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號玩家 - 你會記得多少顆星星

「木馬病毒……有意思。」江朱婷把皮衣外套丟向岩漿，道：「你知道的，我多麼想用最殘忍的方式摧毀塔羅客，包括你。這樣的程式，可滿足不了我。」

「你有無數種方法讓『家人』沾染病毒來感染我，你沒有這樣做；第19占星官也放棄了解決敵人的機會。你們這惡魔家庭，有夠蠢的。」

沈白夜陰沉的臉說明著他此刻的心情，想必十分糟糕。他被遊戲中常見的文字遊戲玩弄了，如果是頭號玩家，就不會犯這個簡單的錯誤：

只有個體身上作用的外掛會被無效，但無效範圍也只到這裏了。若是利用這個操作空間，沈白夜好不容易創造的小小優勢就會消失。

「你為什麼討厭我們？我們做錯了什麼嗎？」沈白夜用正義的口吻質問。

江朱婷眼神變得狠毒：「你記得你傷害過多少無辜的人嗎？」

「不記得，但我肯定家人們做的都有原因。」

你騙人。

貝姐就是因為你們失去了……

「我也一樣，我不記得我修復過多少個因為人渣而有的漏洞。」

塔羅客站在陰影中，被對世界失望的難民們稱為英雄，但多少人忽略了，站到這個位置的大型黑客組織手上是否沾有鮮血？

滾燙的岩漿冷卻成灰黑鎖鏈高速攻向江朱婷想要鎖住被木馬病毒影響的她。可指令方塊已經出現在江朱婷手中，她驅動著指令方塊，心中倒數三秒。

「三，」

被盜取部分控制權的她感受消失的外掛，心中卻毫無波瀾。

「二，」

熱力瞬間灼傷手腕，放手的一瞬間指令方塊跌落泥地，她仍然毫無動作。

「一！」

爆炸轟鳴中，像素搭建的青藍人體模型從漩渦被召喚出，人體模型抬頭看向沈白夜，毛骨悚然的臉上沒有五官，只信任自己手中的彩虹雙手劍。

接著是第二隻、第三隻，數不清的人體模型從漩渦噴湧而出。

雖然外貌相似，但這已經不是小補丁。

一隻透明的青金石手臂從漩渦爬出撐著大地，透過半透明的表皮可以看到血管內流躺著具現化的程式碼。漩渦逐漸地這個龐然大物強行撐大，不出半刻，一個充滿科技感的巨型小補丁現世。

「小補丁聽令。」江朱婷振奮的聲音響起，彷彿是在和爸爸媽媽展示自己搭建好的積木。

「小補丁02在此。」多道機械音異口同聲地回應。

「制服黑客，把他帶到我的面前。」江朱婷微微一笑，可殘忍的笑容居然出自20出頭的青春少女，而不是殺伐果斷的大反派。

固然，江朱婷失去了多重外掛。

但在編程領域以這個年紀到達這般成就，一定有自己的看家本領，這就是江朱婷的殺手鐧！

沈白夜又聽見了那把低沉狡詐的聲音吶喊：「跑啊！！小夜，離開黑暗，忘記我們，只要你跑贏了他們，你就幸福了……」

爸爸的聲音被沉重的打擊打斷，沈白夜不顧帶血的長髮奮力奔跑，衝破一扇又一扇的詭門，回頭看，長長的走廊盡頭只有永不離開的鬼異遙望自己。

無邊痛苦掩埋了沈白夜，他和當日一樣不顧一切向上飛，島嶼基石也蔓出裂痕，可龐大的青金手掌迎面而來擊碎了他最後的希望，家人遺留的身影也化作鏡面徹底破碎。

此刻他在想的不是沒有踏出門的家人，

是在苦海之中收容自己的惡魔家庭。

「戰車弟弟一定是看出我有點妒忌吧……如果我對他好一點，他會更信任我嗎？

就知道太陽弟弟討厭西裝，早知道不穿了。

藍玫瑰哥哥、蓋伊叔叔，這些都是我的家人。

魔術師姐姐，我以為我能幫到你的……

為何我是最垃圾的家人？」

他記得那個早晨，和以往沒什麼不同。他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舊門，光線湧進眼眶，回頭看只見背影在逆光中屹立不倒，像是要回頭，最終卻只是融入了流動的光影裏。

門軸摩擦的怪聲是沈白夜記憶裡最後清晰的聲音。門關上了。然後，就是一片死寂的空曠。再也沒有腳步聲在黃昏響起，再也沒有熟悉的呼吸聲在夜裡傳來。

那扇門，成了他世界邊緣一道冰冷、無法跨越的深淵。他守著門內的空殼，守著那人離開時留下的、早已消散殆盡的氣息，固執地相信那氣息是唯一能證明他並非完全被世界遺棄的證據。

沒有別的地方，沒有別的人。只有那扇門後曾經存在過的溫度，是他唯一被短暫「接納」過的證據。

今天踏出門前，她曾揉撥着自己頭頂的長髮。

他骨瘦如柴的胸膛不受控制地起伏，莫大的喜悅弄亂了自己的心跳。

姐姐沙啞的聲音叮囑：「好孩子，就會有家人，就會有愛。等你回來，有一位新的家屬要介紹你認識。」

沈白夜露出微笑，看不到的臉頰微微發紅，呼吸也變得平穩：「等我回來，我可以向弟弟們炫耀嗎？」

姐姐沉默著，玩弄著白髮的手逐漸輕柔，「當然可以，如果你能在治療世界的過程出一分力，大家都會喜歡你的。」

大家都會喜歡我……可眼前的三條長廊，一方被邪惡吞噬、一方被虛無斷了、最後的道路也註定沒有出路。他已沒有能力走向前方。似乎怎麼選擇，也是走不出鬼異詭門的死胡同。

蒼穹上方的星空中，還有許多的家人，許多的塔羅客。他們也許連麵包也不配擁有，甚至所見之前沒有一點光明的也不在少數。

「星火微小，不足燎原，卻可在天空扯出裂縫。」

哪怕只有一個漏洞，惡魔們也能從其開始改變世界。

哪怕與世界的戰鬥沒有一點勝算，哪怕一切皆被虛假的光明包裹，身處黑暗的惡魔們也永不消亡，

無名無性的家人們手中終會燃起星火，正如同曾被拯救的小惡魔。

「前方的死胡同，我還非走不可！！」

沈白夜最珍惜的姐姐魔術師此刻在遠方與一位神秘人對話著。

神秘面紗背後清冷彷彿一座不可跨越冰山，無奈說：「洗牌多少次，命運也不可能改變，這是你我在原初早就知道的。」

魔術師的動作像沒有終點的銜尾蛇，再次把桌面上的所有牌收起來，用中指和拇指扣住牌堆，再次投身於無窮無盡的洗牌。

「你我的情分告訴我，你瞞着我什麼。」神秘人略有不滿地說。

魔術師的動作一頓，卡牌瞬間散落一地。

不足一分鐘後，會有個把筆記本當作客廳的少年用生命撕開天空，他孤身一人，卻並非孓然一身……

『好孩子，就會有家人，就會有愛。』

『等你回來，有一位新的家人要介紹你認識。』這些扮演著別人說的話語此刻也佔據了魔術師的頭腦，她作為黑暗的領頭人，實在不該有此心思。

神秘人嘆氣一聲，道：「我陪你去……我不想他的黑客生涯有始無終。」

她任由卡牌散落一地，轉身跑向那片海。

那點微弱的光芒，曾經如呼吸般在她指尖起伏跳動，如今卻黯淡得如同黎明前最後一粒露珠，每一次掙扎的明滅都牽扯著胸中那點僅存的溫熱，一並衰弱下去。

她凝視那點將熄未熄的光，指尖懸停，催動著身邊的星辰。

魔術師不是這樣的人，她經歷過無數衰敗，此刻卻散發出慈愛與擔憂拼命向前跑。

那撞向天空的星星之火懷抱著怎樣的心情，魔術師在無限之中已經不再感興趣，本應如此。

她在星海的包裹下穿越純白跳下天空，就算沒有掉過一滴淚，也有了愛的證明：

「悲傷」，由愛而生的悲傷。

於是一切在這份情面前都不堪一擊，她顫抖着遊向大海深處，在碧藍之中逐漸顯現一扇詭門。

「新上任的惡魔？沒有什麼特別，值得培養。

我第一次看見他就是在黑暗之中，我沒有把他拉出來，只是站在他身邊。也許是出於同情、但我想更多的是利用。

我知道他需要什麼，我也曾對同樣的事情渴望……可我站在黑暗的頂端，我是網絡光暗界線的其中一個守護者……他想要的，我不能給他。」

沈白夜遇到姐姐的那一天開始，他每次開口說的都離不開她。

魔術師似乎已經習慣了「白夜最喜歡姐姐」這個事實，也樂於扮演一個他想要的家人，可她不能給予沈白夜他最想要的。

看著「惡魔」一步步變成尊貴的占星官，魔術師心中怎可能毫無波瀾？

想起這些話語，她的心也變得荒誕起來，無法康復的乾裂喉嚨大喊：

「我不要是占星官，我不要是旁觀者，

再給我一次機會，我會毫不猶豫地真正扮演一位家人！」

鬼異詭門就在前方，一道白色的身影清晰可見，魔術師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吶喊：「我看見你了，白夜！」

「白夜……」

惡魔的敵人已經不在這裏，只剩下沈白夜獨自一人仰望天空。

最後時刻，他數算著自己沒有遞出的柴薪，塵埃般細小的星火再次明亮於眼眸。

「姐姐，看星星。」

代碼遍佈在這片海，白光星海與他們沒有距離，七色珍珠用自己的光芒響應曾來過的一位惡魔。沈白夜數著自己的時間，笑著開口：

「漂亮嗎？」

惡魔的餘燼也許沒有一個家，但……

「姐姐……你會記得多少顆星星？」

魔術師抬起頭與表情轉變為燦笑的沈白夜對視，看見了他眼中不顧一切的執著，也有點像自己的臉龐，都在光芒的消散中逐漸消失。

「對不起。」

都是因為她。在沈白夜踏出門框時，一切就應該結束，而不是像現在一樣陷入永夜。

沈白夜為因家人而起一股衝勁獨自闖入洶湧暗流，他在這一刻無比想訴說自己作為惡魔的驕傲，可，愚笨如他也看得出，他最愛的姐姐不會想聽到這些。

「別哭。」沈白夜掙扎著向前，直到手輕輕觸碰到魔術師的頭頂，他開始小心翼翼地模仿記憶中某人輕柔的動作。

「你會記得多少顆星星？

在萬千星海之中你仍會記得，

有人曾想完整地照亮你嗎？」

在黑暗中獨自一人的模樣、出門前吵着要擁抱她的模樣、在一切原初的海洋中微笑的模樣……所有過往的悲喜瞬間都凝成了輕盈而純粹的光點。

他悄然散逸，無數細小、純白的光點如微塵般瀰漫，忽暗忽明，獨留生前最愛的人帶著回憶走下去。

今晚的月相注定是安靜的。

神秘人走上前來，輕輕牽著魔術師的手：「他的名字值得永遠留在黑夜的星海之中。」

『跑啊！！』

『小夜，離開黑暗，忘記我們，只要你跑贏了他們，你就幸福了！！』

那句話不應該是欺騙。

那句話應該成真，可就是因為她，沈白夜沒有了離開黑夜的機會。

「你可能忘記了……都是我，我有什麼資格繼續愛他？」魔術師哽咽着，聲音陌生得不像她在開口。

「我囚禁了一個應活在太陽下的乾淨靈魂，

他在那天就應該走出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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