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驛站,甫進外院,兩名女子出廳相迎。一中年女人俐落溫良,挽著髮髻,眉眼間敬重和善。另一女孩名喚小草,俏麗蹦跳,豆蔻正盛,她轉著一雙烏溜溜大眼喊道:「哥哥,怎麼回來了?」
「情勢有變,我們帶回一位岱山姑娘。救她要緊。」洛青無暇仔細解釋,只抱著女子疾步往偏房走去。
房內草草鋪了床。那婦人池萏梅,乃秦瀟之妻,仔細料理了女子傷口,便將等在外頭的秦瀟與洛青喚了進來。
「這姑娘外傷不少,身子又冷得像冰,還救得來…?」池萏梅皺著眉,在一旁隨手擰著一條她方才用來擦拭血跡的布帕,一盆清水早已讓血染得濁濁。
洛青洛坐床沿,替女子細細把了脈,心下著實擔憂,搖了搖頭:「三成把握。」他自小跟著月盟老醫神司藥,論及醫術實屬上乘,然這女子滿是劍傷,細針暗器傷尚且上毒,寒冰封原掌內傷最為嚴峻,而她自高處跌下,又是滿身挫傷。他這頭說起話來,卻也不很肯定。
療急毒為先。他取過池萏梅遞來的紫檀木盒,挑出銀針,燭火上晃過,便依著穴道打理起氣血。女子指尖逐漸滲出黑紫色血點,滴答落在擱在地的銅盆內。下過針,又為她運起氣來。他得先護下女子經脈,祛寒暖身, 防止寒毒不斷擴散。「下手之人,算定了她的弱處。我且記得,星上門主武道系數擎天門,內經卻揉合繁花門一派,寒毒之傷,相剋其內經。」
一旁閉目靜靜候著的秦瀟走了上來,他幾分好奇地打量女子,點了點頭道:「頸上刺擎天門雲鈿的女弟子,只星天漠女兒星寧夕一人不錯。因生來帶花香的仙靈氣質,適合花門經,拜入繁花門。為接岱山君主,淬鍊武行,遂也拜入擎天門。然星老前輩看她甚緊,不曾讓她出過岱山。她面貌身手,道上…無幾人識得。」
持著杯盞,秦瀟暗暗思量。若真是她,岱山天地兩門之爭再起,定然又是腥風血雨,坤地門掌權態度不明,留著昔日的星家女兒,對他月盟未必不利。現下,也只能聽天由命,且盼洛青將她救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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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日,洛青按時為女子替針活血,費盡心思研擬毒傷解方。小草無比好奇又跟前跟後的看著,道:「阿青哥哥,難得還有病症讓你這般不眠不休…倒是遇到大難題了,你要救人,卻也得當心身子。」
洛青淡淡苦笑,道:「不如你這醫術加緊練得精熟些,好替我分憂。」事實上,地門擅於使用毒器,道上眾所皆知,毒物尚且翻陳出新,殘忍狠辣,他能及時抓出幾成解方,已是幸運非常。
小草一聽,怎地自己好心,反讓他損了一句,嗔道:「行啦,這夜半的針,不如讓我替幾回,你好歇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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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燭燈欲明欲滅,滿月的柔光卻自窗花灑了進來映照在桌前,顯得一片清透明亮。洛青推了門進房,只見小草在桌前守候了數個時辰,已不禁睡意打起盹來,頻頻後仰的頭垂呀甩的。針盒擱上桌,小草若有所覺,一個驚跳醒起,見了洛青急忙道歉:「阿青哥哥,慘了,我睡著了,時辰過了?針都還沒換,我…。」
自然知道她會睡過頭了。洛青滿眼無奈,涼涼笑道:「沒事,早算準了妳不會醒著,我來。」
小草救傷之道略略懂些,性子卻不怎麼仔細,這關鍵時辰,洛青自是不敢全託付她。走到床邊看了看女子,搭了脈,他此番眼裡卻帶著笑,道:「小草,你也累了,請大嫂來替吧,我在廚房泡了些藥材,你順路幫我上個火。」
「藥材…?」小草歪著頭問道:「但她昏死成這般,能喝藥麼?」
洛青微微一笑,只應道:「她快醒了。」原來,他左思右想拿了個法子,瞞著秦瀟,暗將女子體內的寒毒,引渡到了自己身上,雖然他受了點傷,落得辰昕一番責備,說他們素眛平生,實不該如此走險。他一番自己也不明白地的執著,女子終於能脫離險境。
見小草一臉狐疑,他又連聲將她催去煮藥,怕她誤了時辰。小草應著,一溜煙出了房門。
洛青淨了雙手,坐在床沿,仔細收了針,女子臉上略見生氣,指尖也泛起微潤的玫瑰紅。他捏起最後一枚金針,她周身隨之四散起淡淡如白棠花的幽香。
洛青微微一愣,想起岱山星君主之女,身帶白棠花香,看來…真是她了。他望著她,不自覺得有些出神。十年前,他們初見在岱山門內,她跳著舞,已令四座驚豔。如今她垂著雙眼,面容依舊美而不俗,脫了幾分意氣,顯得沉靜柔和。
此時,躺在床上的女子秀眉微蹙,忽然輕輕囈語。洛青跟著一個驚跳,不解自己為何如此失常,這麼盯著人家女子直瞧。他歛了歛神,見那女子緩緩睜開了眼。
她渾身劇痛,還略感昏沉,一瞧清床邊有個陌生男人,便急著要起身。
「姑娘別動。」洛青連忙阻止她。「妳右手腳皆有傷勢,錯了位恐日後留下病根。」。
她聞聲緩了緩,見這男子英姿挺拔,面上斯文,眉間眼底柔和,語氣也溫善,似乎沒有惡意。她又環顧四週,卻很是陌生。頓時千百個問題湧上來,卻問不出口。
這三天來,洛青將她這面容瞧了又瞧,卻倒是第一回瞧見她柳眉杏眼,圓睜睜望著自己。那一雙眼生得深邃靈秀,襯得原就別緻的小臉更為動人。她目光一抬,美得令人屏息,他恍了恍神。
「我…。」女子紅唇輕啟,半晌只吐了一字。
他想,這當下,她自是滿腹疑問難以排遣了,遂解釋道:「在下月盟西一堂主洛青。這裡,是月盟在岱山古道的驛站,三日前,我們在道上把妳救下來,妳…所受掌傷極為寒毒,卻也挺過來了,現在覺得如何?」
女子揉揉混沌的頭腦,想起岱山門上漫天劍光如一場憂沉的夢境,忽然有些驚駭傷神,頭痛不堪。她閉上眼,亂亂重複道:「月盟…?」
父親告訴她,岱山以南,昔為金軒魔族分支的領地,暴戾苛政,民不聊生。當年祖父執掌岱山門時,便是與月盟連兵,敗金軒族於木子河。而後,岱山門擺陣嚴鎖了岱山山脈上與東疆相接的北關,岱山腳下的北道,則由月盟佈兵守下,杜絕了活躍的金軒正支報復。月盟,於是在岱山南方兩城蘭臺與烏爾設立兩會堂,扶立當地首長,坐擁實權。至此,除了零星小戰,西疆可謂太平百年。
這男人,剛說他是月盟西一堂主洛青,那便是兩城之一的蘭臺堂主了。那麼…她該是見過的,卻不太有印象。蘭臺,較之南方的烏爾,與岱山地緣近些,歷來與岱山門交好相安,那堂主為人雖不善應酬之事,卻也瀟灑正直,父君提起皆是盛讚,想來必不是惡人。這幾位月盟首長,本也是她叮嚀囑咐,不能有差池的座上嘉賓,想來是赴宴時陰錯陽差,救下了自己。
她有些感激自己混沌的頭腦還堪用,理得出這些細節來。思及此,便再度抬起頭,勉強執禮回應道:「承蒙堂主相救,萬分感激.。堂主…想必是上岱山赴宴…,岱山門卻未以禮相迎,還望堂主見諒…。」想起父君,她頓覺心傷,似乎難再多言。
是了,洛青聽她說起話來,心緒雖不甚穩定,仍謹慎沉穩。難以忽視的一雙美目凜然,透了些清冷寂涼。「依姑娘鈿飾,又方才聽姑娘之說,妳…是岱山星上門主?」
他與岱山門交好,認得她身分,亦不足為奇。她又打量了他幾眼,微微點了頭,道:「父尊星家君主,小女寧夕。」
兩人正說著,門依呀推了開,池萏梅端著藥進門,喊著:「三弟抱歉,有些耽擱。」洛青與辰昕,位列月盟東疆兩堂之後,排行三與四,是以如此稱之。她一眼瞥見星寧夕,欣然道:「姑娘醒了!」
洛青點點頭,向星寧夕引介了池萏梅,又悉心叮嚀著:「大嫂,星門主右手不便,須得留意些。」
「瞧你仔細的,我自然明白。」池萏梅微微一笑,又將星寧夕瞧了幾眼,親切道:「星門主,妳比我以為的,還要年輕不少。妳便喚我梅姊姊吧,別學他們把我叫老了。」
星寧夕淡淡客套一笑,稱了謝。她雖強打著精神談話,面上沒多少表情,低低的聲量還不怎麼精神。洛青想她陡逢變故,還得調適上好一陣子,便道:「星門主想必還有些困乏,這藥將且喝了,其餘之事…,月盟擔待著,不必掛心。」
星寧夕聽了,神情間反而多了分專注,她微微望向洛青,遲疑了半晌,抑著微微發抖地聲道:「貴盟…,神通廣大,想必有我門內的消息…。坤地門生變,我父君…。 」說著…已幾分難以開口。
洛青與池萏梅對望了一眼,幾天來,岱山風聲鶴唳,探子來報坤地門血洗擎天門,上自星天漠,下至灑掃小徒皆無倖免,哪些擎天門弟子出逃,哪些隕歿,一時三刻卻也無從得知了。岱山道上,往昔與擎天門一路人馬派系盡皆奔逃,就連盟內安置的探子也趁亂連日撤離山門,坤地門勢力短短不過幾日,已嚴嚴實實自岱山各路布置下來。
洛青不善辭令,一時不知如何答應,池萏梅趕緊接了話,朝星寧夕遞上安撫一笑,拍了拍她一雙手,和穩地道:「門主,妳這傷…,還得養上一陣。如今,支身一人,世道難測,三弟這西一堂,你留下無妨,月盟自能照看你。」這話,委婉地將實情說了,甚且替她設想了後路。星寧夕身分特殊緊要,自是先留在盟內為上。
星寧夕聽明白了,怔怔睜著眼,她此番只道生死有命,卻未料讓月盟救了下來。她委實還未想過,自己當何去何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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