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人 - 華屋惡夜

等到回到三山村裏時，林言浩的傷口已經被白棉紗布包裹了起來。他低著頭，鼻樑破裂，半邊臉頰腫得老高。他像失掉魂靈一樣跟在沈源達後面。沈源達則在前面，不緊不慢地走著。他迎著太陽，雙眉舒展，步伐裏透著股說不出來的輕鬆。19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3oKTBJdel

聶克復在後面看著二人，回想著剛剛在山坡上的事，心裏有股說不出的惡寒。而那個膽小的派出所所長黃文清，早已嚇破了膽，直接找了個藉口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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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來做什麼？”沈源達微笑著詢問林言浩，他將手指伸進林言浩的傷口裏慢慢攪動著。

“啊！”整個山上回蕩著林言浩淒厲的慘叫聲。

“嗯……你的頭受傷了，被砸的？”沈源達的手加大了力氣。

“啊！求求你……我不知道！我不……”話未說完，沈源達直接一拳打在他的鼻子上。隨著骨頭斷裂的哢擦聲，鼻涕、眼淚全都噴湧而出。

“問你話就說好嗎？”沈源達依舊面帶微笑。

“是……是，是被砸的。”林言浩慌忙道，但臉上又被沈源達打了一拳。

“你為什麼來得沒說？”

“我……我，是來看看有沒有腳印的。如……如果有我就把抹掉，不給你們調查。結……結果發現樹林裏有人影跟蹤我……”林言浩道。

“我沒猜錯的話，是那個人影是青色的，然後你的頭也是被他砸傷的？”

“是……是，不……不是……不是。”林言浩先是點頭，而後猛地搖頭道。

“到底是不是？”沈源達眼神一冷，抓住了他的牙齒。

“是……應該是他打傷我的，但我沒看清，是從後面被石頭擊中的……”

“山頂有沒有腳印？”

“沒……沒有。”

“沒有？”一旁的聶克復聽到林言浩的回答陷入了思考，“我想錯了嗎？還是……”他看向被打得鼻青臉腫的林言浩，打消了懷疑的想法。

“夠了吧……”聶克復皺著眉頭對沈源達道，“再打怕是死了。”

“是嗎？”沈源達露出笑容，“林言浩，你回答得很好……”聽到這話在場的眾人都松了口氣，特別林言浩簡直要哭了出來。

“啊！”淒厲的慘叫聲再次響起。

沈源達竟硬生生地把嵌在林言浩骨頭裏的子彈用手摳了出來。

“但我不滿意。”沈源達轉過頭微笑著看著聶克復。

一股寒意從聶克復的腳下升起，將整個罩住，動彈不得。

恐懼。

這是聶克復腦子裏僅有的想法，但他卻不自覺地挺直了脊柱，想展現自己並不存在的強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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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烈日當空。

榕樹間蟬鳴不斷。

林宅客廳內，聶克復望著窗外的陽光發怔。

陽光猛烈，照得聶克復眯起了雙眼，他的耳內只有知了撕心裂肺的鳴叫，而那些林家管家忠伯的咒罵聲，早已被他自動遮罩。

整個場景如同默劇，忠伯上躥下跳仿佛卓別林。而沈源達背負雙手站在那裏，如同影評人一樣看著這蹩腳的表演。

自己？自己算什麼？

或許只是偶爾闖進試鏡現場的清潔工，被迫忍受視覺和聽覺的雙重折磨。

“雖然不想這樣說，但是我合理懷疑是林言浩殺了你家的大少爺。”沈源達微笑道。

“不可能！你……”忠伯剛想叫罵，卻被沈源達打斷。

“那他去案發現場幹什麼？”沈源達問道，“該不是去毀滅證據吧？”

“這話說得精彩……”突然會客室的門被推開，一個蒼老的聲音傳到了聶克復的耳朵中，“如果，沒有證據就是林言浩毀滅的。如果有證據卻對不上就是林言浩偽造的。總之懷疑合理，即可抓捕審問，對嗎？大人？”只見門外站著兩人。一個是上次看見的頭戴黑色面紗，身著寬大黑袍的林家大小姐。而另一位是個身穿黑色和服，身材矮小，看起來50歲上下的謝頂男人。

“這位看來就是林老爺了？”沈源達笑道。

“老朽林永安，多多指教。”那老人說道。

林永安？聶克復聽到這名字時眉頭一皺，他是似乎記得當年的卷宗寫著林家的當主叫林永泰。

“名字如此相像？”聶克復不禁心下生疑。

“那這位小姐上次見過，還不清楚……”沈源達對著林家大小姐問道。

“她叫林言淑。因為一次意外嗓子受了傷不能說話。”林永安道。在一旁的林言淑向沈源達鞠躬賠禮示意。

“不打緊，”沈源達擺了擺手道，“我來就是想問一句，之前的生意，大小姐帶給林老爺了嗎？”

林言淑微微點頭，以示肯定。

“那麼林老爺的想法？”沈源達轉頭看向林老爺微笑道。

林永安指了指沈源達道：“我早說這個沈大人不一般，他帶來的生意一般人拒絕不了。”

“那就好，”沈源達笑道，“這樣一畝5000新台幣，”沈源達攤開手掌比出五的手勢。

聶克復一聽倒吸一口涼氣，這比市價低了近10倍，實在過於貪心了點。

沒想到林永安一聽笑了起來，他找了位子坐下：“我說一般人拒絕不了，那我是一般人嗎？”

沈源達眉頭一皺道：“什麼意思？”

“林言浩如果真是殺人兇手，你們帶走他便是，”說罷將兩手一攤，“我是相信法律的。”

“你不管他死活？”沈源達眯著眼道。

“不管。”

“死了可以不管，但是年輕人，可是容易說漏嘴啊……”

這話已經屬於赤裸裸的威脅。

林永安聽罷盯著沈源達，眼神銳利得像一把匕首。

“沈大人的意思是，要刑求林言浩？”林永安問道。

“不敢，不敢。中華民國是個尊重人權的法制國家，怎麼會有刑求呢？除非……”沈源達瞬間收起了笑容，“他是匪諜。”

“這頂帽子扣得可真大，只是政府難道不怕再鬧一次228遊行？”林永安作為臺灣本土精英，確實在本省人中有一定威望和人脈。雖然國民黨的統治手段堪稱殘酷，但畢竟剛來不久，立足未穩，如果激起民變確實不好控制。

屋外豔陽高照，蟬鳴依舊，一片生機勃勃，萬物競發的南國夏日景象。

屋內氣氛卻降至冰點，如同寒冬，萬籟俱寂。

“蔣總統確實很爛，但是我相信中華民國是有法律的。”

一個不合時宜的聲音打破了尷尬的氣氛。

沈源達微微皺起眉頭，看向聲音的來源，那個不知死活的傻瓜——聶克復。

“如果連法律大家都可以公然地無視，連臉皮都不要。那我們和共產黨有什麼區別？”聶克復望著沈源達正色道，“不過凡事都講個理字。如果您家少爺確實是殺人犯的話，我相信也不會有鄉民跟著您鬧事。”聶克復又轉頭看著林永安道，“畢竟林言浩那種小阿飛，估計鄉間恨他的人……不在少數。”林永安聽了也皺了眉頭。

“等林言浩處理好傷口，我們來問他些事。可以嗎？”聶克復問道。

林永安沉默良久沒有說話，旁邊林言淑看著有些著急比畫了兩下，又推了推林永安。

林永安這才不情願地點了點頭。

“我不願意，但已經無法拒絕。”林永安說道。

“不過在此之前，我想問下林老爺……”聶克復用手抵住下巴道，“林永泰是您什麼人？”

“我弟弟。”

聶克復微微皺眉，林家繼承的第一順位居然不是作為大哥的林永安。

“哦？那您為什麼是林家現在的當主，您弟弟沒有子嗣？”

“不是，其實林言浩他們三個都是我弟弟的孩子……言淑你怎麼了？”在一旁的林言淑突然猛烈咳嗽起來，見狀林永安立馬前去攙扶。

“不好意思，我侄女身體不好，我先送她回屋歇著。”

看著林永安扶著林言淑遠去的背影，聶克復感到一陣異樣湧上心頭。

“總感覺哪里不對勁……”聶克復心下暗忖。

“是真相重要還是兇手重要？”沈源達打斷了聶克復的思緒。

“真相。”聶克復笑著回應。

沈源達歎了口氣，微笑著輕輕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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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西沉，月亮升起。

林永安和宅內眾人當著聶克復他們的面，吃飯，收拾，回房。

一切井然有序，只是沒有一個人理會站在大廳裏的聶克復和沈源達。

聶克復站著雙腿發酸，漸漸體力不支。沈源達看著聶克復頭上冒出的汗珠，便徑直朝樓上走去。

“源達兄，你去哪？”

“林言浩的房間在四樓，我們不用幹等。”沈源達道。

“這樣會不會……”聶克復覺得有些失禮。

“現在是晚上七點，我們已經等了五個多小時。夠了哦～”沈源達微笑著一把推開房門。

只見林言浩裹著紗布躺在床上，一個女人正將切好片的梨子小心翼翼地喂到他嘴裏。林言浩皺著眉頭一臉冷漠，林夫人連著笑容，眉眼中透著股殷勤，胸前別著的紅寶石胸針閃閃發亮。

林言浩看到聶克復兩人走了進來，直接冷哼一聲，背過身去。用動作拒絕了和二人的交流。

“奇怪？她怎麼在這？”看著女人臉上的兩個酒窩，聶克復暗暗驚訝。因為這分明就是昨天攙扶林言淑出來的林夫人。

一看到二人沖進來，林言浩立馬用被子蒙住頭躲了進去。

“看來少爺休息得不錯……”沈源達面上掛著微笑，緩緩向前走去。

“哎……兩位客人，言浩剛剛轉醒，還請不要打擾哦。”林夫人陪笑道，說著做出請的手勢。

聶克復正欲開口說話，卻突然聽到“啊”的一聲慘叫。他的動作瞬間僵住。聶克復看向沈源達，只見沈源達眉頭微蹙，緩緩地觀察著四周，似是在尋找那慘叫的聲源。

“陽臺！”林夫人突然想到了什麼沖向陽臺，“陽臺傳過來的！”

聶克復和沈源達幾乎是不假思索地跑向陽臺。但陽臺上卻分明除了光滑的地面和欄杆之外，其他什麼都沒有。

“老爺！”一旁的林夫人跌倒在地，她一只手捂住嘴巴，一只手指著下方不住地發抖。

聶克復一個箭步上前，將身體向陽臺外探去。

“這是？！”聶克復雙眼瞬間縮小，整個人倒吸一口涼氣。

他看到樓下的陽臺上，林永安躺在血泊中奮力掙扎，而他一旁站著一個頭戴黑紗，身著黑袍的人。

“林言淑？！”聶克復叫道。他頭腦一片空白，幾乎是下意識邁開腳步向三樓狂奔。

“等等！”沈源達看著聶克復沖了出去，怕他出危險，便也只好跟著聶克復一起跑向三樓。

兩人一起沖到三樓發出慘叫的房間前。

“媽的！鎖住了！”聶克復一邊叫罵，一邊狠狠地撞著門。無奈門過於厚重一連撞了好幾下竟然都紋絲不動。

“你在這兒等下，我去找管家。”沈源達道。

“來不及了，你槍呢？”聶克復抓住沈源達的雙肩急道。

“我一共就帶了5發子彈。”沈源達並沒有理會，轉身便要離開。

“人命關天！”聶克復瞪著沈源達大聲道。

“要死早死了，”沈源達伸出手指晃動了兩下，冷冷道，“浪費子彈不值得。”

正在兩人吵架之間，只聽得“嘭”的一聲巨響傳來。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二人瞬間愣住。

“讓開！”沈源達率先恢復思考，他拔出手槍朝著門鎖開了兩槍，緊接著一腳踹開木門。

“別動！”沈源達舉槍大聲道。

“什麼？！”聶克復驚訝地吼道。

房間內空無一人。

地毯和鮮血在暗夜中發出鮮紅的光，白色的薄紗窗簾隨著微風搖擺。銀色的月光下一切都顯得靜謐而安詳。

聶克復和沈源達小心翼翼地走進房內。

安靜，安靜得出奇。

聶克復眯著仔細環顧四周，他感覺有東西正在盯著自己。

“不可能，她一定還在。”聶克復這樣想著，他的心跳開始加速，肌肉開始一塊塊繃緊。

“還在！一定還在！”周遭的安靜，讓聶克復的精神趨於崩潰，他感到鮮血直沖頭頂，大腦一陣眩暈。

“找到了……”聶克復耳畔裏傳來沈源達冰冷的話語。他回過神來，只見沈源達正蹲在陽臺邊，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外面，一動不動。

聶克復快步走向前去，剛想詢問。

便看見一樓地面上的可怕場景。

破碎的頭顱，折斷的關節。在月光的聚焦下，用鮮血做的幕布逐漸拉開。林永安的屍體如同一個做工拙劣的木偶，以極其扭曲的姿勢躺在舞臺中央。

殺人劇，開場。

但這血腥殘忍的開場，並沒有引起聶克復過多的駐足。

他突然拔起雙腿，以最快的速度沖了出去。

“林言浩有危險！”他在心裏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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