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黑】Memento - 【灰黑】Memento (上)

灰崎祥吾被踹下飞船的时候，下巴差点磕在了坚硬的土地上。

“妈的，搞什么！”灰崎骂骂咧咧地站了起来，地面粗糙的砂砾把掌心磨得火辣辣的痛。

“记得你的任务，蛀虫！”有人扔出一个金属箱，随后飞船的舱门便“啪”地关上，发动机轰鸣起来。

“呸！”灰崎没好气地朝着飞船离开的方向吐出了一口口水，却没想到被扬起的尘土呛得咳出了眼泪。

妈的，这种地方有什么任务好做的！你们就是想要我死在这里！灰崎捂住嘴，心里却依然不甘心地谩骂着。

他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才会在自己的驾驶舱内撞见自家领导和一个不认识的女人偷情。然后呢，自己外表光鲜的开拓者饭碗被砸了，再也去不了宇宙深处探索新的生存之地，只能困在这个荒废的星球上，收集毫无用处的过时的数据。说白了，这就是被流放了吧！

管他的，自己反正也不喜欢那个工作。每年都要去前方开拓一次，但几乎每次都是两手空空的回来，累得要死，还要受到民众和领导或失望或愤怒的责备。

找寻生存之地，哪有那么容易。这个任务，说不定还乐得清闲自在。

灰崎恨恨地咬着牙，蹲下身打开金属箱，里面是管半年的浓缩食物和净水器，一些简单但必要的工具，还有一台便携终端。

收集历史数据吗？比开拓的工作轻松多了。

至少，来到的星球是已经被确认有水和空气的地方，不会担心自己会因为摔上一跤就丧命——他曾经亲眼看见，与他同行的一个开拓者，因为不小心跌倒，地面上一块元素不明的坚硬岩石撞碎了坚固的防护罩，紧接着他便死于从缝隙里钻进的射线粒子。

这样危险的工作，却是当今这个时代最重要的工作。

甚至可以说，全人类的存亡都寄托在了开拓者身上。

四百年前，已经高度发达的人类文明就遭到了毁灭。地球资源耗尽，灾难不断，已经不再适合生存，人类开始迁移至新的星球。但因为这个星球并不适合人类长期居住，所以只勉强维持了三百年。

末日后三世纪，星球资源耗尽，人口大幅度减少，人类开始模拟着地球的生态环境，建立庞大的空间站。

末日后四世纪，也就是现在，空间站的建设已经完善，但这样的生存方式毕竟不能保证是永久的，人类依然再寻找合适的星球。

开拓者，就是代表着仅存的全人类寻找新的移民星球的工作。

刚开始的时候，大家对开拓者都无比尊敬，视他们为拯救全人类的英雄。但随着一次又一次毫无成果地归来，不少人也渐渐对开拓者失去了信心。

“蛀虫”“税金小偷”“骗子”，各种难听的抱怨不绝于耳。

灰崎本来就不是什么梦想着拯救人类的英雄主义者，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恰好有着驾驶飞行器的天分和与生俱来的优秀的身体素质，他说不定还可以每天悠闲地坐在空间站的娱乐区内喝啤酒喝个够。

妈的，赶紧干吧，干完这个任务就回去辞职。

灰崎吞下一颗浓缩食物胶囊，拍拍身上的尘土，拿着便携终端站起了身。

输入指纹后，终端自行开始扫描环境。

“T星，重力和地球很接近，水源可以净化成淡水，空气里的氧含量有点低啊，但是也没太大问题……”灰崎看着光幕上的文字念念叨叨。

这就是人类曾经移民过的星球，有水源，也有空气，但这里的泥土并不适合庄稼的生长，无论怎样改造都无法产出足够的粮食。在耗尽最后一片可以种植食物的土地之后，人类不得不放弃了这个星球。

“这个星球这么小啊！”灰崎看着比例图叫出了声。这个星球真的太小了，和人造空间站的面积差不多大。虽然说空间站为了模拟生态环境建得无比庞大，但相比较于自然形成的星体来说，简直就像是小巫见大巫了。

看来自己可以提前完成任务了。灰崎满意地收起光幕，开始打量着这个有过人类文明的地方。

飞船带灰崎降落的位置，正好是曾经人类聚集数量最多的地方。

周围伫立着石头和水泥垒砌起来的高大建筑，虽然比起影像资料里那些建筑材料要落后许多，但仍可以看出来这里曾经是一个繁华的城市中心。但毕竟是临时安顿的星球，断壁残垣之间似乎还有着当时匆忙和慌乱的气息。

奇怪。

灰崎心里有一股满满的违和感。

究竟是哪里不对？

抬起脚向左边那栋空荡荡的建筑走去，墙壁上的东西在灰崎的眼里渐渐清晰起来。

是古老的代码，刻写了满满一整面墙壁。

灰崎挠了挠头，他不是个读书的料，更别提这种文科的东西，背书简直可以要他的命。所以现在看到这样的东西，除了知道这是大约一两百年前才会使用的代码之外，其他的都不清楚。

灰崎看向周围，这才注意到，所有的建筑物，所有的墙壁和柱子上，甚至有些平整的地面，都刻满了那样的代码。

这是什么？古老的占卜仪式？还是说那个年代的审美观有点不同，喜欢用这个做装饰？

灰崎摸不着头脑，但自己却立刻否决了刚才的猜测——这些刻满整个世界的代码，排列并不整齐，看得出来是哪里有空白刻哪里，最重要的是，墙上的代码，写得最高的也就刚好到自己的头顶，顶端的刻痕比较粗糙模糊，这样简直可以说是毫无章法的东西，不可能拿来作为美观的东西，更不可能参加古老的占卜——据说那个仪式应该是很严谨的。

到底写得什么呢？

灰崎想不出来也不恼，只是打开终端扫描。

虽然这种代码太悠久，终端已经没有那样的翻译系统了，但可以录下来拿回去给语言专家分析。自己干嘛要费力去想那么多，这种工作随便怎样都可以吧。

古老的数据，现在谁会需要啊？收集起来也就是让那些老专家吃口饭。

难道历史还会倒退着发展吗？

灰崎干脆大喇喇地坐在了地上，把终端调成了自动模式。

这里反正都没人管他，他只需要按时交数据就行了。啊啊，这里的氧气好少，动一下就好累，那就补个觉吧。灰崎舔了舔嘴唇，伸了个懒腰，靠着柱子打起了瞌睡。

“你好，请醒一醒。”似乎有什么人说话的声音。

“请你醒一醒。”诶不是做梦吗，这里怎么会有其他人啊。

“抱歉。”

忽然感到脖子后面一阵冰凉，灰崎被刺激地一翻身跳了起来，还没彻底清醒过来的脑袋只有骂人的句子，“妈的！是谁！有病吧！”

“非常抱歉，是我。”没有什么起伏的声音。

紧接着，眼底下忽然就钻出个毛茸茸水蓝色的脑袋，灰崎吓得向后仰过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你是谁啊！”

摔跤的疼痛让人立刻就清醒了过来，反应过来的灰崎立刻撑着地面站了起来，冲着眼前的人破口大骂，“什么意思？想吓死我吗？”

“非常抱歉打扰你的休息，但是你睡在这里很不安全。”清澈的声线依然没有什么起伏，被骂了也不恼不羞。灰崎有些诧异地看着眼前的人，因为睡觉而恍惚的视力渐渐恢复过来。

水蓝色的头发，皮肤应该是很白的，但却和头发一样沾了不少灰尘，脏兮兮的。但不管怎么看，这分明就是个十几岁的少年。

“喂，你在这里干嘛啊？这里可不是小孩子来玩的地方！”灰崎没好气地说，他虽然脾气很坏，倒也不至于和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一般见识，“真不知道你怎么混进来的，等下次飞船过来补给的时候把你带回空间站吧。”

“对不起，我不太懂你说的话。我的系统很久没有更新过了。”少年歪着头眨了眨眼，一副困扰的样子。

不是吧，这孩子难道是外星人！

灰崎皱着眉头盯着少年看了一会儿，才注意到他的衣服上，在左胸的位置，绣着一块徽章样的图案。

“你是……地球人？”灰崎记得这个徽章，他在开拓者手册里见到过。这是第一批开拓者的标志，“开拓者？”

“不，我是守护者。”

“守护者？”

“我是智能IV，代号是KT，人类的名字是黑子哲也。”少年微微仰着头，面无表情地说道。

“你是智能机器人？”

“是。”

“我还以为这个星球该死的都死光了！”灰崎挑了挑眉毛。

“不，我们并不会死，我们只会休眠，和老化。”

“那就是死啦，和人类的死亡是一样的。”

“不一样，我们不是人类。”名为黑子的少年斩钉截铁地说。

“喂，你真的太可爱啦。”灰崎没忍住笑出了声，少年认真的模样实在是太好笑了，虽然他也明白这只是程序设定的问题。

“抱歉，我不太懂。”

“这样的话都听不懂？我说的世界语呐！”

“抱歉，我的中枢有些坏掉了。”

“唔，那就没办法了。”灰崎耸了耸肩。他只在影像资料里见过智能IV，是当年人类在离开这个星球之前创造的最后一批智能机器人，据说是从古至今历代智能机器人中最成功的一代，但却因为过于智能，而常常做出令人费解的举动，这让很多人类感到恐慌。于是移民空间站以后，就没有再使用过智能IV。不过令人费解的地方究竟是什么，灰崎也就不得而知了。难道是会反抗人类命令吗？

“喂，那你现在在这个星球上做什么？”

“搜集数据。”

“诶，既然有你那还干嘛要我来这种地方！”灰崎愤愤不平地踹上了墙。

“请不要这样做。”黑子拦在了墙壁的面前，硬生生地将灰崎推开了。

“喂！”恼怒了一秒钟之后，灰崎脑子里却忽然闪过“智能IV果然真的会反抗人类”的想法。

“这些都是数据，请不要破坏。”完全无视灰崎那张阴沉得想要揍人的表情，黑子一本正经地解释道。

会读懂我的表情才怪吧！再怎么智能也是机器人啊。灰崎不屑地哼了一声，撇过了头，却又在两秒钟之后转了回来，甚至有些惊讶地抓住了黑子的肩膀。

“你说这些是什么？”

“这些都是数据，请不要破坏。”

“数据？这些代码是你刻的？”

“是。”

“搞什么？你们难道没有芯片？”

“抱歉，记忆芯片有些坏掉了，能够装载进来的数据越来越少。只要有一份新的数据输入，就会有等量的旧数据被挤掉。所以我将我的每一份记忆全都保存在了这些地方。就算我忘记了，也可以在这些地方找到。”

灰崎已经找不到合适的语言来形容自己现在内心所受到的冲击。

这个星球上还有智能机器人存在。

而这个智能机器人，竟然在用最原始的方法，将所有的记忆，刻在了周围能被看见的所有实物上。

灰崎用便携终端检查了一下黑子后颈存放中枢的位置，令人意外的是，他所说的损坏仅仅也只是太久没有除尘而导致反应迟缓了而已。而记忆芯片，则是由于当年技术的原因，内存会越用越小。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在保存一些基本的信息之外，还能够记住不少东西，不得不得说，智能IV真的是一代奇迹。

“除了你，还有其他的智能机器人吗？”

“据我所知，没有了。”中枢被清洁干净的黑子转动着水蓝色的眼珠，盯着自己的手指看了一会儿，“谢谢你。”

“没事，反正接下来我在这里工作，我们也算是同事了。”灰崎指了指自己的便携终端，“要是想报答我，你就帮我多做点事。”

“请问有什么帮忙的吗？”黑子的反应特别快。

“拿着这个，去扫你刻下的那些数据。恩……你会用吗？”

“抱歉，我不会。但我是学习型的。”

意思是可以学会咯？灰崎觉得自己简直是捡了一个宝贝。

“啊啊——”

一觉醒来天都快黑了，灰崎从特质的帐篷里钻了出来。

“喂，那小子不会拿着我的终端跑了吧。”灰崎望了一下无人的四周，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既然是智能机器人，那说不定还会把自己的终端拆掉，然后换下自己过时的记忆芯片……灰崎越想越觉得冷，那可是他和空间站的唯一联系方式啊！

“喂！黑子哲也！”灰崎扯着嗓子叫起来。

空气介质的不同让他的声音在这个星球上听起来特别的好笑。

“黑子哲也！”

“你好，其实你可以直接叫我KT。”身后忽然传来声音，灰崎吓得差点又摔上一跤。

“你就不能换个正常的方式出现！”

“我很正常，今天才清洗过中枢。”黑子认真地回答。

“我知道！是我洗的！”灰崎皱着眉头，不耐烦地一把夺过自己的便携终端。

“唔，很不错嘛。智能IV就是不一样。”灰崎满意地笑了笑，眉间的褶皱自然而然地舒展开来。

“你笑的时候看起来很好。”

“啊？”没头没脑的一句。

“我是治愈型的，要帮助人类调整情绪。”

灰崎没听明白，他只是敷衍地点了点头。管他以前是什么型的，现在能帮我收集数据就好。

“喂，我叫灰崎祥吾，以后叫我的名字。今天谢了，来休息吧。”灰崎挥挥手，示意黑子和他一起回帐篷。

“抱歉，我的工作还没有做完。”

“恩？你还有什么要做的？今天采集了这么多数据已经够了。”

“不是，是我自己的工作。”

“把你今天的记忆刻到某个房子的墙壁上？”

“是的。”

“算啦，今天有什么好记的。”

“今天很重要。因为灰崎君来到了这个星球收集数据，帮我清洗中枢，教我使用终端，还……”

灰崎挥手打断了黑子的话。“这些都不重要啦，别浪费时间了，早点休息，你要是中枢坏掉了我还不好修。”

“可是，如果我不刻下来，不久之后我就会忘了灰崎君。”智能IV果然有令人费解的地方。

灰崎伸出胳膊勾上了黑子的脖子，将他拉至胸前揉了揉头发。“有什么关系嘛！不用记得我，反正我就在这里完成一个倒霉催的任务，弄完了我就走，不会多留一天，以后也不会回来。我们也就是共事这一段时间而已，完事之后就各自再见。”

“真的不用记下来吗？”

“真的不用。你把我记下来给谁看啊？”他觉得黑子的执着真的有些可笑。

“说的也是。”黑子认真地看着灰崎，点了点头。

“哈哈，哲也怎么这么可爱啊。”捏了捏少年的脸颊，不愧是智能IV，摸起来和人类一模一样啊。

T星的夜晚很安静，灰崎枕着手臂，隔着帐篷顶可以隐隐约约感觉到洒下来的月光。

以前上课的时候，老师告诉他们，真实的月光，是空间站里的模拟器无法模拟出来的。班里有好学的孩子举手提问，那真实的月光是什么样子的呢？

老师想了半天，也想不出点头绪——他也没有见过真实的月光啊。

“大概是很温柔的感觉吧。”老师含糊着说了一个答案。

很温柔的感觉吗？

灰崎摸到枕边的便携终端，按下按钮，特制帐篷的顶部立刻变得透明。一轮巨大的月亮赫然映入灰黑色的瞳孔。

“今晚的月亮也很温柔。”身边忽然传来了一句轻轻的呢喃，灰崎有些诧异地扭过头，看到黑子水蓝色的眼睛里映着圆月，像是泛起莹莹水光的湖泊——他在影像资料里看到过——老师曾告诉他，要是在哪个星球上看到了这样温柔平静的湖泊，那就有很大的希望可以让人类去定居。

“难道月亮还有不温柔的时候吗？”

“有哦。月亮可以引起潮汐，在月亮不开心的时候，海里的潮汐会很大，渔船就不能出海，渔民们就不能打渔了。”

“潮汐？”

“对，灰崎君不知道吗？”

“我知道潮汐啦。但是我们那里的潮汐是潮汐机转动海水产生的，和月亮没什么关系啦。”

“是吗？潮汐机……”

“话说，月亮原来这么大啊。”

“在地球上看的话，月亮就没有这么大。”

“诶，你去过地球？”

“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

“我以前的记忆是这么写的，我昨天走到那边看到了。”

“你不可能去过地球，你都是最后一批智能机器人了。”

“抱歉，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知道，应该是人类输入进我中枢的资料吧。”

“哈，算了……”

“话说啊，你都刻了什么啊？”

“我过去记住的每一件事。”

“我知道！我是问你记住的事是哪些啊笨蛋！”

对话沉默了一会儿，估计是黑子在思考。

“人类在我头脑里输入的东西，关于人类的历史，关于科技，关于语言，我所看到的事，我经历过的事，我中枢里更新的资料，什么都有。”

“举个例子说给我听。”

“以前地球上大约有五千到七千种语言。”

“妈的，你逗我是吧！怎么可能，那人和人之间还怎么交流。”

“有几种语言是最主要的，所以大家都会去学习一点。”

“真的？”

“真的，这是我们一被生产出来中枢里就装载有的资料。”

“那你会说一些吗？”

“不会。末日前，人类就已经为了共同应对灾难而统一成了世界语。”

“几千种语言统一起来根本不可能吧，混蛋你骗我呢！”

“我不知道。我的记忆力是这么写的，末日前人类就因为灾难而数量骤减，很多语言就跟着消失。”

“原来是这样啊。”

灰崎闭上眼睛，没有再说话。

接下来的日子里，灰崎在黑子的带领下，穿梭在这座巨大的城市废墟里，四周搜集着数据。

便携终端的内存很大，处理数据格式的能力也非常强，即便是扫完了一个街区，也并没有占用终端太多的空间。对此，黑子不止一次地表示羡慕不已，即使是程序设计好的扑克牌脸和平淡的声线，灰崎也能从他所说的话语中感觉出来。

“它可以记这么多东西啊，感觉也没那么辛苦。”

好几次灰崎都担心黑子会把他的便携终端大卸八块然后改进他自己的装备，但黑子说完之后也只是继续埋头手上的工作，安静得仿佛刚刚是因为灰崎自己产生了幻觉才听见有人说话。

什么嘛，这个小鬼。

看着黑子认认真真工作的样子，灰崎的心里头总是有些想要去破坏的心思。

想看到他惊慌失措的样子，想看到他开心大笑的样子，想看到生气的样子，想看到他哭的样子……灰崎甩了甩头，果然是一个人在一个星球上待了几天待傻了吧。

黑子是机器人啊，再怎么智能，也是做不来这些表情的，更别说会产生这样生命体才会有的复杂情绪。

妈的！这种破地方！连个正常人都没有！

灰崎在心里骂骂咧咧，总是自己一个人有着这样那样的情绪，说不难受都是不可能的。

这样下去会疯掉的吧。

灰崎坐在一块垮掉的墙头上，不知道是哪颗恒星的光芒投射到了地面，穿过眼前那个垮塌了一半的门梁，带着一团团翻滚的灰尘，在石头堆里落下斑驳的光影。

“喂，哲也！”

“灰崎君，有什么事吗？”

“你过来，给我翻译，这块石头上刻的是啥！”灰崎随手指着脚边的那块巨石。把无聊的工作交给黑子之后，自己反而更加地无聊了。

黑子拿着便携终端，从石头堆里钻了出来。

“这是一本书。”

“讲给我听，无聊死了。”

“好。”

「……

可是在上帝的全宇宙里，总共才只

三个人听见了你那句话：除了

讲话的你，听话的我，就是他——

上帝本人！

……

比谁都厉害，上帝的那一声：“不行！”

要不然，世俗的诽谤离间不了我们，

怒海和风暴，也不能动摇那坚贞；

横隔着山岭，手和手还要相连；

终于有一天，天空滚到了我俩的中间，

我们向星辰起誓，更加要握得紧。

……」

“喂，这是什么啊，根本听不懂。”灰崎发着火，不满地踹了踹身旁的巨石。

黑子沉默着盯着他，灰崎猜这是黑子生气的表情，因为他似乎讨厌自己去破坏他所刻下的东西。

“灰崎君，这是诗。”过了良久，黑子才慢慢回答道

哈，果然是生气了。灰崎莫名觉得来劲，变本加厉地踹了踹另一块巨石。他就喜欢看黑子的这个样子。虽然说他一直觉得机器人不可能有复杂的情感，但黑子每次出现的这一点点反常表现，至少可以让他自我安慰一下，自己不是这个荒凉星球上的唯一有感情的活物。

“念这个给我听。”

“好。”

没有想到，黑子这次立刻就点点头答应了。

切，没意思。

「……说真的，亲爱的，对于我天下只有一件事是奇迹，那就是你爱上了我。除此之外，苍穹覆盖之下，阳光普照之处，什么事都是稀松平常，都是理所当然，不足为奇了。即使有一天，我突然发现自己骑着一头金蹄子大白象，在天堂里漫游，我想我也不会当一回事儿吧，挥动着手里的缰绳，而只是出神地惊叹着发生在前世的那一段奇迹。……」

老实说，黑子的声音很好听，平淡清澈，让灰崎没由来地想到那晚上看到的，倒影在水蓝色眼睛里的月亮。

——老师说过，如果在哪个星球，找到了这样温柔平静的湖泊，那么——

唔，烦死了！

这样也是！那样这是！

不管是做开拓者也好，还是跑来这种连个虫子都没的破星球也好，所有的事都烦透了。自己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啊！我难道不该是过着坐在娱乐区里灌着啤酒顺便泡上几个妹子的生活吗！当个真正的蛀虫也没有什么不好吧，可怜是这些留下来坚持的人吧！

至少，至少，我还是活在周围都是人的世界里啊！

灰崎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吵死了，别念了！”

黑子停了下来，站直身子，仰着头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

“看着我干嘛！”灰崎看着他那张平平淡淡的似乎什么都没发生的脸就火大。这样的人究竟在想些什么！人类将要灭亡了不是吗？为什么还要在这种无用的地方收集无用的数据啊！

哈，那自己现在又是在想些什么啊！灰崎蓦然笑出了声。

“灰崎君，我觉得你笑得不好。”

“不要你说！滚开，臭小子！”灰崎从坍塌的墙头上跳了下来，走到黑子身边一把夺过自己的便携终端。

黑子看了眼空空的掌心，什么也没说，转过身跟上了灰崎的脚步。

“妈的，别跟着我！”灰崎头也不回地骂着。

“但这是你给我的工作。”黑子回答道，语气一如既往地认真。

灰崎突然停下了脚步，低着头又笑了起来。黑子站在他的背后，看着他的肩膀因为大笑而剧烈地抖动。

“哈……我都快忘了，你是一个机器人啊！”

机器人懂什么啊！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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