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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今天請你務必安靜待著。」
王杰希這麼說的同時,夾起了一個被藥水浸濕的棉球,扳著喻文州的手指給他掌心的傷口換藥。半透明棕色液體染在周圍略紅腫的皮膚同時也帶來一陣針戳般地密密麻麻的痛,痛得都有些麻木了。喻文州的表情沒有絲毫改變。
不,其實他本是想要笑一下的,最好能夠笑出點聲音,以作為對王杰希那句話的回敬──這些天以來恐怕死人都不比他來得更安靜了吧。但喻文州終究是沒有將想法堆到臉上,不完全是出自於寄人籬下而理當識時務的曲折心理活動,更多是因為許久未曾言語而連提起嘴角都感到費力。
「你只要安靜待著,就保證不會惹上麻煩……」語氣稍事停頓,王杰希面上閃過一個有些複雜的表情,「我們兩個的麻煩。」
喻文州平靜地——至少表面上是如此——看著王杰希,而王杰希看著他的傷口,正往上頭蓋上乾淨的紗布,理所當然地沒有抬頭。他剛才已經抬眸睨過一眼了。
那一瞬間即使是心不在焉的喻文州也能從眼神裡頭讀出很多東西,其中最簡單的審視意味對於Omega來說一點也不陌生——基因決定了Omega對環境十分敏感,且即使是天生就缺乏這塊細胞,後天環境也絕對足以讓他們充分學習到這點。
喻文州並不畏懼被檢視,但王杰希的態度讓他驟然感到疲憊,尤其是在他的下腹仍隱隱作痛的現在。於是喻文州抽回包紮妥當的手,倒回背後堆得整整齊齊的枕頭上,不置一詞。
反正王杰希向來不需要自己的回應。他心道。
正如喻文州所想,王杰希轉腕瞥了下錶說他晚上會再來,而後便起身收拾,以關門落鎖為這段單方面的對話告結。
在人離開後不久,喻文州也跟著留意了時間——不過是在床頭的小機械鐘上。古樸木質外殼的小鬧鐘是這個房間唯一活著的東西,若非有它,喻文州早連日夜晨昏的概念都喪失了。他像是在遵循王杰希的囑咐般靜靜坐臥,還能動作的那隻手擱在被子上,指尖隨著齒輪一格格跳動的聲音微微顫動,試圖在腦海中描繪他看不見的地方正傾倒而下的薄薄晨曦。
答。答。答。
熟悉的睏倦感襲來,闔上眼,夢境再次在他眼前展開。
和過去帶著血味、灰濛濛的雨不同,那是一個非常快樂的夢。
但是喻文州並不感到快樂。
──打從場景浮現的那一剎那,他就知道自己正站在夢的起點上了。
眼前有金色的光斑掠過,舞動在男孩柔軟的頭髮上;樹影和朗朗笑語交錯晃曳,幾個同齡的玩伴追逐嬉鬧,其中帶頭的孩子衣裝特別精緻,生得也特別漂亮,但這些都比不上他天生的氣質來得耀眼奪目,同伴們圍繞著他,就像眾星拱月似的,當他略顯得意的揚起頭,枝葉間漏下的陽光彷彿都只在這個男孩身上燦爛。
喻文州沒有加入玩鬧的行列,他抱著本厚重的精裝書,坐在不遠處隆起的一段樹根上,時不時抬頭微笑看看他們興高采烈的模樣。
不過他並沒有因此被遺忘。喻文州看著他的好友很快朝自己跑來,在跟前緩下了腳步,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向他伸出了手。
此時驟然掀起一陣風,捲起午後新鮮泥土和青草的氣息,紙張淡淡的霉味,簇新衣料的清香,還有……
還有Omega熟爛甜膩的信息素。
—
猛地睜眼,那股彷彿流溢出汁水的腐壞果子的氣味立刻消失了。喻文州深吸了一口氣,胸腔仍有些顫抖地阻礙空氣流入肺葉裡,但裏頭沒有半分信息素黏稠的味道這個事實還是很快使他平靜下來了。
思緒飄動了一會兒,喻文州眉頭微皺,他發現姑且不論那由幻覺而生的信息素,自己的竟也淡得幾乎無法察覺。這顯然並不正常。即使成為一個真正意義上的Omega也不過幾天時間,所體驗到的就更少且只能用糟糕透頂來形容,但該有的生理知識還是有的,現在才發現這點絕不是仍未習慣如此簡單。說不定是王杰希在自己身上動了什麼手腳?
這個可能性很高,喻文州也只能先這麼想,畢竟撇除動機好壞,王杰希這麼做應該有他的理由。疑問很快被擱置在一旁,某些更直接的問題佔據了他的注意力──譬如被睡夢中出的一身冷汗溽濕的衣服。布料緊貼在後背皮膚上的觸感令人髮指,且拜其所賜,他全身的水分彷彿都被抽乾似的,喉嚨乾渴得要命。
喻文州慢慢翻過身子,暗自希望王杰希清奇的腦迴路能讓他想到留下一點飲用水而不是只有點滴架上掛的那袋生理食鹽水。
他的運氣不錯,床頭櫃上有個不鏽鋼壺,現在只消確認一下裏頭裝的是什麼。慢慢挪到床邊,他伸長手臂搆了兩三次,卻都只差一點點指尖就能碰到它的握柄。
喻文州發誓從自己清醒之後,從來沒對這副病軀感到這麼懊惱過。
人在傷病時耐性難免大減,喻文州這就打算放棄甘泉流入喉中的美好期待時,擱在水壺後面露出的一小截物事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是一份報紙。從角落的印刷字樣來看,是不分城鄉,家家戶戶都會訂閱的、在早餐桌上或晚飯後的沙發椅上閱讀的那種中央發行的報刊讀物。
自那一天上午走出家門後,一連串的事故發生地促不及防,他不僅被生生脫離人生軌跡,連這個社會都再與他無關似的,和外界沒有半點聯繫。每日睜眼閉眼都是同一片慘白的天花板和不知何時才會敞開的門扉,即使不是監禁,也幾乎是與世隔絕了。
而今一份最尋常不過的報紙,竟把存活的實感霎時又帶回到喻文州身邊。
他嚥了口口水,手掌平移了幾寸,扶著床沿奮力一揮──
一個藥瓶咕嚕咕嚕滾過桌面,在喻文州的大腦還來不及對手下達指令的當口,熟悉的碎裂聲彷彿頓時讓房間的氣溫寒入骨髓。
或許涼了的還有外面某個人的心吧?
這念頭不合時宜地冒了出來,喻文州嘆了口氣,轉頭望向那扇緊閉的房門。
--TBC. 201608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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