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中，那一身紅衣似血。
冰牙有個傳說，自三千年前颯彌亞‧伊沐洛‧巴瑟蘭登基及位後，每年的「惑雪之日」總是會有那麼一抹紅衣、悽愴悲涼的在漫天大雪裡哀唱。
沒有人接近過那個身影。
每當人們要靠近他時，總會被不知名的力量送回自己的家。
那歌聲之中的哀傷總是讓人們為他流淚。
於是，在他會出現的地方四周的村落，都奉他為神，每年惑雪之日獻上食物──
並沒有人要求他們這麼做，但每當他們有難，第一個出現的一定是那淒涼的歌聲、而後災難便會莫名遠離。
他們的神、是如此的善良。
「瑟洛芬，今年要去哪裡的祭祀？」將手上的公文做了批改，颯彌亞轉頭問身邊的女人。
惑雪之日是冰牙的重要祀日，每個地方都會在這個時候奉祭神靈、祈求平安。而他們親民的颯彌亞陛下每年都會選擇一個不同的地方與民共度這「惑雪之日」。
「回稟陛下，是瀰荒那邊的區域。」女人恭敬的回答，卻又擔憂的欲言又止：「不過、陛下，那邊的神靈似乎……」
「嗯？」
瑟洛芬咬牙，還是說了：「那邊的神靈，似乎是由生靈化成的。」
生靈不能接近活體。
否則，將侵之。
「……瑟洛芬，祂侵害過人民嗎？」颯彌亞沉默半晌，問。
「……沒有……」瑟洛芬愣了下。
「那就沒有問題了。」颯彌亞轉頭繼續批改公文。
瀰荒的人們聽聞他們敬愛的陛下即將來到，都激動的無法言喻。
所有人歡欣鼓舞著、要為他們的陛下準備一場難忘的祭祀。
雪，降下了。
颯彌亞坐在村長的家裡，身後站著瑟洛芬和阿法帝斯：「您是說，每年的惑雪之日那個『神』都會出現是嗎？」
「是的。」白髮巍巍的老者眼睛滿足的瞇成一條縫：「神哪，在您通知之前已經告訴我們、陛下您今日將來了。」
颯彌亞皺起眉。
這個生靈，似乎不簡單。
「村、村長！」男孩跌跌撞撞的衝進來：「神來了！」
「來了嗎？」老者轉向颯彌亞三人：「您們三位要來嗎？」
「當然。」颯彌亞跟著老者離屋。
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這樣的景象。
白雪紛飛，那一身紅衣似血。
長長的黑髮飄零在風中，揚起無盡哀愁。
若有似無的歌聲傳來。
『窗外寒星冷月隔著霧，長夜對殘燭。鏡中愁容滿面發未梳，素顏眉頭蹙……』
颯彌亞一愣，加快了腳步。
『自古多情總被無情誤，相思穿腸肚。悠悠歲月幾番寒暑，此去經年陌路……』
茫茫大雪中，那紅衣人影緩緩的舞了起來。
像是精靈、像是妖精。
他的哀傷讓人落淚。
『三生石，三生路，三世情緣塵歸土。但相思，莫相負，再見時盼如故。』
颯彌亞幾乎是奔跑了起來。
這聲音、他認得！
『如花美眷誰人顧，浮生無你只是虛度。似水流年惹人妒，人間有你卻勝無數……』
一片白色之中，那紅色舞影、竟是美的如此動人心魄。
『今生的我還在讀，前世訣別的一紙書。手握傳世的信物，而你此刻身在何處？』
『只因你，讓青史絕唱於千古……』
『三生石、三生路，三世情緣塵歸土。但相思、莫相負，再見時盼如故。』
近了，近到颯彌亞能夠看見那人精緻的臉龐。
但那人卻像沒有看到他一樣，依舊空洞的、失神的哀唱著。
『誰說莫把青春誤，浮生無你只是虛度。誰說莫把伊人負，人間有你卻勝無數。今生的我還在讀，前世訣別的一紙書；手握傳世的信物，而你此刻身在何處？』
「褚！」他終於忍不住、喊出了那人的名字。
後方趕到的兩人已經來不及阻止。
黑髮人兒顫了下，而後露出空洞的笑容。
「夏碎學長，你也來、陪我等亞了嗎？」愉悅的笑了起來，那人的眼淚卻是無法控制的滑落：「不過，夏碎學長你的聲音和亞好像啊。」
「褚、我是冰炎！」颯彌亞無法忍受那人如此的沒有靈魂！
「喔，冰炎啊。」那人笑的更開心了：「你也是來陪我的嗎？」
冰炎沉默了。
「褚，為什麼不好好珍惜自己的生命？」
「咦？漾漾沒有啊。」那人歪了歪頭，可愛的笑了：「因為那些人要用髒手碰漾漾，所以漾漾就讓米納斯打死那些人了喔！」
「……米納斯妲利亞，在嗎？」沉默半晌，颯彌亞問。
水緩緩的凝成蛇身，尊貴的龍神精靈出現在那人的身後，面無表情的看著他。
「妳……」
『主人是我殺的。』米納斯語氣冰冷：『鬼族強暴他，要他孕育擁有妖師之力的孩子。』
颯彌亞的瞳孔猛然一縮！
『他被玷污、你卻沒有來救他！』米納斯的語氣陡然尖銳：『你居然說什麼你無法離開！冰牙就這麼重要！？』
『我真的無法忍受！我告訴主人你不會來救他、主人居然打我！』
『你以為他一次又一次的忍受那些鬼族的污穢是為了什麼！』
『他一直到死之前、都在等你！』
颯彌亞看向那個笑的燦爛，說要等亞來的人兒。
「吶、米納斯，亞什麼時候會來呢？」人兒笑的期待：「我想他了。」
米納斯怨毒的瞪了颯彌亞一眼，溫柔的對那人笑道：「他或許只是有事耽擱了，我們再等一下、好嗎？」
「沒關係，一輩子我也等的。」
颯彌亞想起來了。
那時來找他的是雪野千冬歲，他還未說出來意就被颯彌亞拒絕。
那時他用的理由是「已經不屬於公會，冰牙事務繁重無法離開」。
但是他、真的沒有想到……
怔怔的看著眼前又開始唱歌的人兒，冰炎的心臟一痛。
那時候、他為什麼不把話聽完！
『窗外寒星冷月隔著霧，長夜對殘燭；鏡中愁容滿面發未梳，素顏眉頭蹙。自古多情總被無情誤，相思穿腸肚；悠悠歲月幾番寒暑，此去經年陌路……』
此去經年陌路……是啊。
他已經、永遠的失去他了。
自嘲的笑了聲，颯彌亞抬頭看著那人每一個旋轉的腳尖，每一個哀傷的唱音，妖豔如同垂死的妖精。
『三生石，三生路，三世情緣塵歸土。但相思，莫相負，再見時盼如故。』
『如花美眷誰人顧，浮生無你只是虛度。似水流年惹人妒，人間有你卻勝無數。今生的我還在讀，前世訣別的一紙書。手握傳世的信物，而你此刻身在何處？』
對不起，那時他確實不在他身邊。
多少句對不起都已經換不回那個溫柔的少年。
「褚……」颯彌亞上前兩步：「你想見亞嗎？」
他很卑鄙，想用這樣的方式知道他對他的感情。
「我想見他……」那人的眸光黯淡下來：「可是、他不會見我的。」
「你怎麼知道？」
「因為這麼多年了、亞還是沒有來啊。」人兒勉強的勾起一抹笑容：「或許，亞嫌我髒了吧？」
聽見這句話之後，颯彌亞無法發出任何聲音。
他真的沒有嫌他髒，但是少年悲哀的眼神卻讓他無法開口。
──我髒了吧？
──我真的、回不去了吧？
那眼神裡，訴說的是如此悲哀的絕望。
「主人，時間到了。」米納斯妲利亞恭敬的提醒少年。
「……是嗎。」紅衣少年的目光瞬間迷茫：「該走了嗎？」
雪、捲起。
颯彌亞想伸手抓住他卻被彈開，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少年漸漸透明。
「冰炎，這是最後一次了喔。」少年緩緩的開口，眼底都是安靜：「我的能量，只夠我來最後一次了。」
颯彌亞的瞳孔狠狠一縮！
他的意思是……他要去安息之地了？
「不。」少年看出了他所想：「我要魂飛魄散了。」
颯彌亞震驚的說不出話來。
少年的微笑緩緩的透明。
「很高興、認識你……」
漫漫大雪中，那一抹紅衣消殞。
徒留龍神精靈淒厲的哀哭。
颯彌亞看著手中暗淡到幾乎失去光芒的水色寶石，耳邊迴盪著龍神精靈尖銳的哭叫。
『他為了你，多撐了兩千年──』
『他為了見你、為了愛你，他寧願無法輪迴！』
無法輪迴……？
『三生石，三生路，三世情緣塵歸土。但相思，莫相負，再見時盼如故……』
冰牙王史記載：
第三十一代冰牙王颯彌亞‧伊沐洛‧巴瑟蘭，年號冥焰。
於冥焰3124年，惑雪之日於睡眠中長眠瀰荒。
『我願意與你一起、墜落地獄……』
【三生石‧三生路】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