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魂 - 【銀魂】請多指教，後會有期　土銀

2020　1010銀誕

＊~~副標：真正重要的東西，果然還是土銀愛愛啊~~

＊五十路土銀真大叔，即使變成真正的大叔也愛著對方愛到卡慘死的土銀設定

＊沖神生子設定有

＊未完待續

＊

土方十四郎在天未明亮時睜開了眼睛。

他先是聽見了淅瀝淅瀝的雨落聲，格子窗外是一片薄紫色的霧，在朦朧的光線中，他看見坂田銀時熟睡的臉孔。

那頭捲髮依舊猖狂，想來大概一輩子都要如此了。萬事屋的老闆側躺著，面對著他，睡地深沉，嘴角還掛著點好笑的唾沫。而他臉上那大大小小，深深淺淺的紋路在這份寧靜之中格外清晰可見。土方著魔般伸出手，食指指腹在那歷經歲月寒暑的刻痕上輕輕描摩──他的輪廓、他的鼻尖、他的嘴唇、他的臉龐，無一不是世間最美的景色。

坂田，銀時。

土方復又閉上眼睛，挨近了銀時，直到彼此的氣息再無距離。

＊

當土方的東西破開自己的身體，緩慢且堅定地朝深處推進時，銀時只是微微側過臉，將混亂黏膩的氣息抹在枕邊戀人扔下的外衣上。

他們已經共同歡愛十數載，一起迎接過無數次的高潮痴狂，對方在情事中會有什麼反應各自都瞭若指掌，這種時候，土方通常會暫且停滯在銀時體中好一會兒，確認他做好承受的準備後才會放開自己，縱情性愛的雲雨，來一場最酣暢最淋漓的雙人熱舞，直到彼此精疲力竭，高潮宛若死亡般翩然降臨，澎湃滔天的舒爽感席捲而來，等一切歸於平靜，再靜靜地相擁睡去。

年輕的時候什麼鬼靈精怪的把戲只是家常便飯，緊張刺激甚至有些危險的性愛方式也不是沒試過。可到了如今，他們在做愛這件事上卻默契的越來越樸實單純。土方緩緩抽動起勃發的性器，身下那具隨著歲月愈顯蒼白的身軀也隨著他的節奏晃動起舞，尚有些垂軟的陰莖在淡色的恥毛中規律地搖晃，沙啞破碎的呻吟在微弱的燈光中碎成片片。土方掐住他的膝窩，把銀時兩條長腿盤在自己腰上，帶著幾分悍然的氣勢猛撞過去，把自己全數埋入那狹小的潮濕的肉穴口中，激烈交纏數分鐘後，銀時喉間突然發出宛如窒息般的嗚咽，腹部的肌肉與掛在土方腰後的小腿猛然抽搐著，幾股精液驀地從陰莖頂端的縫眼中噴濺而出，如雨點般灑落在他的腹部和胸膛上。

「啊……嗚……」

在模糊而氤氳的光線中，他看見土方壓低了身子，那張和自己一樣橫長出幾道淺紋的臉依然帥氣到逆天，直順的黑色短髮不管經過幾年還是讓自己恨得牙癢癢。

「銀桑！銀桑你在聽嗎？」

銀時懶懶地睜開眼睛，這才發現自己竟撐著臉，跟新八在桌上談著談著就睡過去了。他打了個呵欠，露出無辜溫良的笑。

「抱歉，你說什麼來著？」

志村新八簡直要翻桌了──可這裡不是萬事屋，而是土方十四郎的私人宅邸，眼前一派慵懶，滿身睏意，隨意繫著腰帶，和服鬆鬆垮垮的銀髮男人披著明顯不屬於他的黑色外掛。眼下正值夏末初秋，這幾日又起了風，天氣變幻莫測，偏偏這傢伙又總是對自己的身體不上心，明明都是要半百的人了……

新八深深的吸氣，再緩緩的吐氣，再深深的吸氣，再緩緩的吐氣。

「我剛才說，前幾天那個委託人啊──」

他嘴上滔滔不絕，把自己才剛講的話又復誦了一遍，銀時一邊聽著，一顆毛絨絨的腦袋點啊點的，還沒等新八說完，他整個人的意識又渙散了，那雙胭脂色的眼睛不知什麼時候重新閉上，很不給人面子的，徹底睡著了。

「……」新八很生氣，新八很無奈，新八想翻桌。

「別吵他。」

紙拉門被悄聲推開，一身墨黑常服的土方走進來，自然而然的在銀時身邊坐下，把人從桌子挪到自己的肩膀上，確定銀時靠得安安穩穩後，淡淡地朝新八瞥去一個眼神，道：「他昨晚沒睡好，才剛睡沒多久，你倒是勤快，一大早就上門來了，怎麼萬事屋現在的事忙成這樣嗎？」

一瞬間眼鏡君的內心萬馬奔騰，怎麼感覺剛才土方這幾句話好像很有多能吐槽的點，可是他現在一個字都不想說也不太想知道為什麼銀桑沒睡好的理由！

「那麼，你特地過來找這傢伙做什麼？」

所以現在是要我再重講一遍嗎？眼鏡憤怒的在心裡怒吼──只敢在心裡。

自從銀桑幾乎是定居在土方家後，雖然土方十四郎嘴上從不承認，但他「寵老婆」的行為可說是人人側目，昭然若揭。

萬事屋的招牌上依然掛著坂田銀時的名字，實際上現在主要的委託都由新八和神樂接手處理了，銀時雖不至於不管事，可如今一天裡大半時間也是待在土方那兒，看上去整日清閒，爽快無事，但他不是不願幹，而是實在幹不了。

隨著歲數逐年增加，他的身體狀況就比同齡層的土方和桂等人來的更顯虛弱──曾經馳騁一時，叫人聞風喪膽的白夜叉，縱使還保留著當年的氣韻，那頭銀髮也逐漸轉為純粹的奶白，細細看來竟帶上了一層薄薄的頹喪的灰。以生命為燃料，以靈魂做交易，他最終也得為年輕時那些遠播八方的事蹟付出代價，畢竟他終究是人，而非怪物。他會傷病，也會疼痛，而非不死之軀。

土方正是因為知道這點，才半強迫的讓銀時搬來和自己同住，好讓仍有工作在身的自己能更加方便照料戀人，為此他還特地選在離萬事屋不遠的地方購置新屋，為的就是讓銀時能隨時都能回去屬於自己的地方。

而如今，這個國家早已揮別了舊時代，逐步邁向全新的太平盛世，雖偶有亂象，卻也難成氣候，萬事屋的事務多半由新八及神樂出手便綽綽有餘，他們這些已近天命之年的老傢伙便少有出手的機會。再者，凡是熟知他們的人大多知道土方和銀時兩人的關係，若非真有要事，平時也難得上門打擾。土方咬著一根沒點著的香菸，眼睛裡流露出的氣勢倒是和年輕時分毫不差，讓新八覺得自己就像被蛇盯上的青蛙，後背發毛，坐立不安。

「所以，你們連這種事都搞不定？非得要來找他？」

新八皺眉，顯然也知道自己方才所提實在說不過去，他沉吟須臾，一半謹慎一半艱難的開口。

「畢竟是牽扯到了之前的事情，雖然我也想由我出面就好，但委託人還是希望銀桑能親自去一趟。」

土方聞言後默不作聲，淡淡地掃了眼已經滑到自己膝頭上躺著的銀時，自然捲的鼻翼微動，淺淺地哼了兩聲。

長年相處，彼此的生活習慣，肢體動作代表什麼他們早就瞭若指掌，土方點燃香菸，深深吸了一口，好一陣子只是不發一語，在氤氳的白霧中，當年的鬼之副長宛若再臨，貌如羅剎，聲如修羅。

「你最好給老子把這傢伙看緊了。」他用畢生最狠的語氣說道：「要是出了什麼事……」

新八內心的白眼都快翻到後腦勺上去了──但他表面上可不敢露出一絲一毫「啊你這傢伙就是寵老婆嘛」的神色。

於是事情就這麼定了。

＊

銀時跟新八出發那天，天氣異常的好，初秋的陽光炙熱的如同盛夏，萬事屋的老闆與夥計站在歌舞伎町的紅色門柱前，兩人皆是一身方便行動的輕裝，有了年紀的洞爺湖也依舊在老位置，銀時彈了彈頭上的竹笠，心情看上去很不錯。

一旁穿著公家制服的土方忍不住開口：「你自己在外頭，自己身體多注意點，已經要五十的人了，酒跟甜食不許吃太多，不許整晚不睡覺，還有──」

「知道了知道了，多串君你是我的老媽子啊，整天唸叨唸叨的……」

「現在整個歌舞伎町有誰不知道你是歸我管的？你倒是說說看啊？」

「唉阿銀我最討厭的就是你這一點……」

「喂，拜託一下，我們一大早起來不是來看大叔情侶發狗糧的好嘛阿魯。」

神樂和沖田一起露出「天哪我以後絕對不要變成這種人」的表情望著眼前現代十八相送你儂我儂的畫面，沖田總悟就只差沒遮住老婆的眼睛，免得這對男男大叔情侶對自己兒子的胎教產生什麼不良影響。

這趟委託神樂不跟他們同行的原因正在這裡──沖田家的第三胎已經屆產期，神樂高高隆起的肚腹把她的背脊壓迫成一個極不自然的弧度，讓她只得一直用手支撐著後腰，她穿著一襲寬鬆的中式旗袍與柔軟的平底功夫鞋，一頭柔順及腰的橘色長髮披在肩頭，未紮髮髻。模樣與當年那個總是橫衝直撞，嚼著醋昆布挖鼻孔，一點女人味都沒有的小姑娘簡直截然不同。

誰能料到，他們這群人當中最早成家的，居然是這對每次碰面就是你追我打的小冤家，小倆口在一起後雖然還是那套拌嘴打架的節奏，但一起牽著手散步逛街的畫面倒也不少。只是兩人婚後多年始終都沒有生育，直到前幾年，神樂才產下了一對雙胞胎女嬰。夜兔的血統是後繼有人了，可沖田在家裡的地位卻是越來越岌岌可危，都說了S就是玻璃做的劍，老婆和女兒們把他這唯一的男性吃得死死的，星海坊主偶爾前來地球探親，親眼見到兩個孫女把自家爸爸當馬騎的畫面，對沖田的敵意倒是減弱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沒事沒事這種心情我也懂」的惺惺相惜。

在產檢知道神樂肚子裡這胎是男孩後，沖田表面上淡定如常，但他走到哪裡都自帶無數的小花背景實在隱藏不了，所有人都看得出他有多期待這個兒子，但神樂的想法卻與他不太一致。

即使只有一半的血緣，她也無法確定，肚子裡的孩子是否能擺脫夜兔那殘忍的習俗，新的生命固然會帶來喜樂和愉悅，卻也會伴隨著新的煩惱與隱憂，猶如世界的光與影，永遠都會在那裡。

然而沖田知道後，只對妻子短短說了句：「妳覺得老子會輸給妳肚子裡的小鬼嗎？」

神樂看著銀時與新八逐漸遠去的背影，當她還只是個少女時，總是與那兩人並肩同行，雖然大家不是沒有分開過，但像這樣只能目送他們離去的記憶卻是極少的。她不自覺地輕輕撫了撫高挺的肚腹，裡頭的小傢伙像是應和她似的，猛力動了兩下。

好像她認識的男人，不管是自己的禿頭老爹、住在地球上的自然捲和眼鏡兄、愛當跟蹤狂的猩猩男、以及後來成為自己丈夫的抖S娃娃臉，大夥兒縱使性格多麼迥異奇特，但總是有一腔子莫名其妙的固執，認定的事情，就算拚上自己的靈魂與尊嚴，甚至要賭上性命，都會前仆後繼，甘之如飴。

她的雙手突然被拉住了，兩個紮著團子頭的小姑娘用與她一模一樣的眼睛眨巴眨巴的盯著她，一左一右，緊握著母親的手。

那個瞬間，她彷彿突然看見了即使整日纏綿病榻，但始終帶著微笑給她梳頭，給神威擦藥水的媽媽──當年她實在年幼，許多枝微末節的事情已經不是記得很清楚，但此時此刻，她卻覺得自己與母親的身影重疊了。不同的是，她的媽咪終究沒有等回丈夫及兒子，而自己如今卻有著最平凡卻也最幸福的日常。

她緩緩的蹲下身去，高聳的腹部讓她連這個簡單的動作都做得萬分艱難，沖田原本想上前扶她，但神樂卻自己咬著牙，忍耐著嚴重的不適感，抱緊了兩個女兒，兩個孩子不明就裡，只能將頭埋在母親的肩窩，輕輕地蹭著。

「沒事的。」神樂輕輕說道：「沒事的，媽咪很好。」

在道路的盡頭，銀時與新八的身影已經消失了，土方十四郎點起香菸，重重地吸了一口，不發一語，轉身離開。

＊

回頭想想，打從他們相識開始，真選組與萬事屋就彷彿被某種無形的引力牽引著，孽緣也好宿命也罷，斬也斬不斷。他們共同面對無數的疾風驟雨，一路披荊斬棘，踩在無數的生命上前行，每走一步的足跡都帶著鮮血，染紅來時的道路，慶幸的是即使前方烏雲盤踞，陽光最終依舊對他們露出微笑。即使半途有所離別，他們也終究回到了彼此身邊──回到了歌舞伎町一番街上。

而在那之後，每次與坂田銀時相處的分分秒秒，土方都覺得自己變得越來不像自己，那是似曾相識又無比陌生的情感，是他早該扔下，用沉重的鎖封印，再也不能拿出來的回憶。但是真正重要的東西，總是會在不知不覺間重新背起來。他曾經抗拒這樣的感覺，無比排斥這樣的改變，為此在無數的深夜中輾轉難眠，但命運終究讓他們兩人的道路出現了交叉點──就在某個秋日的夜晚之中。

那一天土方不值班，他突然念起熱湯熱食的味道，於是便臨時起意，輕裝出門，隨意尋了個路邊的小關東煮攤。

只是沒想到，他掀開布簾時，第一眼先看見了含著魚板的萬事屋老闆。

小小的四方天地裡，熱燙的蒸氣氤氳了這個小攤子內的一切，他們肩膀挨著肩膀，放下公私，盡情的在各種食物上灑上紅豆和美乃滋，一邊唾棄對方的飲食品味，一邊碰著酒杯對飲。小攤裡沒有座位，他們喝得站都站不住，才相攜攙扶著彼此離開（還是土方付的錢）。銀時的手搭在土方肩膀上，土方的手掛在銀時的腰上，步履蹣跚，跌跌撞撞。說來也是奇怪，他們兩人的酒量都不差，今晚卻默契的陷入一種莫名的醺醉與渾沌，土方沒法把人帶回自宅，只能半拖半拉的把銀時揣進萬事屋。

一片黑暗的玄關之中，不知是誰絆了誰的腳，他們重重地跌在地上，鼻尖擦過鼻尖，嘴唇的距離十分危險，那是土方第一次離他這麼近──近的他幾乎能在那雙漾著胭脂水色的瞳孔裡看見自己的臉。

那也是他第一次對同性起了生理反應。

「土方先生，這是今天的檔案，還請您過目。」

那些砸在辦公桌上的文件堆敲斷他的回憶，土方眨眨眼，對著那些一成不變的公務緩緩挑起俊眉，心裡突然升起一股想提前申請退休的衝動。

那樣的話，他也許就能陪著銀時去各種地方，萬事屋的工作雖然五花八門千奇百怪，但說不定對他而言也是另一種特別的挑戰……

「放著吧。」衝動畢竟是衝動，他如洩氣皮球般讓後背陷進柔軟的真皮辦公椅，繼續面對那些刻板無趣的日程，卻發覺電腦輸出的每個黑色鉛字在他眼裡都像銳利的針尖，閃耀著銀色的光，極像銀時驀然回首，呼喚他的姓名時，那頭在風中甩動的銀髮。

他還記得，真選組重新回歸江戶的那個晚上。

眾人齊聚在斷垣殘壁之下，就著微弱的火光與星光，共享短暫的安寧。而他們倆卻另尋了一處隱密地點，不管頭頂上方就是璀璨的星河，不顧周遭是隨時都有可能坍塌的混凝土塊，在月光之下與廢墟之中，激烈的來了一場久別重逢的性愛。

汗水、血絲與精液的味道交錯，纏繞，包圍著他們，他們像是兩隻受了傷的獸，不斷舔拭著對方新舊交雜的傷痕，然後將自己身體的一部份交出給對方，用本能的情慾確認彼此的心臟仍在跳動，急促的呼吸是最有力的保證，在東方初升的第一道曙光到來前，這段短暫且片刻的小時光，是獨屬他們相互依偎，相互擁抱的幸福。

然後，一切事過境遷，那些沾染著塵埃的過往隨著看不見的洪流逐漸化為蒼海雲煙，歲月流轉，陽光依然是陽光，人與事卻再也不是原本的樣子了。

在逐漸偏移的光線中，土方行雲流水地處理各項公事，進行各種冗長沉悶的會議，陪著官僚們出席各種政商場合打裙帶關係，忙起來的時候連午飯就直接在行進中的車上解決，奔波一日後好不容易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準備下班，朝九晚五大概是這份差事最大的優點了，日復一日，春去秋來，這樣的生活竟也已經持續了將近二十年。

土方放下最後一份卷宗，望向已經開始西沉的橘色夕陽。

今天該是銀時回來的日子了。

那天新八離開後，兩人實在想睡的不行，索性鎖了大門又滾回被窩中，土方還沒說什麼，銀時的手便掛上了他的肩膀，貓一樣鑽進他的臂彎，在濃郁的菸草味裡舒服地伸了個懶腰，打個呵欠，在他的肩窩裡愜意地閉上眼睛。

土方親吻他的前額，問他打算什麼時候回來。

萬事屋老闆沙啞模糊的答案最終融化在柔軟的吻中，黑色的和服下是經年來越顯白皙的皮膚，點點斑痕如雪地紅梅般在坂田銀時身上綻放著情慾的色彩，土方順著那些痕跡一路往下追尋，尋到了熟悉的秘處，他毫不猶豫，張口便含住銀時溫熱的那處，尚未完全清醒的身體誠實地給出反應，臀肌縮緊，腰肢拱起，將分身的每一寸血脈筋絡都送進情人溫暖的口腔中。

「哈……嗯……土方……好舒服……」

沒有堅持多久，溫熱的體液便在土方十四郎的口腔內滿溢出來了。他支起身體，不以為意的嚥下那些東西，拂開銀時的瀏海，去吻戀人滿布細汗的前額。銀時閉著眼睛，唇角上揚，滿意地接納情人的餽贈與溫情。

若是他們能這樣一直到死就最好了。

黑暗的房屋亮起燈，屋裡的擺設與物事和土方出門前沒有半分差別，桌上的菸灰缸有一半淹滿香菸的屍骸，就連他臨走前忘記放回冰箱的美乃滋也依舊孤單地站在那裡。

或許是路上有什麼事耽擱了吧。土方將外套隨意扔在沙發上，走進廚房為自己簡單弄了頓兼宵夜的晚飯，囫圇吃了。

時鐘的指針不斷的往前走，直到進入夜半，來到凌晨，土方沐浴完畢，半躺在兩個人的被褥間，只留了一盞小燈。他手上翻著書，眼睛卻時不時瞥向銀時的枕頭。

或許再等一下吧。

或許他等等就會在外頭喊自己開門了。

或許他路上累了餓了，回家前先繞去哪裡吃東西了也說不定。

或許……

等土方從睡夢中醒過來，早已日上三竿，窗外陽光大明，天空彷彿剛下過一場大雨，洗去所有灰塵與陰霾一樣澄澈透明。

但是他的坂田銀時，並沒有回來。

＊

「十四！十四！土方十四郎！」

「吵死了喊那麼大聲做什麼？思春期到了嗎渾蛋！」

銀時根本不管男友嫌棄的眼神，一個飛撲掛在人家背上，樂吱吱的把手機螢幕塞到土方面前，炫耀著遊戲又拿到了什麼新道具，抓到了什麼小怪獸。土方實在懶的理他，索性背著人就走，不管也不顧路上一堆驚奇的目光──反正他們在一起的事情整間學校都知道，沒什麼好避嫌的。

他們兩人從大學一年級在全校運動會上當眾告白後便開始交往，這幾年相處下來歷經各種大事小事，其中還攪和了銀時與高杉混亂的過去，好不容易等兩人真正穩定了，又得面臨畢業後的出路問題，兩人甚至還曾經為此短暫分手過一陣子，即便考驗重重，命運的紅線依舊將他們綁在了一起，讓兩人更加確信今時往後，都會與身邊的這個人一起走下去。

「對了，你教師資格證的考試結果出來了嗎？」

銀時眨眨眼，突然就對他比出了大大的勝利手勢，搭配一個得意到上天的笑容，大笑著要土方請他吃飯作為慶祝──他的笑臉是土方一輩子都看不膩的風景，不管何時何地，坂田銀時彷彿永遠都是一陣拂面的楊柳暖風，彷彿只要和他在一起，世上所有的顏色就都有了生命。

土方十四郎緩緩睜開眼睛，呆望著天花板的吊燈，彷彿連移動一根手指的力氣都沒有。

那個出現在他夢中的坂田銀時依舊是自己熟悉的模樣，他看見自己與銀時在漫天的早櫻繽紛中步出校門，各自有了自己的工作，但兩人的感情並未因繁重的事務而消散半分，他們始終在那個不稱為「江戶」，而是「東京」的城市裡一起生活，一起度過有哭有笑的每一天，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彷彿飛馳的流星般珍稀可貴又閃閃發亮，直到他們終於在那紙具有法律效力的證書上簽下各自的姓名，相視而笑。從此以後，他們便再也不是兩個陌路人，而是要同生同死的伴侶。

身旁的榻榻米仍然殘留著夜晚的氣味，那個該躺在自己旁邊，睡得頭髮一團糟，抱著棉被流口水的傢伙卻依然不在。

沒有任何消息，沒有聯絡，宛如斷線的風箏，飄上無邊無際的天空，便再也尋不到蹤跡。

土方又躺了會兒，終究還是起身更衣梳洗，一系列機械式的動作已重複了數十年，卻從未如今天這般感到嚴重的空虛。

他心不在焉的打著領巾，抬起眼看見鏡子中的自己，下眼眶的陰影又黑了幾分，他湊上去想瞧個仔細，卻意外在自己的黑髮中，抓住了一絲的銀白。

他緩緩伸手，扯下那根全白的頭髮，盯著盯著，就出了神。

原來，等待是這麼熬人的事。

他太熟知那人，那人總是將自我擺在最後，週遭的物事永遠比自己的生命還重要，若到必要之時也決絕的義無反顧，對自己比誰都來的心狠無情──坂田銀時就是這種人，早在土方決定與他在一起時，就有了覺悟，做好了準備，準備隨時都要迎來與那人分開的時刻。

但是現在他卻如夢初醒，若是不能與那個人一起終老，若是生命剩餘的日子裡只有自己，那麼活著也同死了沒什麼兩樣。

手機鈴聲與他捏著白髮的手指同時開始顫抖，他好不容易穩住身子接通手機，沖田總悟的聲音傳了出來，帶著幾分急迫與不耐。

「搞什麼？你還沒去上班嗎？」

「我要出門了，有什麼事嗎？」土方竭力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不那麼古怪，可沖田似乎根本毫不在意。

「我打了電話去辦公室，裡頭的人說你還沒來，也好，我就直接跟你請假了，接下來一個月要麻煩你了。」

土方走到玄關，邊穿鞋邊皺眉，「什麼意思？」

「我兒子要出生了。」沖田的聲音有些抖，激動的情緒藏不住，「這個理由足夠充分吧？土方先生。」

＊

土方趕到醫院時，沖田總悟正坐在手術室門外的長椅上，渾身冒著一股焦慮至極的凝重感，他身邊不見另外兩個小姑娘，一問之下才知道是讓阿妙帶了去。

這些年來，但凡沖田忙於公事，無暇分身的時候，阿妙總會主動上門來和神樂作伴，尤其在雙胞胎出生後，阿妙更是幾乎把兩個孩子當成自己親生的疼愛，時不時就帶出門去四處遊玩，幾乎要跑遍整個江戶上下。

「進去多久了？」土方喘著氣問。

「快兩個小時。」

沖田連頭也沒抬，反倒把臉都埋進掌心裡，仔細一瞧，這個過去手起刀落不眨眼，火箭炮更是隨手就來的真選組一番隊長，正緊緊摳著雙手十指，肩膀幾不可察地微微顫抖。

認識多年，土方從未見過沖田這副模樣，一時間竟也說不上什麼，躊躇片刻，開口說道：「那個啊，總悟，你別想太多，你看──你們女兒都已經生了兩……」

「我跟她一開始根本沒打算要小孩。」沖田打斷他，語氣冷冽，明顯不想讓土方再講下去。

夜兔弒親的習俗始終是揮之不去的隱憂，沖田深知神樂的顧慮，即使自己在姊姊過世後便失去原生家庭的溫暖，卻也不願勉強神樂，加之後續兩人又歷經種種性命交關的事端，更是明白生存於世，若能有血緣相關之人自然是好，但那絕非必要，畢竟他們彼此都有不遜於血親的重要存在，自然就並未將生養後代看做是必行之事了。

土方聽到這裡，才恍然為什麼兩人結婚十數年來都未有所出，一開始眾人還以為小倆口想享受幾年兩人世界，但隨著神樂的年齡越來越大，到最後甚至連星海坊主都免不了開口詢問，卻依然沒有下文，但這畢竟是沖田和神樂之間的事，大夥兒實在不好多問，時間一久便也漸漸再也沒人提起了。

手術房門前瀰漫著一股令人窒息的詭譎，明明是大白天，空氣卻有如日薄西山一樣徹骨，土方直直地站著，不知該說些什麼，沖田緊咬著下唇，眼睛裡滿是血絲，想起神樂臉色一片蒼白躺在病床上，在被推進去手術室前扯著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對不起。

他跟神樂從年少相識，吵吵鬧鬧打打罵罵，嘴上得理不饒人，逮到機會更是想方設法非得把對方弄個半死不活種下心理陰影才肯罷休。就算是後來交往，結婚，也是整天罵罵咧咧，就算真要和對方認錯，也不會如此直白。多年來他早就習慣成自然，卻沒想到會在這種關頭聽到她這句話。

那句話中的意思，他不會聽不出來。她的擔憂，他更是清楚。但即使如此，沖田仍無法不去想像，他與神樂與孩子們一家團聚的畫面。

夏天的夜晚，他們能在屋簷下乘涼，吃點水果冰品，孩子玩累了，便在他們膝頭上趴著入睡。

冬雪紛飛後，神樂會帶著孩子們在庭院裡打雪仗，等他回到家，就能加入他們的遊戲，痛宰那些小崽子。

待到落英繽紛，便是賞花的好時節，無論經過多少年，就算便當盒裡裝著的是滿滿的雞蛋澆飯配醋昆布，沖田也依舊期待著那一天的到來。

驀地，一聲響亮的啼哭劃破寧靜，沖田與土方幾乎同時轉過頭，瞪著眼睛，渾身僵硬，但懸著的心倒是放下了。

他走過去，拍了拍沖田的肩膀，後者勉強支著身體站起來，準備前去迎接他生命中未知的風暴與幸福。

「旦那還沒回來嗎？」他問。

土方淺淺搖頭。

沖田垂下視線，手術室的門開了，護士推著小嬰兒床走出來，兩人趕忙上前，只見孩子裹在襁褓裡安靜地睡著，一張小臉紅通通又皺巴巴的，頭頂上的毛髮寥寥稀疏，淺淺的茶色髮絲倒是隨了沖田。護士說這個孩子看著身形不大，過程卻生得吃力，神樂現在已經累得睡著了，讓沖田等等再去看她，現在要先將孩子送去嬰兒室跟辦一些手續。沖田低聲道謝，向土方點頭致意後，便跟著護士離開了。

那個走在推床旁，凝視著自己孩子的青年曾幾何時已然褪去了少時的輕狂，轉而代之的是一種土方從未見過的沉穩，記憶中沖田那比自己還稍微矮上一些的肩膀，如今也成為了擔負起一個家庭的男人。

這下他們算是塵埃落定了吧。土方心想，可他臉上卻完全沒有一絲一毫的喜悅，反而有一種全身力氣都被抽乾的無力感。

他不記得自己是怎麼離開醫院，又是為了什麼原因翹了班，入了秋的城市已經颳起稍帶涼意的風，捲落枯葉，捎來孤寂，等土方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竟站在萬事屋的招牌底下。

他抬頭望向那幾個已經開始褪色變白的墨色大字，每一筆每一畫都彷彿在他雙目上拓印，留下永不癒合的疤，多少年了，已經多少年了，單單就一個字，就足夠讓他思緒紛亂，惴惴不安。

全世界唯有坂田銀時一人而已。

他如雕像般巍然不動，只是沉默不語，任憑時間分秒流走，卻也沒有一點要離開的意思。

「啊咧，這不是土方桑嗎？」

土方猛地回過頭，看見志村新八正一臉疑惑地望著他，不甚明白為什麼土方要站在萬事屋樓下吹冷風。

「您怎麼在這？現在不是上班時間嗎？」

「你──你們──」土方支支吾吾，連指著新八的手指也在顫抖，「我才想問你們──銀──銀時他人呢？」

「銀桑說他要先回家裡一趟再到萬事屋來。」新八的表情更怪了，完全不懂土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還沒等他的話說完，土方已經推開他的肩膀，用盡全力往家裡的方向跑去。

＊

那天櫻花微雨，薰風清朗，他手上的工作難得清閒一回，索性也偷了懶，趁著中午休息時去找了銀時。

萬事屋老闆只著一件輕便的白底金色流雲紋和服，空著一隻袖子，左手臂懶洋洋地縮在襟內，天藍色的腰帶也沒束緊，洞爺湖鬆鬆地掛著，赤腳踩著木屐，就在河堤邊的櫻花樹下等他，明明是已經四十好幾的大叔了，臉也不是那種俊秀文雅的類型，可在土方眼裡，卻沒有人比坂田銀時更好看了。

銀時覷見了他，笑吟吟地調他一向奉公守法，怎麼長了歲數膽子也大了敢翹班。土方的視線露骨的在銀時露出的胸膛上走了一圈，一把抓過他的手，兩人沿著河岸一邊散步一邊閒聊，途中他們在一間賣二手雜物的小舖子前停下來，私語一陣後走進了店裡。萬事屋老闆的直覺沒出錯，他在眾多物品中發現了一個和菓子叉，不鏽鋼刀柄上還刻著洞爺湖三個字，雖然是二手的物品，卻保存得不錯，銀時越看越喜歡，東西本身又不貴，土方便掏錢買了下來。於是從此之後，土方家的冰箱便常備著時令的和菓子，春天是櫻花和桃花，夏天是紅豆水羊羹，秋天是金栗與銀杏，冬天則是草莓和山茶，於是他們的消遣又多了一項，坐在廊下賞月夜，吃菓子，或者躲在暖爐桌裡，烤著橘子，配著焙茶，共度無數個季節更迭，寒來暑往，春去秋來。

土方急如風火地闖進自家家門，連鞋都來不及脫，從玄關到客廳不過幾步路，他卻活像要拆家的樣子，把正插起一小塊和菓子準備送進口中的銀時嚇了一跳。

「欸？你怎麼回來了，現在不是上班時間嗎──」語音未落他整個人便被土方撲倒在地，兩個五十來歲的大叔重重地疊在榻榻米上，銀時給撞得頭暈目眩，才想狠狠擰一下土方的耳朵質疑這美乃滋星人又哪根筋不對了，卻發現土方抱他抱的死緊──緊到他整個身體都在發抖。

「多串？」銀時的聲音就像炸藥的引線，把土方胸腔裡那股巨大的惶恐與不安全數炸開，衝著銀時大吼。

「渾蛋！天殺的你到底去哪裡了？為什麼不聯絡我？給你買手機是假的啊？你最好給老子解釋清楚！」

「這又不是我的錯，誰叫新八機沒事先查清楚，誰想得到那個委託人住在鳥不生蛋的山區啊，不只手機連電燈都沒有啦！」銀時不甘示弱，這麼多年他還摸不清土方的脾氣嗎？

「再說了阿銀我也才比原本的時間晚兩天回來而已──你又在給老子胡思亂想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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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下的肉會收錄於21年寒假場的土銀新刊｢0418｣中，謝謝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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