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黑】Memento - 【灰黑】Memento (下)

灰崎也知道自己对着智能机器人发脾气毫无用处，但他就是受不了。受不了这浩瀚的天际下，死气沉沉的废弃建筑里，只有他一个人，不管什么情绪，都无人可以分享。

沉默着暴走了两个多小时，双脚被高高低低杂乱无章的岩石堆磕得有些酸痛，情绪才渐渐地平复下来。

灰崎停下脚步，抬头望向宇宙，四周高耸的大楼拥挤在视线的边缘——自己就像是被这些废墟囚禁了起来了一样。

身后传来一声响动，灰崎转过身，毫不意外地看到黑子站在他的身后。依然是没有什么表情的脸，让灰崎产生了一种至始至终都是自己一人在胡闹的挫败感。

“喂！”黑子安静地看着他。

“回去了。”

和机器人生气是个什么事儿啊，灰崎抓了抓头发。

夜里，黑子和往常一样，钻进了灰崎的帐篷，躺在了他的身边。

虽说机器人是不懂得什么感情，但下午那样发过一通脾气之后，面对着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黑子，灰崎还是有几分尴尬。

谁把智能机器人做得跟真人是的啊！

“我说……”语气意外的别扭，连自己都有些受不了。

转过头看向身边，黑子正睁大着水蓝色的眼珠认真地看着他。

“不要这样盯着我啊笨蛋。”灰崎有些不自在地向后挪了挪。

“我在等待灰崎君说话。”

“今天下午……”打好的腹稿此时却又噎在了嘴边，灰色的眼睛转来转去，最后又回到了帐篷顶端尖尖的角上。被人这么一动不动地盯着，话说得出来才怪啊！

“下午你……你给我念的那两段，是什么啊？”舌头打了一下结，话到了嘴边又变成了别的东西，那就随便找点话来说吧。

黑子歪着头思索了一会儿，似乎是忘记了。

“大概是什么诗之类的。”灰崎补充道。

“勃朗宁夫人的《葡萄牙女子赠十四行诗》，是这个吗？”

“我也不知道，诗歌什么的我不在行啊……还有个什么‘金蹄子大白象’之类的。”

黑子眨了眨眼，水色的眼珠里像是有浪花一般闪烁着深深浅浅的蓝——应该是在进行着脑内搜索。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灰崎已经掌握了黑子的所有表情——如果这个也算是表情的话。

几秒钟之后，黑子开口背起了下午念过的那段话，大概是因为夜晚很安静的原因，淡淡的没有起伏的声线显得更加地清澈。

“这是勃朗宁夫人写给勃朗宁的信。”

“你居然全都记得啊！”灰崎瞪大了眼睛。

“灰崎君，我是机器人。”

“啊，我知道啊。”

“所以我的记忆力会很好。”

“喂，你小子这是什么意思！说我笨吗？”

“并没有。”

灰崎哼了两声，“不知道是谁记不住东西所以才会把记忆刻写下来啊。”

话一说出口就有些后悔，灰崎挠了挠头，却又想起了黑子只是个机器人而已。

“喂，哲也。”

“什么事？”

“你，知道你所写下的这些东西吗？”

“我知道，是我的记忆。”

“不是说的这个啊！”灰崎泄气地翻了个白眼，和机器人说话必须要直接一点，“我是说，你明白你写下的东西是什么吗？比如这些爱啊喜欢啊诗歌啊上帝啊之类的，只有人类才会相信的东西，你们真的明白吗？”

“老实说，我不太懂。”

“切，我就知道！”

“那么，灰崎君能给我讲一下，书上写的爱是什么感觉吗？”

有那么一瞬间，灰崎被黑子的问题噎住了，但随即又觉得有些好笑。“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喜欢和漂亮的女人玩而已。”

“灰崎君不爱那些漂亮的女性吗？”

“呐。”灰崎翻过身，把弯曲的手臂压在了颈脖下，“你该不会以为我是对她们认真的吧？她们也只是觉得我的工作很有面子所以才和我交往的而已。大家都是玩玩，谁会去想‘爱’这种事啊。”

黑子似懂非懂地眨眨眼，“灰崎君，这样不对。”

什么嘛。灰崎伸出手掐住了黑子柔软的脸蛋。“哦？为什么这么说？”

“我不知道，但是我认为灰崎君这样是不对的。”

“切，所以我才说你记那些没用的东西干嘛啊。”

“只要是我的中枢里没有的东西，我都需要去学习。”

“学习？”灰崎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笑得眼角挤出了眼泪，“这个星球都没有人类了，你学这些又是为了什么啊！”

“因为，等到人类回来的时候，我还可以继续工作。”

在遇到黑子之前，灰崎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喜欢找话聊的人。

在空间站里，即使自己坐在一旁喝着酒什么也不做，也会有女人前来找他搭讪——空间站里强壮的男人都需要为人类的生存而在宇宙奔波，如果能有一个不仅是身体强壮，貌相也很不错的男人在空间站里悠闲地休假，大概没有人不会不想上前去聊上两句吧——人类天生的怕寂寞啊。

而黑子不是人类，他也会怕寂寞吗。

灰崎撑着下巴蹲在一口废弃的矿井边上，深不见底的井底是不是地传来终端工作时发出的提示音，是黑子在下面寻找残留的矿物。

自己难得地提出要和他一起去工作，却被黑子拒绝了。

“矿井底的氧气比地面更少，灰崎君下去会有危险的。”表情认真得让灰崎有些脸红，搞什么，自己又不是需要机器人保护的弱鸡，我可是人类最强！

不过看了看那黢黑可怖的入口，灰崎还是乖乖地坐在了一旁——他可不想丧命于此啊。

“哐当——”矿井里忽然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似乎是有什么坍塌的声音，震得井口的碎石纷纷往下掉。

灰崎警觉地站起了身，蹲坐过久导致的眩晕让他晃了晃神。

“哲也？”回答他的却是便携终端的尖锐的报警声。灰崎紧闭着眼甩了甩头，二话不说地拔腿向前走去。

矿井里的铁轨和矿车因为年代久远，早已不能使用，灰崎只有顺着但年采矿工挖掘出来的通道，摸着黑往里艰难地行走。坍塌的轰鸣声和报警声已经停止，一瞬间回归于安静的地底，只听得见滴水的声音，而时不时往下掉的石块和灰尘依旧让人不安。氧气渐渐稀薄了起来，在转过三个下坡弯道之后，灰崎就开始喘不上气了。

“哲也？”“喂！哲也！”憋足了劲儿吼了一声，灰崎双手撑在膝盖上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妈的，肺要炸了。那个笨蛋，不知道回答一声吗？

灰崎只觉得双眼发黑，他知道这是大脑缺氧的缘故，但他却还是忍不住继续向深处挪去。

“灰崎君？”

眼前忽然就亮起了莹莹的亮光，晕开一片黑暗朝他所站的方向走来，灰崎恍惚间想起来这是他的便携终端。在意识消失的最后一刻，灰崎看到了那个水蓝色少年的面无表情的脸。

“唔——”

灰崎被滴水的声音吵醒。头脑发胀得厉害，他缓了好几分钟才渐渐适应了周围的光线。右手抓着胸口皱成一团的布料，吃力地坐起身，模糊的视线慢慢地清晰起来。

这里是，哪里？灰崎霎时睁大了眼。

四周是由凹凸不平的石块垒成的墙壁，而他就躺在这片狭小的空隙中央。灰崎慌张地爬起了身，刚从昏迷中苏醒的他有些手脚不稳，还没完全站起来又跌倒在了地上。

“喂！骗人的吧！”没有任何回应，就连自己的回音都没有。“妈的！”

黑暗之中忽然就想起来昏迷前他所寻找的少年，灰崎急迫地喊出了声。

“哲也！”

“灰崎君？”

灰崎蓦地坐起了身。

“灰崎君，你还好吗？”身边传来熟悉的声音，灰崎侧过头便看到那抹水蓝色的头发。大脑还来不及反应，身体就已经靠过去，拥住了那个正跪坐在他身边的少年。

拥抱持续了很久，连灰崎自己都能感受到来自他身体里散发出的热气将黑子冰凉的身体渐渐温暖起来。黑子却是一句话也没有说，沉默良久后便慢慢将双手贴在了灰崎汗湿的背上。

“喂，哲也。”鼻尖埋进了黑子柔软的发尾，灰崎忽然觉得这个对什么事情都冷冷淡淡的机器人，其实也有着温柔的味道。

“我在。”胸口处传来轻微的酥麻感，是机器人的发声装置在颤动。

“我带你走吧。”

“什么？”

“我说，我带你走。”

灰崎松开手，低下头看向黑子那毫无波澜的眼睛。

“老子再也不想在这个鬼地方待了。”最后说出的话却是带着恨恨的情绪，尽管刚从噩梦中醒过来身体还没有那么精神。

“好。”黑子点了点。如果他是人类的话，大概会笑吧。

当天傍晚回到营地之后，灰崎还是没能忍住自己的愤怒，往黑子的脑袋上呼了一掌。

“你小子逗我是吧！”

黑子在矿井低下不小心碰到了年久失修的脚手架，导致了一场小型的坍塌事故。而他躲得及时，毫发无损，没想到却害得在地面上的灰崎差点丢了命。

“啊啊，感觉自己来到这个鬼地方之后就越来越像个白痴了。”灰崎咬着牙，忍受着黑子往他额头上抹药的疼痛。“嘶——轻点啦白痴！”

“我让灰崎君在矿井口等我，那我就一定会安全出来的。”黑子并没有因为他的龇牙咧嘴而放轻手里的动作，“灰崎君这样冒失地跑进来，很危险。”

“说得我想跑进去玩儿命似的！”灰崎翻着白眼，没好气地说。

“但是灰崎君这样担心我，我很开心。”

“痛死了，把药给我，我自己来。”想要夺走药膏的手就这么愣生生地停在了半空，“——诶，你说什么！”

“我很开心。”

“骗的吧！”灰色的瞳孔里满是惊讶。

“抱歉，机器人不会欺骗人类的。”

“诶——但是——你懂得什么是开心？”

“书上说，开心的时候，会感觉花在开，眼前的人物和景色也会变得很好看。”黑子歪着头，“而现在，我觉得这些废弃的建筑里开满了花，并且灰崎君也很好看。”

灰崎被噎得说不出话，红着耳朵踹了黑子一脚。

“好恶心啊白痴。”不要面无表情地说这种羞耻的话啊！

“灰崎君不舒服吗？”

“没有，白痴！”

在决定要带着黑子一起回空间站之后，灰崎反而觉得日子没有那么难熬了。

回去之后，先去给他换个记忆芯片吧。虽然说到现在为止，黑子还并没有出现遗忘他的迹象，看来芯片还是可以用很久的。不过要留在自己的身边的话，还是需要更先进一点的信息处理能力啊。

踹开锈迹斑斑的铁门，灰崎大步地踏了进去，鞋底扬起的尘土蹭脏了裤脚。

“这就是你以前所待的研究所？”灰崎指了指前方的单层建筑。看得出来是用比较先进的混合建筑材料搭建的，纵使过了一百多年，也基本保持了当时的原貌。

“是。倒不如说，这是我被生产出来的地方。”

研究所里的墙壁也无可幸免地被刻满了数据，不过灰崎已经见怪不怪了。

“这些都是你记下的科研数据吧？”

“对。”

虽然灰崎工作的时候懒懒散散，但记忆力超群的他还是在这些日子记下了不少代码。沿着墙壁走了一圈，他也对这个屋子里所记录的东西有了大概的掌握。

“这些没用了，人类已经不需要这种落后的知识了。”灰崎挥了挥手，招呼着黑子跟上，便转身往通向地下一层的楼梯走去。

地下一层比起楼上则要壮观的多，不仅仅是空间变得宽敞了起来，更是堆积了不少当时来不及带走或者带不走的大型机器。

“唔，这个生产链很不错嘛。”灰崎抚上眼前的传送带，结果糊了满手的灰尘，露出了一脸嫌恶的表情。

“这个是智能IV的生产链。我们就是在这里被组装的。”

“恩……恩？”灰崎注意到了角落里的一个巨大的铁柜。走上前吹了吹把手上的灰尘，用力地拉开——空荡荡的柜子里却只有一个小玻璃瓶。

“这是以前和我一同工作的机器人留下的。”黑子走了过来，拿起了那个透明的小瓶子看了一眼，又转身递给了他。灰崎挑着眉接过来，举在半空中晃了晃，“这些不就是你衣服上的那种徽章吗？”

“是。但不完全一样，这上面会有我们的代号。”

“AD，MS，AS，KR，MA，只有五个吗？”

“是，人类离开的时候，留下了五个能力是最强的机器人。”

“那你呢？”

“我是因为被忘记了才被留下来的。”

“什么？骗人的吧——”

“是这样的。但是他们五个人并没有忘记我，我们在一起工作了很久。”

“那他们呢？”

“他们全部都离开了。”

“离开？去了哪里？”

“去了宇宙的其他地方。AS说这个星球不会有未来，所以离开了。其他的机器人便也陆续离开了。一年以后我就再也接收不到他们从宇宙发回的信号，所以我不知道他们到底去了哪里。”

智能IV果然是一群智能到令人头疼的家伙啊。不过，这样贸然离开，是被宇宙射线之类的危险的东西给毁灭了吧。灰崎叹了一口气，揉了揉黑子的头发。

“为什么你不走？”

“因为我要等着人类回来，我不想放弃这个星球。”

热血少年才会说出来的话，眼前的人，真的只是个机器人吗？

“算了，别想这些了，我说了我会带你走。”

“是，我相信灰崎君。”

“白痴啊。”灰崎恶劣地捏了一下黑子的耳垂。

便携终端上的宇宙信号提示音终于响起的时候，灰崎已经在这个星球上度过了大半年，没有修理过的浅灰色头发已经快要齐肩，嘴角也冒出了短短的胡须。

“这些混蛋现在才想起来接我！”灰崎看着屏幕上的简讯，总部那头让他明天下午三点在之前降落的地方等待。

“灰崎君不高兴吗？”黑子盘着腿坐在他身边，定定地看着终端上的时间。

“高兴！我他妈的高兴死了！明天就可以离开这破地方了！”灰崎大笑着按下按钮，，帐篷的顶部瞬间变得透明。他将双臂撑在身后，仰着脖子望向天空。

“今晚再仔细看一看这个月亮，回去就看不成了。”

“是。”黑子也转头看向那轮巨大的银色星球。“月亮君，再见了。”

“哈哈，你是小孩子吗！”灰崎一手捂着笑痛的肚子，一手搭上了黑子的肩膀。

“呐，我一直有个问题，你是用的什么能源啊？”

“只要有光就可以，夜晚我会使用白天储存的能量。”

“那就好办了。”灰崎将脸凑了过去，“喂，哲也，开心吗？”

黑子微微地转过脸，水蓝色的眼一瞬不瞬地看着灰崎，“能和灰崎君在一起，我就很开心。”

灰崎看着黑子眼里的银色光轮看得有些呆愣——要是在哪个星球上看到了这样温柔平静的湖泊，那就是莫大的希望——脑子里莫名其妙地又想起学校里老头子的话。

这就是了吧。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那映着圆月的湖泊已经近在了眼前，而自己的嘴唇，正挨着什么柔软的东西。

“呜哇——”他赶紧向后仰去。

“灰崎君？”黑子还是那一脸茫然又冷淡的样子。

“好了，睡觉了。”灰崎翻过身背对着黑子，将薄被拉至了胸口。

“是。”

听着黑子窸窸窣窣躺下的声音，灰崎简直想要把自己逼在墙角杀上一两回——自己在干什么啊！白痴啊！我疯了吗！一声声质问的同时，脑海里却又止不住地浮现出刚才的那幅画面——他在那汪清澈的湖水中，看到了倒映在其中的自己的眼睛——流露着痴迷的，陶醉的神色的眼睛。

我果真的是疯了。

第二天下午，飞船如约停在了之前降落的位置。

灰崎和黑子顶着发动机鼓起的风，站在了舱门地下。

“喂，灰崎，过得怎么样啊？”嘲讽的声音随着舱门打开响起，灰崎厌恶地看向那个浓眉的男人。

“老子过得好得很！”灰崎抬起下巴笑了笑。

“哈哈哈哈，看来你很享受嘛！”

“废话少说，花宫，快让老子上去。”

升降梯被放了下来，灰崎转过身拉上了黑子的手，走到舱门的时候却忽然被拦了下来。

“这是哪里来的小可爱啊？”

“滚，别乱动手动脚的。”灰崎将黑子拉至身后，恶狠狠地对着不正经的男人威胁到，“他是智能IV。”

“什么？”之前还笑得无赖的花宫忽然就皱起了眉，“他不能上来。”

“为什么？”

“你说了，他是智能IV，如今人类已经不需要智能IV了。”

“他又不会给人添麻烦！”

“不会给人添麻烦？智能IV太过于智能而容易产生反对思想违抗人类命令，现在已经禁止智能IV的存在，当初带到空间站的智能IV机器人也全都被销毁。灰崎同学，不要告诉我你没上过学！”

什么？灰崎愣在了原地。他是没有怎么用功读过书，因为他生来就是开拓者的料，他不需要记住那些狗屁理论也能得到整个空间站最体面的工作。

“嘁，你觉得那些规定那些法规可以制约到我？”灰崎不耐烦地皱起了眉，伸出手将眼前挡路的男人推开，便拉着黑子进了船舱。

“我说了，他不能上来。”

脑勺后面忽然一阵冰凉，隔着头发可以感受那是微型激光手枪的枪口，只要扳下扳机，自己就会化成一滩泥。

“灰崎君——”黑子叫出了声，就算声线没有什么起伏，但灰崎还是感觉到了他的不安。他捏了捏黑子柔软的手心，示意他没事。

“哼，你该不会以为这样就能阻止我了吧。”灰崎冷笑着侧过脸，迅速地抬起腿向后踢去，却没想到被花宫灵活地躲开。

“啧。”灰崎火大地舔了舔嘴唇，松开了拉着黑子的手，捡起了花宫掉在地上的微型激光手枪，举了起来。

“灰崎，你平时怎么样我不管，但这次，我绝不会让你得逞！你不能放着人类的安危不顾！你是一个开拓者，请你认真想想你自己的责任！”花宫偏了偏头，一束蓝色的激光险险地擦着他的头发向后射去。

“得了吧，花宫，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说这些虚伪的屁话干什么！”灰崎用枪指着花宫的额头，左手将愣在一旁的黑子推到了角落里，“既然你说不会让我得逞，那我今天就把你推下去好了！”

“嘁——愚蠢的东西！”花宫皱着眉头，露出了嫌恶的表情。

拳头在一霎间就像风一般挥出，灰崎在狭小的舱内避闪不及，抬起手臂接下了那狠狠的一击，激光手枪立刻脱手飞向了远处。灰崎盯着被撞红的手，眼里逐渐升起了火焰，“那就赤手空拳，我喜欢。”

“我没空跟你耗。”花宫不耐烦地抬脚踹了过去。

“灰崎君——”黑子细小的声音淹没在了激烈的打斗声中。

“你们在干什么！”

两个人都完全没有注意到背后的来人。在听到一声呵斥之后，灰崎的腰间忽然感到一阵剧烈的疼痛，紧接着便猛然倒地，无法动弹。

“你——”灰崎艰难地转过头，一双皮靴就映入了眼中。

“灰崎，看来你是真的想丢掉饭碗吗？”虹村蹲下了身，抓着他的头发，强迫着他抬起了头。

“灰崎君！”骤然安静下来的舱内，蓦然响起了黑子的声音。

花宫正拉着黑子，将他的双手倒扣在了背后。

“花宫你个混蛋，放开他！”灰崎嘶吼着，但浑身却使不上一丁点力气。

“被电击麻痹了还这么嚣张啊。”花宫又露出了无赖的笑容，只是刚才打斗中挂的彩让他看上去不再那样帅气。

“花宫你也闭嘴。”虹村松开手，站起身走到了黑子跟前。灰崎趴在地上喘着粗气，灰色的瞳孔里快要喷出赤色的火焰。

“请放过灰崎君！”黑子仰着头看向他，明明是程序设定好的扑克脸和眼神，虹村却莫名觉得他看到了一丝坚定。

“智能IV果然很有意思。”虹村笑着揉了揉黑子的头发。

“喂我说，你该不会是——”花宫的话还未说完，就被虹村用眼神打断。“嘁！”

“智能IV的确是人类科技的一代奇迹，但是抱歉，我们已经不需要了。”带着微笑的俊美的脸庞说出了残酷的话，“我对你还是很感兴趣的，带你走也没有什么错。但是，我并不是单独活着的一个人，我要为了全人类的安全考虑，抱歉了。”

虹村从花宫的手中接过黑子，纤细柔软的手腕甚至让他产生了这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少年的错觉。

“抱歉，我们不能带你走。”

“喂，哲也——”

飞船发动机扬起的尘土再次吹乱了黑子的头发，只是这一次，站在地面的，只有黑子哲也一人罢了。

“真不知道你用那副惺惺作假的样子说那些话干嘛。”花宫靠在椅背上伸了个懒腰。

虹村只是笑着转了转手里的酒杯，“因为我舍不得对那样可爱的孩子动粗啊。”

“呸！”身后传来吐口水的声音，虹村毫不在意地转过身，走到了被绑在椅子上的灰崎的跟前。

“灰崎，我们三个都不是什么好人，但你还是给我记住了，你的责任，是拯救人类。收起你那多余的同情心，你只需要往宇宙深处前进就行了。”

“你们这些人懂什么！”灰崎阴沉着脸。

你们这些混蛋懂什么！

在舱门关上的那一刻，灰崎知道自己并没有产生错觉。

他清清楚楚地看见，黑子那面无表情的脸上，那平淡清澈的眼睛里，有着绝望和破碎的影子。

回到空间站之后，灰崎就被关了进了改造岛。说是改造岛，也不过是新型的监狱而已。违背军令的人都会被关在这里反省自己的过错。

改造岛里没有时钟，灰崎只能看着机器模拟的天空来计算着时间。

他要快点出去。

“喂，你看什么呢！”一个男人忽然靠了过来，灰崎不耐烦地皱了皱眉。

那个陌生的男人顺着灰崎的目光向上看去，模拟天空中，只有一轮圆月。

“听说你是从T星回来的？”那个人完全不在乎灰崎火大的表情。

“是又怎样。”灰崎没好气地应了一声。

“T星是什么样的？”问题又引来了好几个人向灰崎靠过来——空间站里去过T星的人寥寥无几，明明是个废弃的星球，但人们却异常的感兴趣，不知道是什么古怪的心理在作祟，很多人都想要了解自己祖先们居住过的地方。

“什么都没有，全是废墟。”灰崎闭上了眼，他只想快点结束对话。“不过，月亮倒是很漂亮。”

“哈？月亮？你骗谁呢！T星怎么会看得到月亮。”

“月球是地球的卫星，T星上看得到个屁啊！”

“那不是月亮吧，地球离T星好远的。”

灰崎愣了愣，他想起夜空下他和黑子的对话。“怎么不是？那不是月亮是什么！”

“我记得T星的卫星是冰星吧。”

“就是那个！”

周围的人七嘴八舌的开始讨论起来。

“灰崎你是不是被人骗了啊！哈哈……咳……”话刚说完，这个矮小的男人就被灰崎提着脖子压在了墙壁上。

周围顿时鸦雀无声。

“喂，那边干什么哪！”巡查者刚好走到了这边，敲着铁栏凶狠地呵斥着。

灰崎冷冷地看了眼手里的已经吓得没有魂的男人，松开了手。

在改造岛的三个多月比在T星上的半年还要难捱。

被放出的那天，虹村和花宫站在带电的铁门外等着他。灰崎却并没有打招呼，沉着脸地从他们的中间穿了过去。

“算了。”虹村拦住了想要追上去找麻烦的花宫。

灰崎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直接回到了他所属的开拓者队伍的基地。他一个人躲在飞船的停泊区里，等待着天黑。

空间站里已经开始了夜晚时间，模拟天空的颜色渐渐变深，最终沉寂成一片深蓝。

圆月再次从电子云层里钻出，灰崎盯着它看了一会儿，便大步走向了自己的飞船，关闭了飞船上的所有通讯，开启了隐蔽模式。

整座基地里没有人发现一架开拓者已经悄然离开。

时隔一百天，一架飞船再次降落在了T星黄沙遍野的土地上。

灰崎打开舱门，深深吸了一口浑浊的空气。他没有多做停留，便径直往他曾经的营地走去。

“哲也。”

灰崎找到黑子的时候，那个日夜所想念的少年正趴在地上，听到有人呼唤，愣愣地抬起了头。

“哲也，我来带你走了。”灰崎哑着嗓子又轻轻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黑子却并没有转过身，而是再次弓起身子，埋首于手里的工作——似乎是在刻写着什么。

灰崎走上前去，已经刻了满地的代码映入他蓦然睁大的灰色瞳孔。

“你是……地球人？开拓者？”

“不，我是守护者。”

“守护者？”

“我是智能IV，代号是KT，人类的名字是黑子哲也。”

“你是智能机器人？”

“是。”

“天哪，我还以为这个星球该死的都死光了！”

“话说，月亮原来这么大啊。”

“在地球上看的话，月亮就没有这么大。”

“诶，你去过地球？”

“没有。”

“以前地球上大约有五千到七千种语言。”

“妈的，你逗我是吧！怎么可能，那人和人之间还怎么交流。”

“有几种语言是最主要的，所以大家都会去学习一点。”

“真的？”

“真的，这是我们一被生产出来中枢里就装载有的资料。”

“妈的，别跟着我！”

“但这是你给我的工作。”

“哈……我他妈的都快忘了，你是一个机器人啊！”

“只要是我的中枢里没有的东西，我都需要去学习。”

“学习？这个星球都没有人类了，你学这些又是为了什么啊！”

“因为，等到人类回来的时候，我还可以继续工作。”

“喂，哲也。”

“我在。”

“我带你走吧。”

“什么？”

“我说，我带你走。”

“老子再也不想在这个鬼地方待了。”

天空里还是那轮巨大的银色的星球，黑子瘦小的背影被温柔地镀上了一层水光。

灰崎忽然就想明白了那段话。

“即使有一天，我突然发现自己骑着一头金蹄子大白象，在天堂里漫游，我想我也不会当一回事儿吧，挥动着手里的缰绳，而只是出神地惊叹着发生在前世的那一段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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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要写哭了，这真的是HE！灰崎君才不会这么痴情（滚）

bug超多经不起考究的灰黑科幻文完结啦，撒花撒花，人生第一篇黑受冷西皮，第一篇点文，唉，现在有点激动，鞠躬！

下面我来解释一些文里没有交代清楚的事qwq

首先是关于称呼。其实机器人的称呼应该是用代号的，黑子也跟灰崎提过，叫自己KT就好，但灰崎却从来不用代号叫他。因为一个人待在一个荒无人烟的星球上，不管心理多强大，果然还是会寂寞吧，所以灰崎潜意识里不想把黑子当做机器人，而是把他当做同伴来看待，所以他从来都是只称呼“哲也”

关于时间。本来是打算写T星和空间站的时光流速不同所以造成了时间差，灰崎被抓回去三个月，但黑子其实等了好几年，但后来写的时候，觉得这样写太虐了，就放弃了，看文的小伙伴可以自行代入感受一下qwq

关于月亮。他们在T星看到的真的不是月亮，黑子作为一个机器人，毕竟芯片什么的会老化，而长时间以来也没有人能够纠正这个误会，所以黑子就一直以为那颗冰星是月球了，而灰崎则是因为学习不认真，结果阴差阳错和黑子误会到一堆去了

最后那段，是黑子在灰崎离开之后，害怕忘记了与灰崎在一起的记忆，所以就把所有的记忆写了下来。

其实黑子已经有些坏掉了，他听见灰崎的声音，却并不能及时反应过来他在说些什么。他只知道现在最重要的事，是他的记忆——因为他也知道了自己是不应该继续存在的智能机器人，所以他根本没有想过灰崎会抛下全人类来接他。

唔，现在一时也想不起还有什么了，大家有问题的话请一定无不大意地帮我指出来！

感谢看到这里的你！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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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黑】Memento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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