……我終於、可以站在你的身邊了嗎？」

「……」

為什麼說得好像是求婚一樣啊？這個笨蛋，一定是哪裡弄錯了吧。

發現自己竟然也染上了對方老是在心裡吐嘈的壞毛病，冰炎終於忍不住淺淺地笑了，手中不知何時出現的黑袍披上了褚冥漾滿是水的單薄身軀，一個響指間就蒸乾了他本來的紫袍。

「這還用問嗎？」

──你一直以來的努力是為了什麼？

你一直注視的對象是誰？

你想要站在我的身旁嗎？

你願意站在我的身邊嗎？

──現在，露出微笑，讓我來回答你吧。

「你絕對不可能站在別的地方，就只能待在這裡。」

待在、他的身邊。

自信到近乎囂張的話語，堅定到宛如狂傲的表情，冰炎看著褚冥漾微微一愣，然後露出了他所熟悉的那種笑容，說著學長你該不會要又要說出因為我是黑袍這種鬼論調了吧。

怎麼可能呢，嘖。

「不，當然是因為、我們是黑袍。」

冰炎微涼地指掌撫過褚冥漾血汙的臉孔，彷彿儀式般、仔細地幫他把黑袍的扣子扣上，調整領間的金鍊，仔細端詳，然後再度露出讓褚冥漾心跳加速的笑容。

說出他早就預備好，毫無猶疑的那句話。

「恭喜你成為黑袍了，褚。」

※

「話又說回來，學長，其實你根本就放水了嘛？而且還放很多。」一直說些千冬歲不會說的話、又在攻擊時手下留情、還拼命暗示他可得黑袍認可的重點。

「那又怎樣。」

「……學長，你知道嗎。」又聽見這句回答，身為學弟的褚冥漾終於凝重了。

「什麼？」

「你每次都說『那又怎樣』……很容易讓人覺得、學長你是個傲嬌。」

雖然真的是個傲嬌沒錯，但表現給我看就算了，你真的想要被其他人這麼認為嗎真的想嗎真的想嗎真的想嗎你――

「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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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試閱】考黑袍（冰漾）

計画通り！這就是計畫通！（褚冥漾不會唸日文於是用中文代替）看看千冬歲扭曲的笑容得逞的表情看看他手中的筆記本看看他都紅了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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