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的傷痕是迴響不絕的夢囈,訴說著溫飽後的悲哀,就像午餐過後融化在殘羹剩飯裡的湯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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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滬港鐵車啟程後,早稻的麥浪在列車的周圍搖擺著。人類歷史五千載,不過是麥子熟了五千回。一粒麥穗如果不落在地裡死去了,仍然是一粒,如果落在田野中死去,它將會迎來下一場輪迴,而子嗣們只是生的生、死的死。
車廂只有十節——公務用車,不需要太多座位。多出來的座位留給亡者。頭等廂照射進了破曉的曦光,本應漸進熾熱的初夏此時並沒有太多暖意,北方的寒潮寒徹骨髓,即使是嶺南也被滲透進一股寒涼。頭等廂裡,瓦和隳方千亞妃埋在自己寬大的外套裡睡覺,而身為執行官的田淵亞人端著咖啡,坐在列車之上吹拂著沁人心脾的、裹挾著農田氣息的晨風。
餐車廂被分割為兩層,折疊式的第二層被裝修成咖啡廳的模樣,咖啡豆的苦澀香氣氤氳在酸爵士的舞曲中。岑暉端著兩盤早餐走到坐在最深處、正在看報的澹刺桐身前。
“罐頭裝的茄汁黃豆,椰子油炸的鱈魚排和雞蛋,一顆蘋果,一碗羅宋湯。”他輕輕將盤子推至澹刺桐的身前,“植物油烹飪。”
“謝謝你。”看報的男人收起報紙,“前輩,以後這些事情交給我來做就行。”
“沒關係,要好好珍惜年輕人的是我們才行。”
儘管天災後的嬰兒潮帶動了新生人口的增長,但社會建設與科技發展的主力軍依然是30-40歲之間的這一代人——他們目光老辣、生存經驗豐富,最重要的,是這些人大多數都親眼目睹了長輩與晚輩的離去,這使他們變得堅韌與成熟。
“Diese kleine unheimliche Insel hat mich zu einer Waffe gamacht.”
(這座詭秘孤島,將我鍛成利刃。)
“Wir glauben beide—”
(你我堅信—)
兩人在晨曦中進餐,看著窗外起伏的麥浪——或是因陳死人的血液滋潤了土地,農作物長得一茬比一茬高。即使是到現在,這片大地上也未曾發生過饑荒。這次人類的敵人不再是最基本的慾望和需求,人地矛盾大幅減輕,東亞共同體的互助和完全的自由貿易帶來了生產力和物質水平的極大提升,分配也變得愈發公平,在高高懸在眾人頭頂的利劍之下。
“半個小時後我們會在五十六軍區總部轉乘超級高鐵,在那之前,我有幾個問題想問你,小澹。”
“我會回答在我能力範圍內能回答的所有問題。”
“有關你的個人信息,我跟海關的人對照過了...你曾在法國外籍軍團服役,具體是負責哪一項工作?如果簽署保密協議的話,你可以選擇迴避回答。”
“沒什麼好保密的,我剛來的時候就趕上了科西嘉島錯頻事件,不管新兵和還是老兵都死了個七七八八,我僥倖和其他三個人倖存了下來。”
“也就是說,你在0011號空間之前就遭遇過天使。”
“迴避。”
“好的,下一個問題。按照常理,你在那之後會加入重新整編的部隊,你服役於哪個部隊,執行過什麼任務?”
“我和其他三人被合編為新的戰術小隊,直接隸屬於帝國憲兵特勤幹預組。而小隊番號名義上歸屬於外籍軍團。”
“帝國憲兵?哈哈哈,那可是神傷者部隊。你在那之後就成為了超越人類的存在了嗎。”
“是也不是。我到現在都無法做出令我自己信服的回答,請相信我。”
“不用擔心,孩子,我理解你的心情。接下來是最後一個問題...”,岑暉喝了一口油茶,盤中的食物卻一口沒動,“你知道‘天使轉移’事件嗎?”
這個問題直擊澹刺桐的心頭,他心中隱藏的秘密或許與這個有關。
“怎麼突然說起這個了。”
“哈哈,倒也不是什麼奇怪的問題,只是你在外籍軍團消失後的那段時間,正好與‘天使轉移’事件的時間線重合了,根據你的言詞。”
“我知道這起事件,全球將近一千人同時消失,而衛星捕捉到已經成為死亡之城的土庫曼斯坦首都突然出現了大量雜波與生命信號。” 澹刺桐咬了一口鱈魚排,淺嘗了坐在他對面的人所沏的蓋碗茶,“至於我是否參與其中,我不能給出你一個明確的回答——毫無疑問我也是被轉移的一份子,但我不能擔保我是阿什哈巴德的‘閾限殺戮’遊戲中的一員。”
“倒也是,畢竟衛星信號在轉移事件的最後幾天就被切斷了,沒有人知道那場殺戮遊戲的結局。” 岑暉貌似沒有異議了,他用筷子攪拌了眼前蘭州牛肉麵,二細的粗麵勁道而美味,上面堆放著大塊的牛肉,“據我們所知,沒有人可以活著走出死亡大陸的中心。”
死亡大陸,與遠東淪陷區和西撒哈拉淪陷區被並稱為當今世界最危險的三大區域。死陸的地理位置主要包括曾經的獨聯體國家和部分俄羅斯南部地區,與黑俄羅斯、巴基斯坦、阿富汗和中國西北地區接壤,存在大量威脅級別極高的實體與“長生軍”,並被認為是導致了遠東淪陷的A3級實體“群魔”的所在地,境內除各國偵查人員外,無人居住。原住民多遷徙到鄰國和15-19戰區的移民吊莊城市,他們中的絕大部分適齡人員都在接受軍事訓練,伺機奪回家園。
這時,田淵和瓦合隳方端著盤子坐到了二人的對面。
“岑哥,我的車放在哪個車廂了?”
“最後面一列。放心,超鐵會給你的那輛老古董留位置的。”
“那可是絕版車!我告訴你,它的市場價要比一系列超跑還要高呢。”
“那也得有買家才行。”
“嘁,吃飯吧。Chiaki(千亞妃),吃得慣京都菜麼?”
“Ajin(亞人)小姐,還好,畢竟我也是日本人嘛...”
“在美國那種美食荒漠你受苦了,他們只會一股腦的烤肉和堆食材,根本不知道烹飪的真諦。”
兩個女子明明在之前還在進行生死之戰,可現在卻變成了互道姓名的朋友關係。或許這就是不打不相識吧。
“你們關係什麼時候變正常了?你之前還對這個小姑娘下死手來著。”
“那是我把她認成‘萬流’的成員了嘛。已經道過歉了,之後姐姐我會帶她去購物的,權當是補償了。” 亞人喝了一口味噌湯,“還有,我是一個敬佩強者的、有武德的女人,小千亞妃的實力能強到和我過兩招,也是讓我很欣慰的。”
“好了,快些吃吧。馬上就要到軍區換乘了。”
列車,是當今世界最主要的交通方式。由於地磁災難和太陽風暴的影響,絕大多數飛機都無法長期飛行,儀錶盤和電磁波都處在一種無序的狀態下。因此,列車科技進入了突飛猛進的發展期,中國、神聖德國、德克薩斯第一帝國相機投運了可以達到音速(時速1224KM/H)的超級列車,以及質量和體積非常大的移動堡壘型列車,彌補了民運退場帶來的運輸障礙。不過,堡壘型列車的龐大甚至可以運輸大型運輸機,經過特殊改造的戰鬥機與運載機依然可以在模擬雷達和模擬電路下實現數百公里範圍內的飛行,執行作戰任務。
在滬港列車啟程前,五十六軍區的高級軍官便已在超鐵列車站外的高級候客廳等待。其中級別最高的將領看起來有些坐立難安。
“你說為什麼我們要派出這麼多高級軍官來迎接他們,至於有這麼大陣仗嗎?”
“對方可是國家安全特別委員會的主力,這是最起碼的禮遇。”
“一個國家機關能凌駕於我們軍隊之上?”
“不是凌駕,只不過他們有制衡我們的能力。” 將軍點燃了根香煙,緩解了下心境,“年輕人,你還不知道國特委的恐怖。”
國家安全特別委員會的職能,被認為是防患內外的國家級特權機關,成立基礎是《東亞聯合憲章》,由被遴選出的東亞五國的頂尖強者與菁英所組成。不同於特務機關,國特委不監視民眾,哪怕是已經發佈犯罪聲明的恐怖分子——那是警察的工作。他們只對五國的高級官員實行監督,以及裁決。
“在過去的十年間,國特委處決了約五十名級別極高的高官——分裂國家罪、間諜罪、腐敗罪和叛國罪。逮捕數量是處決數量的三倍。曾經韓國有個將軍想要反叛,他統率一整個集團軍,推翻朝韓聯盟的政權。在反叛快要成功的時候,國特委中下轄部門的一名韓國籍的執行官,在凌晨他們攻勢平息的時候潛入了據點,一個晚上便擊斃或控制了所有參與的軍官,那個將軍在經過審判後也被他親手處決了...”
列車的鳴笛聲響起了,眾人起身準備走出會議室。
“一會兒都給我們謹慎一點,問什麼就答什麼,不要撒謊。”
准將剛推開門,便發現岑暉已經站在了候客廳的門口——從鳴笛到他們開門的期間不到半分鐘。
“你好,五十六軍區的各位。”
“你好,國特委的岑暉先生。我在此為向香港的守衛者們表達崇高的敬意。”
“哈哈,沒事。你們投放的坦克也很管用,居然讓一名特警用它兩砲轟死了一頭A1.8級實體,這筆功勞應該也要記在你們頭上。”
“過獎了,岑執行官。我們被二階錯頻的墻困在外面,不然早就攻進來了。戰鬥機編隊也被‘砼’擊毀了一半。”
“感謝那些戰士們的付出與犧牲。” 他在說這句話時並沒有看向當時的指揮官們。
“國特委的各位吃過飯了嗎?我們可以準備餐廳。”
“不必勞煩,我們趕時間,回山海市後再吃吧。”
岑暉笑著拍著少將的肩膀,隨後關門離去了。眾人剛鬆一口氣的時候,他又半推開門,留下了一句話。
“你們的報表和物資清單好像有點問題,一會兒會有法殺寺南方分部的人員過來。不要做宴請之類無意義的事情,會給你們惹上麻煩的。”
“不..不會有問題的。執行官,請你放心!”
“那就好,倒賣軍火可是死罪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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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兩分鐘,執行官就從高級候客廳回來了。
“這麼快?岑哥。”
“我們又不用應酬,‘寒暄’一下就行了。”
“總感覺你看他們好像有些不爽啊。”
“或許吧。傘兵旅的士兵整裝待發,他們卻遲遲不發兵,讓全香港的特警來應對這次實體危機。此外,在德國的將軍登陸後,這些軍官也可以坐直升機過來的——或許是擔心墜機?其實是害怕擔責吧,寧可讓一個剛從戰場下來的飛虎隊隊長接下這個麻煩活,也不敢出場。”
“這麼說,也確實有點不近人情。還好岑哥你來了,不然傷亡人數會從五千人變成五十萬人的。”
“不要太小看自己了,田淵。供能充足的話,我相信你可以獨自一人擺平這場危機的禍首的——你擁有斬殺A2級實體的實力。”
“我可是你最優秀的門徒,從前也是,未來也是。”
“這點我可都從來都沒有懷疑過。”
“嗯嗯,東西都裝載完畢了,我們先上車吧。”
超級高鐵的規模相較於一般的列車來說要小很多,所有乘客在發車前都會進入休眠狀態。對乘客來說,眼睛一睜一閉,就到達了目的地。舒適的座椅和清涼的空氣,而在啟程後超鐵的失重感仿佛身處異次元空間般——這裡很適合睡覺。一隻貓咪爬上了早已落座的澹刺桐身上。他和千亞妃坐在一起。
白色的貓咪很喜歡男人身上的暖意,但當它睜眼時卻發現了一隻和自己大小相像的小蝎子正在打量著自己,貓咪瞬間炸毛了,繃直身體哇哇叫著,然後跑到後面的車廂去了。
“這隻小蝎子,還挺可愛的。”
“我也覺得,嘻嘻。它也會睡眠,便是從面具上分裂出它的部分主體出來,在乾冷的地方悄悄爬一陣子。”
“你覺得它有感情嗎?”
“我也說不準,我和這個特殊實體之間是共生關係——它可以修復我的傷口,我可以提供它所需的非物質的養料。”
“但它卻遲遲不修復你臉上的傷口。”
“因為一旦完成這個最終修復,自己就失去了繼續留存在我身上的意義了吧——我是這樣猜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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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車即刻就要啟程了,請各位乘客戴上面具,進入休眠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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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個樣子,可戴不了列車提供的面具呀。”
“放寬心,你的蝎子面具功能很全面。”
幾乎是在一瞬間,超級高鐵像子彈頭般擊發了出去,起初時速在彈射下就進入了300KM/H。2分鐘後,列車達到了音速。
“午安,千亞妃。”
“午安,刺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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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們再次睜開雙眼時,窗外的景色從珠三角變成了長三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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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亞號到站,山海特別市,奉賢南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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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災沒有讓昔日上海的綺麗褪色,而是將這朵東海的奇跡鍛造為一柄利刃——江浙化作它的劍鞘。奉賢新區位於山海特別市的南部郊區,靠海。為了安全考量,任何列車皆只能在郊區停靠,然後通過汽車進入城區。
“下車吧。”
除了澹刺桐外,其他三人都沒有攜帶行李。田淵從最後一節列車開下來了自己的第九代豐田皇冠。超鐵在進站後五分鐘後便向姑蘇開去。這裡只有他們四個人下車了,周邊是散落的村落,人口稀少。
恰逢江南的梅雨季,暖陽隨來了虹現,淅淅瀝瀝滴著雨的屋簷。
“岑哥,你來開車吧” 田淵把車鑰匙扔給了他,“我想在後座吹會兒風。”
“兩位執行官,我們要去的地方在哪裡?”
“順著這條沿海公路的大環線,開到滴水湖。”
濃烈的汽油與皮革味,讓千亞妃想起小時候父親帶著車帶著她和母親去拉斯維加斯的那個晚上,她的記憶中只有順著氣味才能回想到這麼一個鏡頭。在那個血腥之夜,只有被倒滿在地上的汽油彩能蓋過腥臭的內臟味。
汽車在沿海公路上平穩行駛著,周邊開始沒有了人影。上海的海並不像南方的海邊那麼養眼——這裡是長江的入海口,灘塗與泥沙侵染了那份本屬於大海的藍,但海依然在與工業的原色對抗著,整個天空被一條黃與藍的交界線切割開來,彼此各自共長天一色,闖入的白雲則是致這塗黑世界的一封書信。
右邊是無盡的六月之海,左邊是無數只剩下樓胚的混凝土建築,共同組成這夢核般的孤獨世界。
岑暉是司機,面無表情地單手開車。瓦合隳方千亞妃在副駕上對著後視鏡和自己面具上的蝎子眼睛,大眼瞪小眼。田淵亞人側著頭,用沒有受傷的左手撐著脖子,吹著裹挾著雨絲的清風。澹刺桐手中握著早餐剩下的蘋果,凝視著這顆紅色的果實。
“餵,天上好像有個東西。” 澹刺桐望著蘋果,對著看起來很無聊的其他人說道。“比遊隼還大,應該是實體。”
“誰去幹掉它?”
“沒看見我在開車麼。”
“愛麗芙蝎還在睡覺。”
“應該可以甩掉它吧。”
“你們...唉,行吧。我上。”
飛天的實體突然消失了,它轉瞬出現在了汽車所行駛的路徑前方。千亞妃抽出了蝎尾,澹刺桐握緊了刀柄,岑暉則只是趴了下來。
“兩個笨蛋,快趴下。”
不知名的實體展開了巨大的翅膀,伸出兩隻利爪向著車身抓取。無數條黑色的纖細觸手也在朝著這輛年邁的車輛襲來。當爪子即將接觸到車窗的那一瞬,一道切斷世界的斬擊襲來——
“無罅。”
黑色蔓延,實體的身軀湮滅在這一斬擊當中,還有被撕咬後斷裂的觸手、斬斷後滑落的混凝土大樓和汽車的上半身,無一倖免。碎肉落在了海面裡,澹刺桐握著被橫切出完美橫切面的蘋果坐起身來。
“我在香港沒見你用過這招啊。”
“在山海特別市、Ⅰ型東京、首爾特別市和戰區內,使執的能力處於半解放狀態,不會受到限制。” 亞人將劍插回刀鞘裡,“社會契約”的黑色粒子也在同一時間內回收到了她的體內,“無罅斬,讓‘契約’的粒子附在我的劍鋒之上,攻擊範圍可以達到兩百米。”
“呃,亞人妹,你的車也被你砍成敞篷了。”
“無所謂了,回頭從岸邊千仞身上敲點錢下來,加上獎金和補貼再買一輛最新款的Toyota。”
“可這樣下去,我們就要淋成落湯雞了,車程還有四十分鐘呢。”
“沒關係,蝎子好像睡醒了。”
愛麗芙蝎從面具上脫落下一部分出來,膨脹到數米的大小,並將軀體熔成車頂的模樣,蓋在四個人的頭上。
“還真是...方便呢?”
蝎子突然認出了到左下方的女人是誰,將那四分之一的部分收了回來。田淵因此又開始淋雨了。
“我真的服了,說好的蝎子是冷血動物,不會記仇的呢?”
“哈哈哈哈哈。”
“唔噗噗。”
“哼哼。”
“再笑!把你們也砍了。”
“好啦好啦,你不是還有‘社會契約’嗎,讓它幫你擋雨不就行了。”
“也是,‘契約’,再出來一次。” 劍的粒子在空中組成了一段法語,“現在-休眠-祝你-旅途愉快。”
“?”
“沒辦法了,後輩。”
田淵露出了嫌棄的眼神,將劍鞘抱在懷中,翹起二郎腿,在江南的細雨中眺望著永無止境的,六月的海。過了一陣,蝎子為她擋住了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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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特別市,臨港區,滴水湖
國特委的總部位於山海市中央區,滴水湖很顯然不是單位的方向。在列車啟程前,執行官收到了委員長所發來的指示:
帶領這兩人去山海港的海關招待所稍行休息,即日前往東京,法殺寺。
所以,當他們的車輛抵達山海市後,兩位後輩卻全程連市區都沒有進入,就要再次啟程前往日本。在車上時,他們已就這個話題進行過了討論,岑暉給出的解釋是:組織對你們設立了一段時間的考察期,通過他們所定下的考察方式,才能正式加入國家安全特別委員會。
“那麼,你們所說的考察方式是什麼樣的?”
“當高中生。”
“哈?!” 澹刺桐有些不可置信地望著他,“我今年21歲,千亞妃19歲。你讓我們兩個成年人去當高中生。”
“沒差啦,你們看起來那麼年輕,和高中生也沒有什麼區別。”
“不,問題不在這裡。” 澹刺桐在手機上登錄了一所大學的官網,“前輩,我19歲就在慕尼黑工業大學本科畢業了,在我加入外籍軍團前還收到了蘇黎世聯邦理工大學和巴黎理工學院的STEM類碩士的offer,這樣可能不太合適吧。”
“那邊的那位小姐呢。” 岑暉看向副駕的千亞妃,“我...讀高二的時候就被困在閾限空間裡了...”
“嗯...這不是有必要的嘛,而且...” 執行官看向後視鏡中澹刺桐那雙美麗的眼睛,“在法殺寺附屬高級中學讀書,也許不像你想象的那樣輕鬆。若還是想不通,權當是自己假裝成高中生潛入到其中執行任務好了。”
“那之後具體是什麼樣的。”
“會有在東京駐扎的執行官帶你們熟悉的。”
“你不來了?”
“我的任務是鎮守山海特別市,不過...” 車輛緩緩開入了滴水湖的沿湖公路上,“我和其他的執行官們會時不時去看望你們,畢竟我們也是法殺寺附高的兼任教師,要做些培養繼承人的工作,比如——挑選‘門徒’。”
【Item:The High School Affiliated to Fashajin of Japan】
法殺寺附屬高級中學,位於東京千代田區與新宿區交界地帶的國立高中,由法殺寺直轄的學府。“萬翼天使”事件中,東京都城區遭受重創,大量都市建築被毀,但由此也帶來的土地價格的巨幅跌落,因此在Ⅰ型東京的重建過程中,大量樓盤被國家安全特別委員會所收購,在都心區建立了佔地規模較大的超級高中——法殺寺附中。這所高中的生源來自於東亞五國,其中相當部分的學生為在天災與戰爭中失去親人的遺孤,也有部分其他學校才能出眾的學生轉學於此,以中日雙語教學為主,同時將朝韓語、蒙古語和俄羅斯語作為第二教學語言。聯合教育省數據顯示,該高中雖不采取淘汰制和強制退學制,但每年的自願退學率仍高達23%,可能與實驗班殘酷的課程所帶來的巨大壓力有關。即便如此,每年仍有二位數的頂尖學生選擇轉學到法殺寺附屬高中就讀。
法殺寺附中的學制為三年,採取公學制——學生們在根據個人特質進行分班後,可以自行選擇除必修課以外感興趣的課程。而分班方面,法殺寺附中將總數約六千名的學生氛圍兩種教學制度,分別是軍事性質的戰爭實驗班與理工課程為主的科學班,而人文社科與哲學、邏輯課程為兩類學生的必修課。在科學班中,成績出眾的尖子學生會被免試推薦到東亞科學院大學深造,而戰爭實驗班中的拔尖學生則會被免試推進到軍事工程大學中就讀,而在這之中的人,也有機會成為“門徒”——即安息部使執的學生。
校內會定期進行選拔測試,主要針對於戰爭實驗班:以戰鬥素養為培養核心的學生們會被分為學徒、生徒、門徒和使徒四個級別。成為門徒意味著成為著某位執行官的學生,而成為使徒,意味著被認定為具備執行官的資質,該學生畢業後將被允許參加安息部入職測試。根據對畢業校友的調查顯示,法殺寺附屬高中自建校伊始共有過四名“使徒”級別的學生。
學園除課程較為特殊外,大體上與傳統中的日本高中相似:擁有大量經費充足的社團,課外活動獨特且豐富。學校佔地規模超越了很多大學(主要與戰爭實驗班的坦克靶場有關)。大型生活超市、商場、體育館等設施應有盡有。比較特別的,法殺寺附屬高中內的消費採取貨幣雙軌制,除可以用亞太元消費外,經濟情況較為一般的學生也可以通過優秀的成績或突出的項目,以及選拔測試中的優異表現來獲取“積分點數”,點數可以直接用於在校內的消費,與亞太元1:1,且畢業後沒有使用完的積分可以半數折算為亞太元。對於經濟困難的學生,如戰爭遺孤,法殺寺採取社會化撫養政策,免費提供居住公寓和保險購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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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京,千代田區與新宿區交界地
法殺寺附屬高中,學生公寓2號樓扇區,202室
這裡是法殺寺附中實驗班的宿舍區,每棟公寓樓均為20層,每層五戶,每間公寓為酒店式裝修的雙人宿舍間。2號樓主要為本土的日本學生所居住,在202室內,兩名戰爭實驗班的女高中生正在房間裡閒聊。
“黑崎同學,聽說你最近準備參加門徒選拔測試?是真的嗎。”
“嗯。”
“誒誒,真的假的。”
“你很意外麼?”
“說沒有是假的,畢竟我從來沒有看見你戰鬥過。”
“總之,我也沒有把握拿下這種難度很高的測試了,之所以報名,權當是嘗嘗鮮吧。”
“還真是符合你的個性呢,啊哈哈...” 在床鋪上的女高中生名為佐藤真白紀(Sato Mashiroki),“那你有想過,假如自己當選為門徒了,你會選擇哪個執行官當自己的老師呢?”
“不知道,足夠強大就行。”
“能當上執行官的就沒有弱的吧...”
“話是這麼說,我記得來自日本的執行官貌似有三位,田淵亞人前輩、岸邊千仞先生,還有一個金閣寺裡的和尚。”
“是‘䀠’師傅啦...他可是前三席的強者呢。在前三位的執行官身邊可不輕鬆哦。”
“那岑暉怎麼樣。”
“岑先生是中國人吧,你難道會說漢語嗎。”
“我可以往更好的水平學習,如果他合我意的話。”
“雖然他很帥的是說,但是你沒有聽過有關他的古老傳說嗎——岑暉曾經一共有過五名門徒,但是幾乎全部死亡了。”
“有那麼誇張?”
“不騙你!門徒已經夠厲害...是非常厲害了,他師下的門徒裡卻有三個人死於任務,一個人則在成為使徒後,死在了執行官的入職測試中。”
“那還有一個人呢,那個人也死了嗎,還是跑路了?”
“唯一活下來的那個人就是田淵亞人前輩呀,她現在可是四號使執,天才中的天才,強者中的強者。” 真白紀不安地跟她說,“雖然黑崎同學你成績很好,但老實講,我不覺得你會比田淵前輩要更強,在岑暉的手下,很危險!”
“謝謝你的關心,我之後會自行考慮的。” 她隨手合上了手中的書本,“時間不早了,要熄燈了。”
“你又要去抽煙嗎?小心點,不要被宿舍管理員發現了。”
“謝謝提醒。”
女孩走到了陽台上,點燃了一隻女士細支香煙,惆悵地望著懸掛在富士山之上的半輪彎月——“萬翼天使”事件中,富士山火山噴發了,幾乎摧毀了整個東京。而她的家人也全部死於岩漿與火山灰之中。
“虛空的虛空,都是虛空。”
她的名字是黑崎未夏樹(Kurosaki Minatzuki),一開始她的名是由片假名拼成的——黑崎 ミナヅキ,在家人離世後,她將名改為了彌夏貴,又改成了未夏樹,似乎是想擺脫出過去的夢魘,但無論如何,她都逃不出那份虛無,那份名為“皆盡(みなづき)”的結局。
翌日,清晨
黑崎坐在教室倒數第一排的靠窗座位上,她戴著黑色的口罩,雙眼無神地觀察著窗外的飛鳥。她周圍的座位是空出來的,除了佐藤外,似乎沒人願意靠近這位看起來很陰鬱的孤僻女人。
“同學們,早上好。今天向大家介紹一位轉校生。”
“原來我們實驗班也會有轉校生的嗎?”
“確實是稀罕事呢,不知道會是什麼樣的人。”
“估計會是那種滿臉傷疤和腱子肉,曬得黝黑的大老粗吧,哈哈哈。”
在眾人的討論聲中,一位男生從門外走了進來。他沒有穿校服,一米八五的身高,解除了面部投影後俊俏美麗的面龐和半拉鏈高領針織緊身短袖下若隱若現的身材很快就讓他成為了全班的焦點。他站在講台上,沒有說一句話。在老師的提醒下,才在黑板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澹刺桐。
“哇,姐妹快看,他很好看誒。”
“是美女吧,和我想象中的完全不同。”
“應該是男生吧,不過五官確實長得有點像女生。”
“這個名字,是中國人嗎?不知道能不能和他交流。”
“下課後去加他的Line吧!”
澹刺桐在講台上站著,沒有說話。這倒也不是他高冷,只是因為他不會說日語。“為什麼會是這種情況”,理工科大學出身的澹刺桐沒想到自己會被分到軍事性質下的實驗班,而且還是日本學生扎堆的本土班級,精通法語和德語的他在西歐暢行無阻,但沒想到自己也會碰到無話可說的情境,“國特委到底是怎麼想的,不讓我去科技班也就算了,還把我分配到一個中國人都沒有的本土班。”
另一邊的千亞妃狀況也不太好。她被分到韓國人組成的科技班中,而且還是在離東京市區有些遠的江之島校區。面對無數的理工科課程,在閾限空間中失聯整整兩年的她有些不知所措。“我會說日語和漢語,但為什麼會把我分到韓國人的班級中呢...”
就這樣,兩人便開始了這趟剛啟程便碰壁的高中生之旅。
澹刺桐被要求不許使用同聲傳譯,從零開始聽課。好在實驗班的課程大多以課外活動形式進行的軍事訓練為主,這倒是讓他鬆了一口氣。眼下的座位,只有靠窗倒數第一排的女生旁邊還有空餘,他便在眾人的注視中朝她走了過去。
“(我該怎麼用日語來詢問是否能坐在她旁邊呢?)”
“誒,快看,他坐到黑崎的旁邊了,難道他喜歡陰鬱的女生嗎?”
“怎麼可能,而且你也不仔細看看,這個教室就那個孤僻女人的旁邊有座位。”
“早知道把你扔一邊,讓他坐我旁邊了——”
“你什麼意思啊?!”
坐在最後一排的黑崎從頭到尾沒有看向講台一眼。同樣的,這倒也不是她不在意或者不禮貌,只是因為她被頭髮遮擋住的耳朵里戴著正在播放工業金屬搖滾的耳機罷了。澹刺桐注意到了她在聽著音樂發呆,輕輕拍打了下她的肩膀。
“呀!” 黑崎的反應像是被驚醒的貓咪應激了,但很快又平靜了下來。
“你是?”
“(她應該在問我是誰)” 男人指了指黑板,又指了指自己。
“喔,留學生啊...轉學生?算了都一樣。” 她摘下了耳機,“請問有什麼事嗎?” 對方又指了指座位。“啊,是這個意思呀,請坐吧。”
他這才放心地落座,隨後反應過來剛剛對方說的是漢語。
“你,會說中文?”
“交流水平,是基本的,超綱的漢語詞彙,請不要說。”
“很符合日本語語法的中文呢。”
“你,對我,嘲笑嗎?”
“沒有,你說的很好。但要注意一下中文語法裡主謂賓的習慣。”
“那可真是謝謝你的提醒了。”
黑崎的語氣不是很客氣,這也是她不被大多數人所接近的緣由之一。話是這麼說,但她內心卻沒有惡意,只是一種自我保護機制——在遭遇了巨大的心理創傷後,黑崎未夏樹開始封閉內心,拒絕和外界交流。
“在這個班裡,只有你會中文嗎。”
“嗯呢,沒有錯。”
“那我可能只能和你說話了。”
“啊,這樣嗎。” 似乎是意識到這樣說下去確實有些不太禮貌了,黑崎還是決定先和對方認識了再說,“你的名字該怎麼讀?”
“Ta n chi to n...羅馬音應該是這麼讀。我又該如何稱呼你?”
“我的名字是黑崎未夏樹。”
“很帥氣的名字呢,請多多指教,黑崎同學。”
“謝謝,澹同學。”
下課後,澹刺桐離開了教室,之前正在討論他的女生在回頭看時發現他不見了蹤影。他來到了空無一人的陽台上,看著遠方的陰雲撥通了岑暉的電話,“前輩,請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
在鈴聲空響的間隙,他看見了漆黑的富士山——“萬翼天使”事件,日本建國後所遭遇的最大本土危機,劇烈的能量反應在一瞬間招致了富士山的火山噴發,導致了超兩百萬人的死亡和八百萬常住人口的流離失所,這些難民約一半流入了周邊城市,另外一半則選擇移民至堪察加半島和庫頁群島。在東京覆滅後,政府和部分國家機關遷至京都,但警視廳和最高裁判所等公檢法機關依然選擇留存在重建後的東京都。
“喲,這不是小澹嗎,感覺過得怎麼樣。我還說到選拔大會的時候要順便看望你呢,開心嗎?”
“開心你個大頭鬼,前輩,我根本聽不懂他們在講什麼。”
“你精通英法德三語,照理說應該會很有語言天賦呢。”
“再有學習天賦,從零開始也是要花時間的呀。”
“沒事,我們相信你的能力。我這兩天和同事們簡述了你的情況,其他的使執對你很是好奇呢,有幾位甚至想讓你當自己的門徒。”
“門徒?那是什麼。”
“喔?別人沒跟你講過嗎。門徒是法殺寺學生評級等階的第三階,是絕對的頂尖學生,通過選拔測試大會是最主要的手段,勝選後就可以被評定為‘門徒’,獲得成為使執之徒的權利。每位使執能帶的門徒至多兩個,所以名額和選拔都挺緊張的。”
“成為門徒...換句話說,跟著你們幹活有什麼好處嗎。”
“你這話說的,對於法殺寺附中的學生來講,成為門徒就是絕大多數學生心中的最高目標,意味著無上的榮耀,會被大家所尊敬。至於物質上的好處,當然也有——首先就是你的能力被得到認定,像國特委這種待遇和地位都極高的國家機關就會對你敞開大門,而且在獲得了門徒的頭銜後會被自動錄入到法殺寺的編制當中,有實習工資和基本的福利待遇可以拿哦。”
“所以你所謂的‘想讓我加入國家安全特別委員會’,不是保送,而是競爭麼。”
“我已經盡力幫你爭取了,但咱還是要按流程走啦。”
“那我接下來該怎麼做?”
“報名下次的選拔測試大會,勝選並成為門徒,隨後讓一名執行官收你為徒弟,等他認可你的能力之時,你就可以參加使執的入職測試了。”
“不過你確定要這麼做嗎。”
“話都說完了又問我確定了嗎,難道還有什麼沉重的代價嗎。”
“選拔大會倒是沒那麼危險,但是能通過使執入職測試的人更是鳳毛麟角,而且不能通過的後果可能會很嚴重。” 這個時候,澹刺桐注意到了天台的門後有一絲動靜,他沒有聲張,繼續聆聽著電話那頭的內容,“入職測試的通過條件是:在與前三席執行官的戰鬥中,堅持長達21秒未死亡或遭受重大殘疾。”
“也就是說,和你這樣的人戰鬥。”
“嗯,沒錯。啊啊,老陳給我發訊息了,我要先去工作了,祝你好運。”
對方掛斷了電話。而天台的門後,黑崎拉下了口罩,嘴裡叼著根煙從陰翳中走出,有些懷疑地盯著自己,而他也第一次看清楚了對方的榮耀:毫無光彩的空洞眼神,漆黑的瞳孔讀不出正向的感情;女孩脖子上戴著一圈黑色的皮環,領口處露出了一圈繃帶;微風吹拂起她的頭髮,耳朵上的穿刺,諸如耳環和骨環排列著,生人勿進的氣質自內而外的散發著,而戰爭實驗班的學生制服又有點像戰術制服,穿在這樣的她的身上顯得很英氣。
“你在這裡,做什麼?”
“電話,和朋友。”
“我都聽到了,電話的內容。你並不是學生吧。”
“學籍號和檔案我都有,原則上我就是這裡的學生。”
“那我不在追究這個了。” 她滑動打火機,在竄出的火苗逐漸接近香煙時,被澹刺桐拿了,“你要幹什麼?”
“未成年人禁止抽煙。”
“你管的很寬呢,還給我,” 黑崎走近到他的身前,聞了聞他的上衣,“你自己身上還有煙味呢。”
“那是因為我已經成年了。”
“呵,成年人居然還來讀高中,莫不是留級了?”
“我對此沒有解釋的必要。請你照顧好自己的身體。”
“嘁,真是麻煩死了。” 她一時不知道是該生氣還是苦笑,只得一邊撓著頭一邊離開了天台,“我跟你不是什麼朋友,少管我做什麼。”
澹刺桐看著她離開的背影,身後的黑色富士山在風中時不時還會吹起火山灰來,如同黑色的飄雪掠過這座城市——抽煙和火山灰相比,哪個更能殺死人呢?但前者是主觀的行為。他在外籍軍團服役期間,巨大的壓力和生死徘徊的環境使他染上了煙癮,但來到了無煙的校園後,他已經忍住一整天沒有抽煙了,情緒變得有些糟糕。
“真的有煙味嗎?” 他聞了聞自己的衣服,明明今天都沒有吸過煙來著。“難道說我的衣服都被煙草熏入味了嗎...”
不知為何,他做出了這樣的判斷,實際上他的衣服上沒有任何味道,只有一股薰衣草的清香和一股迷人的味道。黑崎撒了個謊。女孩在下樓後去到了一個衛生間裡,從隔板高處上取下來了先前藏好的打火機,蹲在靠窗的廁所隔間裡點燃了煙草——在馬桶的後面,還放著兩個餐盒。
他滑動了火石,火苗並沒有如願出現,應該是燃油用完了。
“可惡,今天還是諸事不順。”
她只好起身回到了教室——午間,教室內空無一人。大家都回宿舍用餐和午休了,佐藤又在做什麼呢,應該在看自己喜歡的偶像演出吧。黑崎看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放著一瓶咖啡,走近後看到自己的火機也在桌子上,附帶著一張紙條。
“剛剛的事情,抱歉。但還是要保重身體。”
她拿起紙條想丟進垃圾桶裡,但是紙條上又掛著一顆小兔子形狀的棒棒糖,糖果上又掛著一張便利貼,“這就想丟掉我了?忍不住的時候用棒棒糖和咖啡來代替煙草吧。”
“這未免也...”
黑崎的嘴角莫名抽搐了一下,她拿起咖啡,發現這上面也拴著一個銀色小盒子,上面還有一張便利貼:“煙頭不要隨地丟,這是便攜式煙盒。”
她終於被逗笑了,臉上許久沒有出現過笑容,使得這一笑有些僵硬,如同落灰的舊地毯在抖動後落下了很多灰塵。
“我其實更喜歡狗啦。” 她從抽屜裡撕下一張帶著邊牧圖案的創可貼,放在了他的桌子上,然後拿出便當,戴上耳機,又回到了那個沒有人的廁所裡。
過了一會兒,未夏樹按動了火機。 一口,又一口,沁人心脾的是煙香味還是煙臭味,自己已經分辨不清了——至少比火山灰的味道要好。歌單裡的音樂隨到了一首過去常聽的歌,主唱的聲音歌唱著此刻在她內心中迴響的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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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の小さな辙に
(在這狹小的軌跡上)
「アナタ呼吸ヲシテ居ル」
(你在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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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熏的她的眼睛開始流淚,歌曲也到了悲傷的高潮處。她又點燃了第二根煙——按不開,按不開,這隻火機也沒油了嗎?一下,兩下,三下...地底傳來餘震的聲響,火苗也在同時間出現,火焰中,她突然看到了過去的畫像。
“お母さん(母親)?”
火焰中,她看見了富士山噴發時的烈火如狂風席捲而過。那一天,她牽著媽媽的手走過涉谷的街頭,火球砸在了街道上。黑崎被震到在地,“你沒事吧?”,她看向自己牽著的手的另一頭,只剩一隻斷臂,以及一塊巨大的紅色熔岩。她順著人流奔跑,從日落的黃昏直到深夜,十七公裡,她來到了郊區的家中。熔岩無情地砸碎了那棟一戶建,周邊不再有一個人。她在公寓中翻找到了一些碎肉,然後把自己的外套撕開,分別包裹著自己父母的遺體,埋葬在就近的公園裡。她坐在公園的鞦韆上,看著遠方仍在咆哮的富士山。
末日般的大街上,他看見一束光射中了“萬翼天使”,那頭數百米高的實體。岩漿和血液不再流淌,之後發生了什麼她亦沒有看清。一輛車停在了自己的面前,是那個常在公園裡和自己說話的鄰家女孩。
“節哀。”
“齋藤,不會有人再愛我了。連你也要走嗎?”
“這個國家已經完蛋了,我要去美國(孤星帝國),你要和我一起嗎?”
“你走吧,不用管我。”
“那祝你好運,黑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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帰る场所など何処に在りましょう
(歸處,在哪裡)
爱すべき人は何処に居ましょう
(我愛的人,又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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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場無論勝敗的《賭局》。99顆爆珠煙,99張循環往復的專輯,即使聽一千遍《反方向的鐘》,她也回不去被愛的時空,不如聽一千遍《Back In The U.S.S.R》,將自己帶回帶到冷戰的天空。
她拿紙巾擦了擦眼睛,如果有人問她是不是哭了,她一定會說是被煙熏的。
黑崎在洗手台看到自己紅腫的眼眶消下去了彩走出門。現在正是午休的時間,教室和走廊裡仍然空無一人,她想下樓去買瓶剛剛喝過的咖啡。走廊死一般的寂靜,她聞不到任何人的氣味,只有薰衣草香。轉到樓梯間,黑崎未夏樹猛地看見澹刺桐在樓梯前方的外側陽台那站著——斜陽的日暉照在他的髮絲和睫毛上,面部線條被勾勒出如同米萊斯畫作般的輪廓。哈姆雷特,還是奧菲莉亞?那是死者身上才會出現的美。而黑崎,恰好就喜愛那被死亡的肌理所調味後的側顏,正如她在三島由紀夫的書中,所記住並深深著迷的那些人物:被惡龍咬碎後的王子、年輕漁夫的尸體和《聖塞巴斯蒂安》。她遲遲看了許久,被看之人亦未注意到被注視——他沉思在死亡大陸的斷片記憶中。黑崎未夏樹也醉心於自己的想象:她試把他比作殉教的英俊青年,裸露的軀體被捆綁在樹幹上,朗基努斯之槍刺入了他的第七根肋骨下方,傷口處所流出的鮮血和滲出的血肉是溫熱的、是令人發狂的、是黑色的、是躁動的...
“我在想什麼?” 少女感到一股溫熱穿透了自己的胸腔。
沉默了良久,她終於走到了澹刺桐的面前,盯著地板,忍住不去觀察他。
“澹同學...”
“黑崎同學?” 澹刺桐從離神中回過神,“你沒回宿舍呀。”
“嗯,我中午一般不會回去,謝謝你的咖啡。”
“剛剛的事情,我再和你道個歉,是我多管閒事了。”
“不必道歉,我其實是想謝謝你的關心。” 她抬頭看了男人一眼,他盯著遠方,沒有把目光投射在自己身上——黑崎並不喜歡被目光所注視,對方好像意識到了這一點,“我其實是一個很敏感的人,所以我能感受到你確實在為我抽煙這件事本身而著想,而不是為了說教而說教...不過雖然想明白了,但我還是有些不爽啦。”
“嗯,雖然親人不在世了,但也要好好愛惜自己。”
“誒...” 她的瞳孔發散,這次閃過的記憶切片被灌注了疑惑的色彩,“那個...你為什麼會知道?”
“你那樣的眼神,我能看出來。你父母的在天之靈肯定是不希望你這樣作踐自己的。” 澹刺桐像抓住一隻貓爪般舉起她的一隻手臂,袖管隨之滑落,露出一道道觸目驚心的劃痕,在她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情況下,他的手已經鬆開了,“刀子是拿來對向敵人的,而不是自己的身軀。”
“澹君,你想表達什麼呢?” 在對方開口前,黑崎便已猜到了對方興許是和自己有著相同的境遇,她的心中閃過一絲愧疚與慶幸的競合。果然,接下來的交談中黑崎知道了澹刺桐的父母也因為歐洲天災所離世了,姊姊在美國失去了聯繫。
“在那之後我曾經也和你一樣自暴自棄,去當軍人是為了把思緒寄託在戰鬥之中,以及不知何時就會到來的死亡中。這能讓我好受一些。”
“那你現在站在這裡,說明你已經想明白了?你認為活著的意義是什麼,我們的目標又是什麼。”
“這個啊...我活著的原因只有兩個:一,我出生了;二,我還沒死。”
這段有些荒誕而幽默的回答讓黑崎哭笑不得,以一種奇怪的方式觸動了她。
“澹君,你現在還有其他的親人在世嗎?”
“我有位姪女,算是我目前所知的唯一活著的親人。姐姐在消失前,把她安排在了這所高中的江之島校區就讀——我打算週末就去找她。”
“你沒有她的聯繫方式嗎?”
“我也想問...我怎麼沒有她的聯繫方式。”
“喔,那可能需要我幫忙了。” 她撩起一側的頭髮,銀釘在夕陽下反射著刺眼的光芒,“我姑且也算是了解這裡,呃...重建後的東京。”
黑崎突然變得有些支支吾吾,男人有點納悶——他其實有些遲鈍。
“如果你不熟悉東京的路況的話,可以跟我一起去。”
突然起來的作伴邀約,但細想的話確實不無道理:天災後的1型東京同自己的記憶中的東京都相比面目全非了,全新的電車和地鐵線路讓人眼花繚亂。當然,他可以選擇打車去江之島,但是東京高昂的出租車的士費用至今也沒有降下了。面對這人生地不熟的處境,眼下還是接受她的提議比較好。
“到時就有勞你了,黑崎同學。”
“嗯嗯,那個,我們...要加個聯繫方式嗎?”
“我剛剛註冊這個社交軟件,方才有幾個女生來找我要聯繫方式。”
“誒,你同意了嗎?”
“沒有,又不認識她們——我為什麼要和不認識的人加聯繫方式。”
“那我...可以嗎?”
“現在,我們應該算得上是朋友了吧。”
......
下午的課程結束後,他們又約在天台上吃了晚飯。黑崎對他的離奇的經歷很感興趣:明明擁有學士學位,現在卻成了高中生;年齡不過二十出頭,足跡已經遍佈五洲四海;明明是從戰場上下來的職業軍人,說話卻出乎意料地溫柔。
“我能從他身上看到他作為一個大男孩所特有的可愛,處子之息。而更深層的地方——貌似是一道古老的靈魂,容在年輕的軀殼之中。”
“奇怪的人。”
放學後,黑崎獨自一人買過便當後,在公園裡蕩著秋千。不知道為什麼,她感覺自己胸口升起一陣暖意。戴著耳機在學校附近多晃悠了一會,一隻到宿舍關門前五分鐘才回去。
“黑崎!!!你可算回來了,我擔心死了。” 一開門,佐藤真白紀就直接湊了過來,但她卻驚訝地發現黑崎未夏樹的臉上居然掛著一絲笑意,“黑崎,黑崎同學!你怎麼了,居然笑了?難道是病情惡化了嗎,嗚嗚嗚啊啊啊,我不要你被關進精神病院啊嗚嗚!”
“好啦別鬧了。我去洗個澡。”
“很可疑喲..很可疑 ~”
“你在說什麼呀。”
“我聽說你們實驗班轉進去了一名美男子,看你這樣子,是不是發生了什麼呀。”
“少見多怪,跟他沒有關係。”
“哼,我才不信呢。”
“愛信不信,快去睡覺啦你。”
“好~ 好~ 黑崎同學現在見色忘友,居然對好閨蜜我如此惡語相向...”
“哎呀,你煩死了!”
繃帶散落在浴室裡,少女躺在漆黑的浴缸裡——因為回來的太晚,在洗澡的過程中就斷電了。她把臉埋進水中,心神不寧地吐著泡泡。遍佈劃痕的左手搭在浴缸外,即便如此,她依然容忍著疼痛感,來自她的背部,有兩道結了疤也不脫落的兩道傷痕,在某些特定的時刻甚至會止不住流血,因此她不得已用繃帶纏住自己的胸部,這也使得在著裝後的觀感方面,她看起來很平坦。
“為什麼,不會愈合...好痛。”10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50Otb6pcOV
黑崎疼地流眼淚,但她不想被別人聽見自己哭泣的聲音,用外放音樂掩蓋過自己的啜泣聲。背後的傷口是她的秘密,污血每天都要用溫水沖刷掉。
“在他的身邊,聞到他的氣味,疼痛會緩解一些。”
佐藤站在浴室的門口,靜靜地聽著她啜泣聲和自言自語,一直到黑崎吹頭髮的時候才回到床上睡覺。
洗完澡後,未夏樹躺在床上。眼前的世界突然變得平靜起來。以往她的耳邊總是充滿嘈雜,讓自己止不住地妄想,望著這熟悉又陌生的天花板,眼前又浮現出他的臉,漸漸和自己的母親重合在了一起。
在天台上,斜陽不再裹挾著淒風苦雨澆打在東京的黃昏,這一天很平靜,夕暉輕柔地照在少女摘下口罩後白皙的臉頰上。她向澹刺桐問了最後一個問題。
“既然生存的意義是誕生而未死。那你的追求又是什麼呢?戰鬥、尋親、守衛國家、守護家人、結婚、生子,還是說就這麼活著。”
“這些對我來說都是手段,而不是目的。”
“那你的目的又是什麼?”
“誕生。征服。死亡。”
他在說這句話時,語氣是降調,仿佛在按捺著什麼——這三個詞組成的征服者宣言從他的口中所說出,不免有些出戲。天花板上窗紗的影子在搖曳著。她又想起最初的想象,那位殉教的青年。可是,可是他的身體中所容納的靈魂,卻不似肉體和面容般純潔無瑕。她直覺認為那不純白的部分不會害自己,可這份無邪的黑暗,又到底是什麼。
“他為什麼總是讓我琢磨不透呢,征服?征服什麼,難道是世界嗎?” 她在床上翻了個身,不僅笑出了聲。“他果然比我想象的還要更可愛呢。”
“你傻笑什麼呢。” 真白紗敲了敲上鋪,“好惡心哦。”
“快給我睡覺!”
很少見的,黑崎未夏樹做了夢。
夢中,她出現在巴黎的街道上,那裡旗幟飄展,鮮花與歌唱聲飛舞在大街小巷的每一塊角落。而黑崎,她此刻是一名美麗的女近衛兵。她悄悄回頭向後瞥視——長髮的澹刺桐像一頭雄獅般坐在白馬之上,他的目光淡漠,沒有任何光彩。“我所護衛的君主”。她享受著投向他的鮮花與喝彩,仿佛民眾就是自己的分身,而那份怦然心動的感覺在內心中像大西洋的浪潮翻湧,“我所擁護的王”。行程過半,她的心情平復下來,比波羅的海還要平緩。
“王啊,繼亞歷山大、凱撒和拿破崙之後的第四位征服者!”
“是第十三位,在遙遠的東方仍有我們尚不熟知的英雄們。”
黑崎再次回頭看去,驚訝地發現澹刺桐的身軀被黑色所籠罩,漆黑的幽魂如黑潮般緊緊跟隨,這讓大街上頓時充斥起恐慌的氣息,人群四散而逃。黑崎所擔任的近衛兵衝鋒在前,將自己的王護在身後,“快離開!我來為您殿後”。她拉起燧發槍,擊散了幽影,可那黑色的影子卻不斷重生,重新合流為潮水,這股洪流衝散了近衛軍的陣型,而她也被尖刀刺中了肩胛大動脈,傷勢嚴重。
最後,她向後望去。視線的遠端,她看見自己的王,荒野雄獅的金黃色鬃毛褪了顏色,靴子所踏下的厚重步伐聲逐漸靠近,跫然足音,而她耳邊的聲音卻愈發潰散。在意識消散前的那一刻,她感知到自己的王已將她抱在懷裡。
“我的王。”
澹刺桐沒有說話,他的目光依然望向遠方,瓦格納神殿的方向。
“我...那...可愛的主人。”
她的嘴中,吐出了一口漆黑的膿血。
“你...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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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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