噬魂盟約 - 第七章「紛亂午夜」

　　早就不行了。

　　早就無法回頭了。

　　早在她重新回朔那段追憶以前，「女孩」就徹底崩壞了。

　　現在的這些不過是激憤，是嘗到名為「復仇」之行為所帶來的甜頭後，宛如吸食毒品般迷幻炫亂的情感。

　　才不是什麼善良的女孩。

　　才不是「爸爸」說的天使。

　　才不是「媽媽」喜歡的外殼。

　　才不是擁有「被愛」資格的純潔靈魂。

　　安娜深知自身靈魂早已被「憎恨」染黑，早已腐朽不堪，如枯木般輕巧又脆弱。

　　不過，可笑的是——讓這「枯木」得以留存於世的，正是她的「恨」。

　　粉碎希望。

　　蠶食善意。

　　輾平意志。

　　如今唯一能夠使她的心臟為之躍動的——僅有如此醜陋卻單純的情感。

　　遙望高掛於那晦暗天邊的明月，任由皓白月華沐浴全身。冗自佇立於陽台上的幼女身著純白連身睡衣裙，雙瞳蘊含著與那清純臉蛋無比違和的銳利銀光，好似光靠這眼神就能恣意地獵殺生命。

　　堅定的意志猶如刀刃般尖銳，直指黯淡天穹。

　　她不否認自己這在純潔外皮包裝下，內在本質是個骯髒的噬血怪物的此一事實。

　　也正因如此，她只能獨自擁抱黑暗。

　　縱身躍入城市深空，短薄秀髮與白裙飄揚，銀輝如彗星般挾帶著萬丈光芒墜落大地。

　　然後——

　　彷彿立誓要貫穿這烏黑天球般，內斂閃光的隕石乘著群星臨走前的祝頌——攪動沁涼空氣，擊破無形障壁，她拽動身後的凍濁彗尾飛翔了。

　　「……我出發了，媽媽。」

　　率意翱翔於都市深空的「天使」，掰動嬌嫩的唇瓣，朝著夜色朦朧的海灣市吐露誠摯話語。

　　「然後——再見了。」

　　＊＊＊

　　０３：３７ＡＭ

　　海灣市北區環河資本股份有限公司大樓

　　這裡是該現代大樓的頂層。

　　燈火通明的市區即便在這人皆入眠的時刻仍舊閃耀，令玻璃大廈反射暖和光暈。

　　四十樓的寬敞辦公室內，檀木質辦公桌前，站著一名正俯視這市容景況的少年。

　　深紅短髮，黃玉般滿盈財光的琥珀色瞳孔。

　　那年少面容閃爍著稍顯焦躁的神色，貌似急切期盼著什麼。

　　而打斷此思緒的，是一陣自辦公桌上安裝的擴音器傳來的問候。

　　『報告，一名自稱是「99」號的白衣女孩在門口，要讓她進來嗎？』

　　「……」

　　眉尾輕挑，嘴角揚起一抹詭異的笑容，不過轉眼間便倏忽即逝。

　　少年快速轉身並按下通話鍵，俯身朝枝狀麥克風下達指令。

　　「帶她上來。」

　　＊＊＊

　　安娜在首次見到這名少年時，所在其身上感受到的——只有無盡的壓迫。

　　奇妙地，這股壓迫的本質並非來自威脅或殺氣，而是與其年齡毫不相稱的成熟氣質。雖說安娜本身是相對安潔兒設定上較為年長的「子人格」，但超脫年紀的異樣感遠比自己重上許多。好像這副軀體內住著一名老人般，舉手投足都揭示著他所度過的漫長精神歲月。

　　太詭異了。

　　安那對這存在感到徹底的排斥，全身細胞都放出警訊要自己趕緊遠離。

　　但她沒有忘記眼前的人是誰，以及自己為何出現在此地。

　　「初次見面，『104』號。」

　　「別這麼見外，叫我路卡斯就行。」

　　自稱路卡斯的少年身穿挺拔西裝，他揮揮手要領著安娜上來的黑衣部下離去並將門關上。於是室內只剩兩人彼此對視著。

　　「你是在逃出來後成為了什麼總裁嗎？」

　　「我可沒那本事，只是接管個幫派罷了。」

　　安娜的銀色美眸首先表明了厭惡的態度，少年則要她在靠牆的皮革沙發隨意坐下，自己則走到在辦公桌的前方靠上邊緣，一臉滿懷興致地打量著安娜。感受到視線於身體上下遊走的安娜，因為對這種被無形之物掃描的搔癢感而立刻做出反抗，指尖凝聚白熾光芒對準路卡斯的頭部。

　　「啊啊，抱歉。讓妳感到不舒服了，我保證不會再犯。」

　　「……再用那種噁心的眼神亂看就斃了你。」

　　「唉呀，真可怕。現在的小孩子都這麼凶狠的嗎？還真是個無可救藥的世界呢。」

　　高舉雙手表達善意的路卡斯在安娜收回手指後聳了聳肩，便從身後的桌面上摸出了一塊東西，丟給了安娜。

　　在雙手做出反應接下該物品後，安娜睜大了璀璨的雙眸。

　　「這……」

　　「是『容器』喔。能夠儲存靈魔，並在喚醒後通過這個與該靈魔通訊——前提是對方等級要是災厄級，像這樣的東西我們還有很多庫存。不過正在清點各地的數量，因為前陣子發生了被奪取的事件。」

　　「靈魔……安潔兒的父母有提過，是那些常襲擊這社會的怪物吧。」

　　「沒錯，而我們能夠在用血液綁定後利用這些力量。這是『容器』的制約規定，【特雷斯家族】和審判日共同的研發項目十分精密，而且這是各國政府無法複製的高科技產物。我則是由這幫派自古以來在這土地上建立的版圖，才得以蒐集到如今的數量。」

　　安娜只見路卡斯將桌上闔起的筆電打開，螢幕正面轉向自己。其中顯示了一份清單——貌似是他們現在已確認的容器庫存總表。

　　「幫派——難道你……篡奪了原主人的位置嗎？」

　　＊＊＊

　　龍神幫。

　　歷史悠久，勢力廣大。在海灣國紮實深廣多年，是所有地下勢力都為之喪膽的最強力量。

　　該組織首領「龍哥」以老奸巨猾的手段聞名黑社會，家族為自中國沿襲的強腕勢力。傳聞從清代江湖的青幫、天地會或小刀會因應時代變遷而來，也有誹聞指出其實是香港的三合會內鬨分割出來的支部來到海灣國發展。但不論其源頭為何，「龍神幫」在這東方海島上的影響力絕對不容小覷，就連警方辦事都得看他們臉色，凶狠氣焰在「龍哥」當家的這段期間裡從未斷絕。

　　「龍哥」的真名無人知曉，不過更重要的是這名號在這國家的影響力。甚在海灣國政府決定加盟「國際英雄聯盟（IHA）」後，他的處事風格變得越來越偏激。

　　據內部人士的消息，他的妻子疑似就是在英雄的疏忽下，於一場本不該出錯的外國拯救行動下罹難，從此懷恨在心。

　　於是他利用幫派資源開始了報復。

　　開始明顯地針對「IHA」相關人員訴諸暴力，誓言要將英雄逐出海灣國，不容勢力版圖內有任一名為「職業英雄」的蟲子任意爬竄。

　　當然，在公關場合他極力否定外界的質疑與揣測，私底下的暴虐行為則更為囂張。

　　最為關鍵性的決定，就是他接納了一名少年。

　　那名失去一切的少年懷著與自己一模一樣的憤怒，讓他彷彿看到了年少時潦倒的自己，於是滿腹對於「英雄」之恨意的少年在「龍哥」的期許及支持下——化身為「英雄殺手」。

　　龐大的資源和情報網，讓這令現代社會聞之色變的存在得以屹立不搖。

　　對英雄的無差別虐殺，讓他越發信任這名少年。

　　他發自內心相信著少年，有朝一日能夠完成年老的自己的唯一夙願。

　　而那次差點被目標反殺的經歷，讓少年就此駐足不前。

　　他知道，以凡人之軀向蒙受上天恩惠、天生擁有過人力量的英雄們發起挑戰，本就是件有勇無謀的愚行。

　　因此，在某個大豪雨天的骯髒後巷——在少年賭上性命終於解決某名英雄後——在他因過重傷勢噴出過量血液而認為一切到此結束時——

　　一名神秘的黑髮女子，身披純白袍澤的連身實驗服，撐著白色雨傘出現了。

　　「你——渴望著力量嗎？」

　　慈愛又充斥善性的老成嗓音包覆了被雨水打濕的身體，白傘遮蔽了少年眼中那灰濛的天際。

　　「……跟我來『索倫』吧。」

　　年上女子的溫柔話語將蜷縮在城市暗角的無力軀體喚醒，帶有皺紋的手掌觸感十分暖和，少年徹底歸順在這股力量之下了。

　　「到那裏的話——你一定能夠得到你想要的『那個（力量）』喔。」

　　此刻的少年還渾然不知——那是由精美包裝所隱藏的致命謊言。

　　＊＊＊

　　少年消失了。

　　龍神幫部署們私下展開了為期整整五天的——在海灣市區內的地毯式搜索，規模龐大到連警方都不得不開始密切關注。不過他們的努力終究是徒勞，「英雄殺手」造成的風波也無形中平息了。

　　對於貫徹「死要見屍」之堅持的龍哥，他不願意相信少年就此逝去。反而是在因病臥床，生命的這段最後時刻裡做好所有安排。他下交情頗深的前職業殺手「護堂」暫時擔任堂主，直到重新找到少年的那刻。到時「龍神幫」所遺留的所有人力、資源、脈絡等將遵從遺囑內容，全數交給龍哥生前最為賞識的那名少年繼承。

　　在不久後——

　　猶如上天決定遵從龍哥的遺志般，少年歸來了。而且身懷恐怖如斯的能力，好似自煉獄重生的怪物。

　　早已在組織中認識少年的護堂出乎所有人意料地乖乖讓出堂主寶座，箇中原因在經由內部屬下多方推導也終究摸不清，實情為龍哥是護堂的恩人。在「殺手工會（KU）」因某名同為旗下殺手的外國男子以一人之力顛覆董事會權力後，護堂失去了維生工具，而又在那敏感時機失去了家人。作為同屬英雄鬧出的禍端之間接受害者，龍哥接納了失去歸屬的他，並讓他得以一展長才。

　　由連串悲劇而集結的非法陣線絕對說不上高尚，也絕非正義。

　　他們僅執行所求之訴願。

　　決心並行大哥遺願及做出改變的少年，開始了改革。

　　冥河幫應運此訴求而生。

　　繼承了「龍神幫」不對高牆屈服的意志，同時作為堂主的少年逐步募集核心成員。

　　偉業正以外人無可準確預估的速度成長。

　　環河資本股份有限公司——合法營業登記下所暗藏的，是只為「冥河幫」籌措運行資金的空殼。

　　虛有其表的外殼是他們的利器。

　　固執實施傳統的做法在這飛速變遷的現代社會已不再適用。

　　他們要了解。

　　他們要熟悉。

　　他們要完全融入其中。

　　最後——在沒人預料的情況下，從內部擊潰。

　　令超能社會的敗壞政府垮台；令「IHA」從這世界上消失；令「職業英雄」徹底絕種。

　　而能和「超能」抵抗的——只有「超能」。

　　只有力量能制衡力量。

　　只有更加極端的暴力能令暴力妥協。

　　少年——路卡斯深信著這點，並付諸實行。

　　他比那些嘴上說說卻仍舊屈服於政權及輿論腳下的刁民們有著天差地遠的本質。

　　迥異的行事風格讓警方及英雄聯盟摸不著頭緒——本該是這樣的。

　　一切本來都很順利的。

　　直到——那些人物的來訪。

　　持消音手槍闖進交易現場的金髮女人，將假交易人的底細全數摸清的幕後操縱者。

　　以及——在昨日的「靈魔浪潮」一擊將巍峨巨山般身姿龐大的靈魔粉碎的——堪稱壓倒性的力量。

　　這份力量甚至藉由衝擊波傳遞駭人能量，令處在鄰近市區的建築及人們為之震顫，紛紛在網路上留言從未見過能夠使出此等威力的英雄。英雄聯盟則利用了「沒有民眾看見打出攻擊的究竟是誰」這點做出了解釋，說是「多名英雄們新研發出的合作招式」。

　　但路卡斯可不吃這套官方說辭。

　　除了他因「個人因素」懷恨在心的【銀河武裝】外，他想不到任何其他海灣國英雄擁有如此龐大能量，還同時符合該能量的色調。

　　最後，在尋找腦中的回憶以利推理時——他注意到了一名少年。

　　那人是曾短暫於娛樂新聞版上掀起風波的「【神風天使】的實習生」。

　　金髮少年、金髮女人、非亞裔外國人、近期出現、強大實力——所有資訊串聯起來了。

　　「聖塔」。

　　他曾聽龍哥分享過，那群人是最不能惹上的存在。他之所以選擇這種極東海島作為發展根據地，為了有效躲避該組織的盤查正是其一主要原因。

　　靈氣師。

　　棘手且未知的怪物們。

　　與正規英雄不同，對於所謂「靈力」的力量之開發可謂是時代先驅，而且基本不受與論及英國政府限制，獨立運作——不如說這時代的普羅大眾根本不會悉知他們的存在。要是真有人一臉認真和他們講述，多數人八成會說「那是什麼虛構作品裡的職業嗎」等嘲弄的話語帶過。

　　但路卡斯確信他們的存在，深信不疑。

　　而且也抱持著「為了實踐理想總有一天會對上」的心態處事。

　　謹慎且敏感。

　　細心且狡猾。

　　悲慘且寂寞。

　　這就是名為路卡斯的——年僅十九歲的少年。

　　「這樣說明……妳有比較了解嗎？」

　　「大概吧。所以具體而言——你要如何行動？」

　　於安娜祭出關鍵問題的這一瞬間，路卡斯打響了手指，不禁令銀髮幼女蹙起眉頭。

　　「敵人有——奧斯朋企業、國際英雄聯盟、英國聖塔勢力，以及索倫企業餘黨。」

　　「……珍妮博士。」

　　安娜握緊了雙拳，念出了她所欲即刻殺戮的對象。

　　「沒錯。而我們將要從她開始著手，就在約莫一個小時後。」

　　「一個小時？」

　　安娜驚呼。顯然她沒有想過擅自決定結盟的後果，就是對方的意見將會左右彼此的命運。

　　「——別跟我說妳到現在突然要打退堂鼓。」路卡斯邁步走向沙發上的安娜，鄭重地警告：「那女人讓我們吃了多少苦……殺了多少無辜的小孩……別如今才跟我說妳感到遲疑！」

　　「——！」

　　「我們幾個……早就無法回頭了。看看妳的手吧。」

　　倒吸一口氣，安娜於是低下頭來看向自己的小手，冰沁玉潔的白嫩雙手。

　　乾淨得什麼都沒有。

　　——真的嗎？

　　銀眸霎時間貫穿了時空。

　　光閃迸現。

　　殺戮執行。

　　肉塊飛濺。

　　慘叫迴盪。

　　驚嘆不已。

　　厲聲斥責。

　　受擊盛怒。

　　掐緊頸項。

　　「早就……」

　　安娜的眼眶頓時盈滿淚水，她並非為自己的罪孽懺悔，而是仍在因殺死安潔兒的行為感到失意與落寞。

　　不過，那怕是一時的躊躇和猶豫，對安娜來說都是個致命的缺陷。一個不注意就會讓過往的努力化為泡影，一路以來的殘酷堅持也將形同兒戲。

　　安娜只能詛咒著自己，並一步步浸入血水，無悔地邁步實現理想。

　　顛頹扭曲，滿布血之荊棘的道路彷彿只為她一人敞開。

　　這是惡魔給予的祝福。

　　「早就——該下定決心了。」

　　幼女如槍尖般銳利的意志，讓路卡斯露出了陰森詭譎的笑容。

　　「告訴我該怎麼做。」

　　「我在奧斯朋企業內安插的間諜提供了眾多有利情報。第一：【銀河武裝】為了參加海外董事會的召集，將有一段時間不在國內。第二：據消息，贊助『機構』的幕後黑手就是他，而珍妮博士正被企業保護在總部內。第三：新計畫將在日本重啟，而準備差不多已完成。博士將在一個多小時後在企業的車隊保護下，前往機場搭乘通往日本的專機。」

　　「……」

　　「一旦她踏上日本，計畫就會啟動。屆時一定又會有諸多孩子受害。車隊的路線也掌握了，我的部下將會負責攔截車隊。而珍妮博士——妳知道怎麼做吧？」

　　「……為什麼信任我？」

　　「啥？」

　　路卡斯對於幼女的詰問感到疑惑。

　　「我們明明……根本不熟吧。」

　　「……」

　　「還有『86』號……都是我……」

　　「別再說下去了。」

　　路卡斯以嚴正的語調中斷了安娜的自我懷疑。

　　「妳想保護『那女孩』吧。這不正是妳現在在這的理由嗎？」

　　指向覆蓋幼女全身的潔白衣裳，路卡斯再次開口：

　　「妳大可和新的家庭幸福地度過餘生，我相信那也是大多是後續被政府安置的孩子們的願望，但妳為何在這？回答我！」

　　如果此時有不理解兩人身分的人路過的話，恐怕會誤認為是態度兇狠的哥哥在怒斥著涉世未深的妹妹吧。

　　「為了……」

　　在路卡斯的激憤情緒誘導下，安娜終於不再迷惘。

　　「——為了殺死那女人。」

　　「——」

　　耳聞幼女堅定不移的嗓音，欲言又止的路卡斯於是放棄繼續實施嚴厲教育，轉而勾起微笑。這親和的氛圍讓安娜真的有那麼一瞬間將他當作哥哥的錯覺。

　　而在這時候——

　　「老大，不好了！」

　　一名黑衣布署氣喘吁吁地開門衝進辦公室。

　　「護堂大哥的據點淪陷，大批容器被沒收……聽城內的線人說，看見和對方交戰的大哥本人也被『IHA』的人押走了！」

　　「護堂！？怎麼……」

　　路卡斯緊抿雙唇，他所擔憂已久的事態終於來臨了。

　　即是——那兩名「聖塔」的靈氣師獨自蒐集精確情報，並主動出擊的可能性。

　　而對方不僅實現了此一可能性，還同時擊垮了路卡斯的盤算，扼殺了本來緊握手中的底牌——那些自各「冥河幫」據點統整的「容器」。

　　他們是怎麼知道護堂據點的位置？儘管路卡斯再費勁思索也已經沒有意義了。搶先擊破據點並奪取資源的戰術打得己方措手不及，與昨日利用局勢恣意轟炸奧斯朋工廠的行為徹底顛倒。從獵人被迫變成獵物，而且沒有半刻被容許喘息的時間。

　　沉默已久的對方開始發揮真本事了。

　　重新審視，命令護堂在「靈魔浪潮」的時機炸毀奧斯朋企業的工廠——如今回想起來，雖說是高效率卻也同時是個輕率的舉動，恐怕破口就是從這裡開始擴張的吧。

　　「對方恐怕已經掌握這裡的位置了！保險起見，請您前往『宅邸』避難！」

　　原來如此，是更早以前嗎？放眼所有「冥河幫」在海灣國四區內的所有據點，一時要全部列出也不勝枚舉，現在卻被認為全數淪陷？看來對方所掌握之情資程度遠比路卡斯預估的嚴重。本想以保守戰形式一面緩緩抽掉骨幹讓奧斯朋崩塌，一面釣出那群人的幕後主使者。能夠指揮「IHA」做出這些行動與佈局的絕不是普通人物，路卡斯在無法駭入擁有頂尖防火牆的「IHA」主機竊取資料的首要前提下做出了第二個假設——即是對方根本並非「IHA」人員，也許是最近聯手的可能性極高。

　　這項推論在同時佐證了他關於對方都是「聖塔」相關人士的想法。不過至於為何沒有派遣整個部隊來，而是僅指派兩名靈氣師應對未免太過輕蔑這點——渾然不知敵方進一步情報的他再聰明也推敲不出個所以然。

　　所以……

　　一切都是——從兩名靈氣師登陸這國家開始造成的嗎？

　　敵人都還未掀出底牌，自己這邊的資源竟然就要被幾乎全數侵佔了嗎？正可謂是最糟糕的事態啊。

　　不過，路卡斯可沒有懦弱到連遇上這點程度的絕望都要退卻。在這關頭身為領導者的他，強韌的心理素質顯得十分重要，否則已方陣營將隨之垮塌。

　　他決定要完善且有效地利用手邊僅剩的資源做出反抗，儘管看在那個未知的對手裡八成是難看且無謂的掙扎。但在深挖自身可能性這點上，他還是有不少自信的。

　　全因——過去曾有那麼一名黑髮少女不願放棄他身上的資質，令作為同學的他重燃信心，最終在校園比賽內奪取桂冠。

　　那名擅長以言語和行動激勵他人的善良少女，卻意外地對自己沒有什麼自信。對他人的才能被埋沒會感到氣憤，對於不公不義之事總是第一個挺身而出。淨說些冠冕堂皇的可笑理想，卻總是能逐步付諸實踐，令所有旁觀者無可辯駁。

　　路卡斯曾憧憬著那倩麗身影。

　　但如今——那道身影已然遙不可及。兩人的理想也注定相悖，最後將引發壯烈的浴血爭鬥。

　　只因——那名黑髮少女現如今的「身份」，是——

　　「我明白了。派一些人善後，將這裡的重要資料銷毀，限你們十分鐘內搞定。」

　　「是的！」

　　那名部屬隨即轉身跑向辦公室外的走廊，並交付各個人員工作。路卡斯則收起方才交由安娜的空白「容器」，並向旁邊一名隨從說道：

　　「『99』號——不對。『天使』照樣執行任務，帶她去做好準備。」

　　「你呢？」

　　安娜在臨走前朝路卡斯問，但少年的身體突然出現了變化。

　　挺拔西裝轉瞬間被黑潮般的墨水浸染，而後由內膨脹撐破。露出了本就穿搭在內的夜黑緊身衣，衣料材質貌似是由某種特殊纖維材質編製而成，能夠蓄積定量墨水隨時供他操縱。少年的面容覆上漆黑水膜，好比潛伏於暗夜中的某種可怖不詳的都市傳說。

　　「看來——我也得親自行動了。」

　　話音剛落，辦公室內的暖黃燈條全數應聲熄滅。

　　「能夠擊敗那個護堂的究竟是何等人物……就讓我好好期待一下吧。」

　　黑水面具下似乎飄出了不懷好意的訕笑。

　　「——來自異國的靈氣師們。」

　　＊＊＊

　　０３：３３ＡＭ

　　海灣市南區某偏僻地帶

　　壟罩在朦朧月色下的郊區，一名身穿黑金長袍的金髮女子正不發一語的走著。

　　石子小徑兩旁的雜草已經高過腰部，綿延自眼前不遠處工廠的運輸用路段明顯也年久失修，在零星暖和路燈的溫潤下，瀝青路面露出已然抹除半截的標線。

　　荒郊野外的無人街區給人一種置身事外的錯覺，對於作為一名靈氣師的克蘿伊來說，更像是踏入了某個未知的「終界」。好似身旁草堆深處潛伏著以靈力為食的怪物，隨時會張牙舞爪撲上自己這名——彷彿午夜時分不巧失去方向漂泊到此的迷途旅人。

　　但，克蘿伊會半夜出現在這座廢棄煉鋼廠的附近——絕非碰巧。

　　於沉靜月夜下呼出繚繞頰畔的白霧，神官少女的嚴肅神情呼應著這極度缺乏「真實感」的環境。要說在步步邁進向目的地的途中所出現的變化，就是那張散發高雅氣質的白皙臉孔從未放鬆，反而越發緊緻。

　　這並非出於將要一人挺進敵人據點的緊張感，而是她對於自己的高標準要求。

　　畢竟她不像某名連身在戰場中央都能隨興處事的少年。

　　在人造燈光下更加閃耀的淡薄金髮隨清爽夜風飄逸，特殊纖維所編織而成的神秘服裝上的流金點綴內斂著貴氣。碧藍雙眸宛如深不見底的海溝般已然見不到原先的水紋光輝，倒是完美融入了周遭死氣沉沉的環境。

　　【夜行穿山甲】——前殺手工會（KU）上海分部最為出名的王牌。單靠一人之力在中國替工會打下結實的發展基礎，在昨日更是隻身血洗整支警察部隊。

　　海藍光暈於掌中抹開。

　　當克蘿伊做好了將對上敵方核心幹部，與整隊武裝黑道激戰的心理準備時——她的手中已經握持著一把暗夜塗裝的突擊步槍。

　　此款步槍名為「XM7」，是美國陸軍於不久前宣布的次世代班用武裝（NGSW）。原型自泛用槍種改良而來，並採用特殊6.8mm口徑彈藥。此種新式規格能夠大幅改進7.62mm彈藥在攜帶上的不便，同時更能弭補5.56mm子彈那明顯不符現代交戰情況的射程，預計在這次的改款中將會全面替換。除了眾多參與決選競標的廠商促進交流，也進一步作為美國之「戰略」轉變的有力證據。

　　眺望工廠旁的河岸倒影，皓白月華潤濕了途經此處的神官少女全身。

　　槍口黑影搖曳，裝配先進熱感像瞄鏡的現代火器的身姿與黑暗長袍徹底融為一體，隨著克蘿伊敏捷的肢體動作委身於死角，躲避工廠周圍武裝部屬的視線盤查。

　　多名踱步於堆放著鋼板與鋼架的廠區正門口的持槍分子，渾然不知自己的後腦杓早已被一支自濃密草叢旁的暗處延伸出的消音器瞄準。

　　「——」

　　空氣被撕扯。

　　幾枚金銅色彈殼自槍身拋出後反射月華，無聲地落在草堆上。

　　多具方才還被稱為人體的肉塊，轉瞬間被精準地戳出冒血的黑孔。

　　而後——

　　以高超槍法在幾秒內清空敵方陣營的倩麗黑影，在草叢深處——分裂了。

　　逐漸增加數量的影子們沿著工廠外圍繞行，在無人的注意下悄聲包圍了整座煉鋼廠。

　　這支特殊部隊彷彿透過心靈感應般做出默契極佳的行動，連個手勢都毫無比劃就能得知彼此的想法，以及接續的戰術配合該如何進行。

　　蠢蠢欲動的黑影們，封死了廠區內部人員們的退路。

　　而此時的他們還毫不知曉自身的處境——是被「以一人之力包圍」的迥異事態。

　　＊＊＊

　　「咦——？」

　　剛從護堂的辦公室走出的一名部屬，在空曠的走廊上呆愣住了，連門都忘了完整關上。

　　因為前方轉角處正躺著一具屍體，手中的AK–47橫躺在地面上任由鮮血沾溼槍體結構。

　　當他腦中閃過要立刻從腰間掏出手槍的念頭時，腦袋就搶先一步被金屬射穿了。

　　克蘿伊一人帶著裝配消音器的突擊步槍殺進廠區內部的辦公空間，在門口擊斃一人後，於手掌「影印」出一顆閃光彈後用嘴巴拉開插銷，轉身扔進大門留著一道縫隙的辦公室內。

　　高亢的爆鳴聲過後，旋身將槍口對準裡頭——卻一個人影都沒見到。

　　「……?」

　　略感困惑的她，瞥見了辦公桌旁那面被粉碎的玻璃窗。

　　「……跑得還真快啊。」

　　＊＊＊

　　連環槍響四處迴盪。

　　零散落地的彈殼混雜在四濺的血灘中。

　　認知到廠區被某支不明部隊入侵的瞬間，「冥河幫」的部屬們就紛紛抄起傢伙，以AK–47作為武裝試圖還擊的他們大多集中在一樓的鍋爐區，卻老是受到來自四面八方的交叉槍線襲擊。

　　「對方到底有多少人？」

　　「還不知道！總之先往舊高爐那頭撤！」

　　該據點的廠房實際上是沒有作用的，不過是這些非法分子用來盤據與清點物資的集中處，因此即便在槍林彈雨下擊中了設備也不會造成多餘的意外，頂多讓子彈在大型機具間化為流彈亂跳罷了。

　　也因此，槍法在這種結構多變的空間顯得極為重要。

　　槍口綻放氣焰，克蘿伊在隻身奔跑時讓「另一名克蘿伊」擔任架槍角色，自裝設黃色扶手的鋼架翻身躍下。從天而降的槍雨自部署們的死角撲來，於是成為篩子的他們只能奄奄一息地倒在地面。其中一人看著同僚拋下自己先一步逃跑，那人則朝著黑暗胡亂開槍的同時撒腳後撤。

　　「到底……是甚麼怪物？都長得一模一樣……」

　　在交錯鋼架留下彈痕，男性部屬手中的步槍在扣下扳機後發出沉重鳴響，於背後傳來一陣涼意時開槍回擊並繼續路過一堆又一堆的鋼材，奔向另一區廠房。

　　「護堂大哥在哪……」

　　視線尋覓著那強壯的身影卻一無所獲，他只能朝著後碼頭的方向前進，希望那邊至少還有可供逃脫的車輛。

　　但——長途跋涉的結果，迎面而來的卻是一片火海。

　　本該停在這裡的多輛轎車被人惡意地搶先炸毀了，躍動的火舌貌似是在嘲諷著毫無退路的他們，多名不久前和自己抱持著相同想法的同夥也只能乾瞪著唯一退路被人抹殺。

　　而此時，空氣呼嘯。

　　以剩餘眾人為目標的傾盆彈雨撕裂一切，幾人只能看著身旁的不幸同僚被當場打成蜂窩後，轉身躲進以成堆鋼材為掩體的角落。

　　不過攻擊仍沒有暫停，持有XM7的未知部隊分別部署在不同地方將他們逼入絕境。廠區門口附近、高架上、階梯旁的梁柱後，連環射擊將鋼塊化為鐵屑。四面八方的槍線形成包圍網，慢慢地收割剩餘的獵物。

　　「啊啊啊——去死啊啊啊啊啊啊啊！」

　　搖晃的準心印證著他們狗急跳牆的處境。

　　未能將AK–47以正確持槍姿勢使用，而是某種彆扭的肢體動作這點，佐證了他們是未經專業訓練之外行人的身分。

　　工廠一角，堆積了大量燃料箱的地帶被一發流彈擊中，灼熱的彈頭立刻引燃了石油燃料，轉眼間將一樓材料堆放區化為整片紅蓮地獄。

　　全身被火海洗禮，多名躲藏在鋼材後的雜兵很快就在混揉著慘叫的空氣內，任憑熾燄烘烤的氣體灼烤皮膚與肺部，接連倒臥在這波赤色浪潮中。

　　但，在那之後——

　　「……」

　　一股詭異的風壓驅散了蔓延各處的火焰，僅剩點點火星在材料上劈啪延燒著。

　　「我啊——最討厭火了。」

　　某個全身布滿暗黑甲冑的壯碩身軀，身姿威武又彷彿歷經浴火洗鍊的闇鎧。佇立於留有餘溫之地的中央，黑暗騎士仰首打量著隱身在各角落的「多名克蘿伊」。

　　「妳的能力還真是特別。看妳那身打扮——是『聖塔』的靈氣師吧。那群英國佬還真是老樣子，愛管閒事啊。」

　　「……」

　　以戰鬥型態登場的護堂在發問後並沒有收到任何應答，反倒是對方選擇以擊發子彈之雨作為回禮。

　　「別這麼冷淡嘛。我看妳也長得蠻可愛的啊，就這樣殺掉未免太可惜了。」

　　站在原地沐浴彈雨的護堂在面具下拋出惋惜的語調，以超音速痛打目標的子彈們卻還是無法突破那滿布體表的裝甲。暗黑騎士在陣陣搔癢感終於令他感到厭煩時——壓低身姿，雙手手背霎時長出甲冑刀刃。

　　「算了，我就滿足妳的期望吧。」

　　雙腳蹬地，力量迸發。黑騎士瞬間突進，以風馳電剎之勢逼近潛伏在高架上的克蘿伊，將她撞落在較為低矮的鋼架後——輕易刺穿了她的喉嚨。

　　不過，泉湧而出的並非鮮血，而是某股星藍色的能量。少女的軀體很快消散在空氣中。

　　「人偶——妳們都是嗎？」

　　意識到步槍在這場戰鬥中毫無用處，「克蘿伊們」便選擇影印出各式各樣的武裝。有些位在較遠的分身掏出了榴彈槍，旋轉彈鼓打出爆炸彈藥擔任遠程傷害。有些身處較近的則拿出泵動式霰彈槍，配合著體術開始了近身戰。

　　一次與多名武裝少女周旋，暗騎士明顯提起了幹勁。

　　交錯揮舞的暗刃掀起了劍風，輕鬆砍碎幾個分身。迎面接下少女闖進懷中後貼緊喉縮的射擊，留下大面彈孔與承受鈍器敲打般的衝擊。護堂卻絲毫不慌，一一破解了分身們的戰術。

　　果然用現代兵器還是太淺了嗎？克蘿伊們如此考慮。便一齊在射擊後退後，以迎接遠方劃出拋物線飛來的榴彈轟炸。

　　爆焰捲起了煙塵，漫布各處遮蔽了能見度。

　　克蘿伊本尊正躲在一個不易注意的角落觀察，鋼架縱橫交錯隱蔽了曼妙身姿。透過縫隙窺見的情勢陷入膠著，此刻也丟失了對手的行蹤。

　　突然。

　　「——我就猜本人不會離分身太遠。」

　　克蘿伊猛地打了個寒顫。

　　抓到操控著分身的本尊位置的護堂毫不猶豫地襲擊克蘿伊的後背，沾染焰火熱度的漆黑甲刃無情貫穿少女的胸膛……

　　——本該是如此的。

　　姿勢、速度、時機都完美無缺，抓不出任何一絲破綻。宛如專業體操選手的高難度動作，那是無愧於「聖塔」與【哈肯家族】名號的靈敏閃避。

　　當護堂正嗟訝攻擊被閃過之餘，少女重拾架式後的迴旋踢已然進逼側腹。

　　「……破魂（Blaze Pneuma）！」

　　海藍寶鑽般的場極武裝覆蓋腿部，神官長袍下的黑絲襪長腿在快速旋腰時畢露無遺。

　　簡短的咆嘯配合著精湛踢技橫掃而出，護堂的身體瞬間側彎成「ㄑ」字形，漆黑盔甲化為砲彈破風飛行，將遠處的鋼樑撞成碎塊。

　　「還真是出乎我預料啊……怪物。」

　　混濁霧靄中，模糊的神官身影驟然浮現，令狼狽地躺在金屬廢墟堆裡的護堂不禁咒罵道。腹側部分的黑鎧甲已變為殘片崩落。

　　當少女朝自己步步進逼的同時——

　　「……？」

　　從完全不同的方向，傳來了類似某東西爬過地面的——惡靈怨嗟般的摩擦聲響。

　　那如同心臟被緊緊攥住的壓迫，好似蛇群纏上四肢的厭惡感。

　　黑暗中竄出的，是包覆暗紅靈場的拳頭。

　　「——啥？」

　　不等護堂做出任何防禦措施，貼上甲冑頭盔側面讓動能灌進頭骨的攻擊瞬間將他打飛，從廢墟劃出弧度後穿破鐵皮，消失在洞口深處。

　　而看著這副景象，克蘿伊只是稍稍哀嘆了一口氣。

　　「你這人未免也太卑鄙了，身為公職人員的素養呢？」

　　「抱歉，我現在可是『蒼白狂魔』喔，所以我才不管那些哩。俗話說『趁他病要他命』的真髓，我剛剛的行動正是貫徹此理念的證明。」

　　「興致真高昂啊你……」

　　「畢竟這次行動結束後，我一直以來的努力也就告一個段落了啊。」

　　以身著全黑帽T登場的林煥彬注視著那片黑暗並感慨地呢喃道，克蘿伊則真希望這傢伙只是個短期的合作夥伴，行事作風相悖的結果就是她現在竟有些後悔讓景能同意這次的結盟。

　　更甚，得以加深克蘿伊怨念的聲音，迴響了。

　　轟隆隆隆……

　　那是逐漸遠離此處的——重機引擎的轟鳴聲。

　　「……」

　　「……抱歉。」

　　「……」

　　區區一介都市傳說在這名異國少女的怒視下，只能立刻道歉以緩和對方情緒。沐浴在溫度零下的死亡視線中，「蒼白狂魔」徹底丟失了以往神祕又殘酷的形象，淪為極寒氣場下的犧牲品。

　　「本來想說我們這些後援形同虛設——結果讓他跑了呢。」

　　一踏進此區塊就感受到寒氣迎面撲來的，是身後帶領著整隊武裝士兵的隊長克里斯。

　　「罪魁禍首在這。」

　　克蘿伊在林煥彬主動認罪時撇過頭生起悶氣。而不知道其真實身分的克里斯在稍稍了解情形後，只能用一種類似緬懷逝者的表情鄭重向他默哀。於是「蒼白狂魔」貌似在孔洞面具下翻了個白眼。

　　「我老婆常常拿你來恐嚇我女兒乖乖去睡覺，聽說效果拔群呢。」

　　「……」

　　「這是某種粉絲見面會嗎？」

　　克蘿伊冷眼祭出吐槽，克里斯則在一陣苦笑後指揮部下將一箱東西拿來。映入眼簾的是被完善整理過後的幾顆「容器」。

　　「這個據點內似乎還有更多庫存。」克里斯瞟向周遭來來去去搜查著廠區的眾多士兵們。「這些雜事就交給我們吧。所以——接下來怎麼辦？」

　　「雖然很不甘心……但只能交給他了。」

　　克蘿伊賭氣地嘟起小嘴來，似乎還在默念著「又要被臭哥哥搶走功勞了早就知道不讓警官一起來而且明明我剛剛就能解決」之類的一連串抱怨。克里斯和「蒼白狂魔」則不明所以地滿頭問號，於是隊長搶先向她尋求解釋。

　　「妳說『臭哥哥』……那他人在哪？打從行動開始就一直沒看到他的身影呢。」

　　對於此問題，克蘿伊只默默地用纖細手指比向天空。

　　而頓時完全明白少女用意的「蒼白狂魔」，昂首望向工廠天窗外的柔美月色——接著用了一種少見的低沉嗓音編織話語。

　　「不是吧……」

　　＊＊＊

　　０３：３５ＡＭ

　　海灣市東南區交界高架快速道路

　　引擎聲浪如萬馬奔騰，於重機掠風行駛後迴盪四處。

　　閃過零星車輛高速行駛的——是名全身披著夜黑鎧甲的騎士。一身搭配如是在萬聖節慶典參與相關服裝賽事，必定會因為無可挑剔的擬真度與細節奪下冠軍。

　　巧妙地轉移重心，壓低車身。鎧甲與高架道路摩擦迸出飛舞閃焰，蜿蜒交錯的高架橋群如同蟒蛇般錯綜複雜，這也反映著海灣市區複雜多變的道路規劃。

　　駛進正確的支線後果斷地催緊油門，高馬力的雙輪猛獸破空疾馳。幸虧這時段的高架道非常冷清，並不需擔憂被過多民眾目擊的可能性，讓護堂更加專注在行車情況上。

　　而更加專注在前方的結果，就是能夠窺見道路上的一切變化。

　　這也讓他能清楚看見一名少年——氣勢如虹地站在空無一物的道路中央。

　　那滿盈自信的氣場，簡直就像是篤定自己會經過此處，所以悠閒地站在這等待一樣。

　　「——趕著去哪裡嗎？」

　　正面與那雙閃金瞳眸和陰狠微笑對上時，護堂猶豫了。

　　令他陷入躊躇的那個瞬間——少年舉起右手，食指對準了車輪。

　　「該死！」

　　及時將思緒從猶豫中抽出的護堂傾斜身體，快速在左手背伸出刀刃，於行駛中重重刺入地面。讓車身在瞬間旋轉九十度，高級車胎與路面激烈摩擦烙下條痕。

　　在指尖的曜金雷射打空的空檔，景能看見了——那名黑騎士驅動重機直接撞破高架橋側邊的護欄，衝了出去。

　　出於好奇，景能便慢慢地走到欄杆旁往下一瞧。

　　護堂的車輛正好落在了另一座橋梁上。重機正以超越引擎極限的力量，朝海灣市東區的方向奔馳而去。

　　看到這，景能的嘴上不免浮現了笑意。

　　「你跑我追的遊戲嗎……別太快讓我感到厭倦喔。」

　　於是，少年跟隨著騎士的腳步。在沒有任何防護的情況，縱身躍下高架——

　　＊＊＊

　　０３：３７ＡＭ

　　海灣市東區自由大道三段

　　燈火通明的海灣市果真不負「不朽古都」之盛名。

　　即便是天空如此黯淡的時刻，這都市的熱情氛圍卻貌似沒有絲毫退卻過一般。雖說車流量和通勤時段的確不能相比，但如果向初次造訪此處的外國人說現在的時間大概是下午七、八點，他們恐怕都會深信不疑吧。

　　年輕玩咖們縱情地在人行道上喝個爛醉，偶有情緒失控的民眾在酒店門口鬧事，演變成群架鬥毆——

　　扯遠了。真要是維持這樣敗壞的治安風氣，想必任誰也不願意吧。

　　就像——車主們都不願意接受自己的愛車只是停在路邊一晚，結果莫名遭受了無妄之災，在下次見面時成為一團廢鐵一樣。

　　這就是護堂現在正在做的事。

　　不過得先在此聲明——他可不是自願的。只不過是在好不容易騎車進入市區後，遭到某個從天而降的少年攔截從車上抓下來，還被連帶做了個過肩摔，不巧砸到停在路邊的一排車輛而已。

　　對，真的只是這樣而已。

　　「唉……」

　　景能哀嘆了一口氣，與幾分鐘前的某名少女竟有些相似。

　　一定又要被艾麗森罵了，關於以「IHA」名義出任務卻在途中毀掉無辜民眾的車輛這件事。本來與聯盟簽約前的自己都是不需要擔心這些瑣事的。

　　而從廢車堆踉蹌起身的護堂正在面具下抱怨著自己最近的運勢，還趁景能放空時「捲起了身子」。

　　「——啊？」

　　徹底啞口無言的景能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護堂像個穿山甲般蜷縮起身子，成為一顆骨甲輪胎在街道全速翻滾。

　　更正，不是「像個」——是「根本就是」。

　　這時——

　　「欸幹，是穿山甲欸。」

　　一名拿著酒瓶的醉漢從景能身旁的人行道路過，並向那道消失在街口另一端的身影獻上褒獎——即是發自內心的溢美之情。

　　在吐露真言後，對方就重新抬起酒瓶將嘴唇靠近灌下黃湯。而後睜大眼睛確認自己把瓶中液體徹底飲盡後，才搖搖晃晃地朝反方向移動，消失在酒店轉角。

　　看著離去的醉漢以及仍在爆發全武行的酒店門口，景能決定不予理會。

　　＊＊＊

　　０３：３９ＡＭ

　　海灣市東區博愛大道五段

　　不管自己如何試圖逃離，這少年還是會像冤魂一樣形影不離地跟著自己。護堂的身體都還沒感到疲憊，心靈就崩潰著要敗下陣來了。

　　更何況是好端端在利用車輪型態逃離時，突然被那些藍色絲線牢牢綑住，扯住繩子在頭頂上旋轉無數次後摔在十字路口中央。

　　「靈式．《月光奏鳴曲》。」

　　這什麼命名品味，一點都感覺不到。

　　護堂的心態真的瀕臨崩毀了。

　　使勁從龜裂的柏油路爬起，闇黑騎士做出了最後的迎擊架式。甲冑刀刃擦出火花，欲要直取少年首級。

　　因為他眼下也沒有其他選擇了。

　　無法逃離。

　　無法迴避。

　　只能迎敵。

　　只能前進。

　　他已經受夠逃避了。

　　就像，那時候逃避著某人的死一樣——

　　「有這樣的決心，值得嘉許。」

　　對於少年突如其來的稱讚，護堂停下了進攻動作。

　　「既然如此，就稍微禮遇你一下吧。」

　　少年的掌心，正在匯聚著什麼。

　　而當護堂終於看清了「那東西」的真面目的瞬間，他陷入絕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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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之劍（Claíomh Solais）》。」

　　流傳於凱爾特神話中的四件寶物之一，同時也出現在其他愛爾蘭和蘇格蘭地區的蓋爾語民間傳說。Claiomh意為「劍」，Solais則意為「光」——這把武器也亦被稱為「不敗之劍」。

　　熾熱且耀眼的上古寶器，散發螢燭之光驅散黑夜。彷彿將群星之萬丈光輝凝聚在手，劈開寂寥無光的闇淵宙空般。

　　許多傳說中的英雄所使用的劍或矛，都被認為和「光之劍」的變體有所關聯。例如費魯斯的長劍「迦拉伯格」，甚至庫丘林的劍「庫拉丁」。

　　但是，它們都不完全符合「閃光的劍」這一描述。

　　而景能的此一靈式確實能在最為符合該描述的前提下，具像化並完美再現此概念抽象的傳說寶器。

　　純粹由景能的靈力為素材，並由【輪月之力】塑造的細長光劍，由於核心力量的特性，全劍上下皆由能量構成。圓潤的電漿表面帶著藍白色熾燄，不需磨利劍刃，光靠其高溫就能如切蛋糕般輕易融化鋼鐵，拿來實際戰鬥的效果自然不在話下。

　　靈活卻沉穩。

　　輕巧卻鈍重。

　　這是護堂在與景能的《光之劍（Claíomh Solais）》短兵相接後，對於該武器和景能本人的高超劍技後所領悟的心得。

　　首先，大上段架式。

　　景能雙手將明亮火炬般的光劍高舉過頭，此架式奠基在少年那屹立不搖的自信上。猶如宣告將在第一下斬擊到達前，就光靠自身的威壓震懾並徹底擊潰對手，僅為強者獨有的「傲慢」。

　　而後，是毫不拖泥帶水的劍技。

　　完全沒有多餘的動作，自全方位角度壓迫著自己的退路。護堂斷定少年明顯曾經經歷嚴苛至極的教導與訓練，從方才的輕浮態度完全看不出有如此武技，讓持有雙刃的自己毫無優勢可言，還節節敗退。

　　連喘息和停頓都不被允許，碧藍光劍的高速袈娑斬於星夜下劃出燦爛輪月，斬光撕扯空氣後產生的爆風將護堂吹飛。

　　一敗塗地。

　　「前殺手工會成員——代號【夜行穿山甲】，亞洲地區的王牌。」

　　「……！」

　　耳聞此名諱，護堂瞋恚怒目。雖說由於鎧甲面具的覆蓋讓景能無法辨別他現在究竟露出何種表情，但接續襲來的刃光斬擊已然失去了原先內斂的震驚與動搖。取而代之的——是某種能輕易令凡人墮落的致命毒藥。

　　「你這傢伙……就是【黃金惡魔（Golden Devil）】吧……」

　　「……」

　　一方陷入暴怒，另一方則陷入了沉靜。

　　電漿刀刃與甲冑鋒芒激烈撞擊，越發快速。

　　「就是你……摧毀了工會吧……」

　　頭盔扭曲變形，層遞排列的甲片逆向摺疊壓縮，男子的盛怒神情拷問著景能的靈魂。

　　「——回答我！」

　　漆黑光閃爆發，進行最後一次蓄力。

　　刨開路面的黑暗刃風掀起瀝青與塵石，化為兇猛浪濤襲向駐足街道中央的少年。

　　豈料——

　　「……我沒有義務回答你。」

　　僅僅一揮。

　　斜向的上撈斬擊釋放的特大級白熾斬光——破開了混濁海嘯。

　　眩目的光輝覆蓋天際，壟罩了大地。

　　於那萬籟俱寂的瞬刻——景能解除了《光之劍（Claíomh Solais）》，疾馳而上。

　　一片純白中，護堂的耳邊傳進了一股聲音。

　　「——破魂（Blaze Pneuma）。」

　　冰冷且毫無抑揚頓挫。

　　宣告戰役終結的名諱。

　　黃玉寶石般的璀璨力場——貫穿了固執又虛偽的「假象」。

　　＊＊＊

　　又來了。

　　又看到了。

　　又沉浸在過往的「殘影」中了。

　　本該跨越、本該忘卻的過去如漲潮般盡數襲來。

　　為什麼？

　　為什麼不放過我！？

　　本性大喊著不願降伏。

　　理性嘶吼著不願迷失。

　　那名抗拒承認自身命運多舛的男人，終究淪陷了。

　　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所以——

　　就讓我……好好睡一回吧。

　　＊＊＊

　　單親家庭的困難之處，不是一般外人能夠體會的。

　　這或許是自己做為一名「殺手」的報應吧。

　　但說到底，怎麼能讓其他人替自己受罪？要懲罰也該懲罰自己吧？

　　不過，護堂在之後的日子裡徹底理解了。

　　真正痛苦的——是看著心愛之人受盡折磨卻無能為力，這才是真正的「懲罰」。

　　對於雙手沾滿鮮血的自己，最合理的待遇。

　　「——為什麼你沒有保護好媽媽啊？」

　　這聲自喉嚨深處擠盡全力的質問，至今仍繚繞於耳畔，揮之不去。

　　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自己和女兒的關係變得越來越疏遠吧。

　　奪眶而出的眼淚，奪門而出的身影。

　　自己的使命從那天起，就只剩下——「起碼為那女孩掙點像樣的生活吧」這想法所驅使的目標。

　　關係什麼的早就無法挽回了。

　　自己能夠表達愛意的方式僅剩此途徑。

　　又偏偏是這方法令她最不領情。

　　但——自己只會這個了。

　　殺戮殺戮殺戮爭鬥爭鬥爭鬥踐踏對手自尊挖穿敵人心臟貫穿喉嚨暴走誘殺虐殺絞殺毒殺炸死砍死遺棄撕裂死罪極刑毀棄崩壞嗟怨哀嘆怪物傲慢忌妒憤怒怠惰貪婪暴食色欲天使惡魔祭品文明理性癲狂破滅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

　　這是自己唯一的驕傲。

　　女兒在自己出差的期間畢了業，久久返家一次也得知她在新的階段教了許多新朋友。自己也終於能夠負擔起開銷，甚至偶而小小奢侈一下多給她零用錢，讓她能夠在生活品質提高的同時透過交際獲得成就感，過往疏遠女兒的心情也漸漸在殺手的工作中得到舒緩。

　　當然，女兒並不知道父親平時給她花用的的血汗錢——就是由字面上的「血」與「汗」在恣意揮灑後交織而成的。

　　一切漸入佳境……直到那天來臨。

　　那天，自己依照過往的慣例回到海灣國探訪女兒，稍微關心一下近況。他們倆一直保有適當的距離。不過問，不多說，盡到必要的交流即可，這是對這兩人來說最為理想的相處方式，彼此擁有喘息空間的同時也不過於遙遠。

　　將行李般進空無一人的客廳後，他的視線停留在了餐桌上。

　　那張餐桌上，擺著一張手寫的紙條——和一支顯示著兩條線的驗孕棒。

　　時空凍結。

　　而在那之後的僅僅三秒後——樓下傳來了鄰居發出的悲鳴。

　　＊＊＊

　　他還是搞不懂那傻女孩是怎麼想的。

　　就算在紙條裡寫著「對不起」、「被玷汙的我沒資格當爸爸的女兒」、「我是是爸爸的累贅」、「至今以來工作辛苦了」這些話語，都永遠無法比上女兒親自的道歉。

　　如果自己早點發現的話。

　　如果自己沒有因為那件事而延誤搭機的話。

　　如果自己在過去的相處間能夠發現異狀，是否就能夠避免了？

　　葬禮之後，女兒的室友連絡上了自己。

　　她向自己表達哀悼及弔念之情，身為好室友的她一時間也無法接受。接著她透露了女兒近期在學校的異狀，以及接觸了什麼奇怪分子等等。最後，她推測的目標是一個近期人氣高漲的少年英雄，以過人的天賦直接跳級，好像是女兒在一次的聯誼和對方搭上的。

　　推測的依據，就是女兒在那之後漸漸神情憔悴，常常晚歸。作為室友的她也不知其去向，時常搞失蹤，系上同學也都表示和她不熟。某次女兒整整人間蒸發一個禮拜，學校也曾聯絡家長，不過自己因為工作性質幾乎不接電話，事實上也沒什麼機會使用。最後女兒還是在她們聯絡警方的幾小時後突然出現。

　　她判定女兒被下手的時機是八成就是在那時段，並且已經通報警方，要身為父親的自己靜待消息。

　　但身為殺手的自己怎可能照辦。

　　況且身為英雄背景又硬，公家機關真的能有效制裁嗎？

　　最終，利用殺手的地下情報網獨自追查，他在一間酒店找到了目標。

　　不過——被搶先一步了。

　　下手的，是近些陣子將超能社會鬧得沸沸揚揚的「英雄殺手」，其真面目竟是個年僅十九歲的少年。出於激憤與同情，他幫助少年擺脫警方，並在之後才得知就是自己的恩人——兼「龍神幫」幫主龍哥收養的義子。

　　於是，在私下了解少年的過去後，幾名因萬惡之英雄嚐盡痛苦的人們，正式宣布組成陣線，並在龍哥過世前獲得許可改革。護堂自己也在少年消失的這期間打理好一切事物，等待他的回歸。

　　而現在，夙願終於得以清償，憤怒終於得以宣洩。

　　偏偏，就在這時——

　　＊＊＊

　　「你呀……還真是挑了個關鍵的時機進來攪局了呢。」

　　聲音幾不可聞。

　　「固執的地方……也很像呢。」

　　倒臥在地的護堂，身上的甲冑盔甲早已碎裂成無數殘片，內層的軍裝外套染上了鮮豔的緋色。

　　曾分不清現實與虛幻的男人，終於願意正視一切，不再逃避。

　　但諷刺的是，當他終於迎來足以面對現實的勇氣與覺悟時，他也同時徹底失去自由了。

　　全身僵硬，連挪動一下身子都辦不到。

　　「你剛剛那招和那少女一樣——就是名不虛傳的『破魂（Blaze Pneuma）』嗎？果然厲害……」

　　「破魂能夠直接使靈式『無效化』，你的盔甲在此招面前行同虛設。由於主要是傷害靈魂層面，所以專門治癒肉體的『迴靈』也不管用。」

　　「這樣……啊……」

　　名為護堂的男人，似乎露出了放心的微笑。

　　「你終究——會對上那孩子的，可惜我不能看到結果了……」

　　「——有人準你就這樣死去嗎？」

　　聽到景能突如其來的斥責，護堂頓時愣神了。

　　「我的破魂的確打中了，你的靈魂也受到一定程度的毀壞。但不至於致死，時間會幫助你復原的。畢竟我在最後有收力。」

　　「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麼？留下我這條命有甚麼益處？」

　　「……你就真的這麼想死嗎？」景能怨嘆道。「我要你提供情報，告訴我你們在海灣國的所有核心據點位置。最好一併透露你說的『那孩子』在哪，他八成是一切的幕後主腦吧。」

　　「他很謹慎，一定考慮過這種情況了。所以大部分的時候連我都不知他的去向，你就算用酷刑拷問我也沒用。不過據點位置倒是能幫上忙。」

　　「你這語氣感覺像是直接放棄人生似的。」

　　「早就放棄了。」護堂閉上雙眼，貌似在試圖回想起什麼。「我只為那女孩而活。她已經不存在的世界——沒有繼續待著的價值。現在的我……只不過是想親眼看看那少年創造的未來，究竟能否符合自己所秉持的理想罷了。」

　　「——」

　　在護堂透露真實言語後，景能陷入了短暫的沉默。而後，金髮少年於站起後再次開口：

　　「你眼中世界的價值由你自己決定，我無法干涉。」

　　「……」

　　護堂在得到景能的回答後，嘴角勾起了釋懷的微笑。如同意猶未盡般，他再次提問道：

　　「少年，回答我。你為何要顛覆『殺手工會（KU）』？你在那之後的未來有得到任何東西嗎？金錢？威震天下的名譽？你所追求的……究竟是什麼？我希望聽到你的答案。你——為何奮戰？」

　　「……」

　　遲疑了一秒後，少年掰動了嘴唇。

　　「——」

　　朦朧的天際好似透出了那麼一抹朝霞。

　　於這如夢似幻的天空下，護堂感受到了藉由路面漸漸傳遞而來的震動——雙手撐起身後轉過頭，發現是幾輛「IHA」的專用裝甲車駛來。

　　停下的瞬間，副駕駛座被開啟了。一名身穿長袍的金髮少女熱情地跳下車輛，心花怒放地迎接少年。那是不久前在工廠將自己打得落花流水的美麗女孩，如今她臉上掛著和當下截然不同的笑容。

　　看著少年和少女在稍微了解情況後開始鬥嘴，護堂被士兵們戴上了電子鐐銬，同時給自己頭上裝設了某種特殊的半罩黑色頭盔並押上車輛。護堂曾聽聞那是能夠抑制像他這樣的超能力者的能力迴路，造價十分高昂，在美國的「冥獄」作為限制犯人力量的有效設備。

　　士兵將護堂關進車內空間後，他仍然透過鑲嵌防彈玻璃的小窗觀察著兩人的互動。

　　「一名少女……是嗎……」

　　知道自己將在監獄內度過餘生的他——仍然笑了。

　　「還真是個——再平凡不過的理由呢。」

　　＊＊＊

　　於午夜掀起的爭端——暫告落幕。

　　掌握了敵方情報的「IHA」在景能的幫助下得以精準地打擊重要設施，不過等他們來到海灣市北區的環河資本股份有限公司大樓進行徹底搜查時——撲空了。

　　對方貌似知道他們馬上要來，於是銷毀了重要資料，人去樓空。

　　黎明即將昇起。

　　紛亂不曾休止。

　　答案即將揭曉。

　　任由「命運」擺布的「他們」以及「她們」，究竟會邁向怎麼樣的終點？

　　一切的一切，將在曙光照耀大地的日出時分——得到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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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紛亂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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