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著青川河岸奔行,洛青將馬停在一處較高的小丘上,定睛望向河川彼岸,鬱鬱森森的林地,隱隱翻騰的塵霧裡,兩方人馬駁火,正殺得不可開交。他回過身,向白棠道:「我會伺機殺入陣去。妳…得設法,在桑易兵卒前落馬。」
「好…。」她流連他注視的目光,一雙眼以堅毅掩藏了不安。
洛青閉上眼,在她額上深深一吻。他雖說著去去就回,卻也怕她一去,就是永別。「入谷後,妳要記得,我一定,在南林等妳回來。」
白棠輕點了頭,嘴邊想勾起淺淺一笑卻不成形,喉嚨乾緊的幾乎發不出聲音。
洛青又將她重重一抱,半晌歛穩了心思,他回身策馬揚劍,朝清淺的河道踏水奔去。
掩映不甚清明的茂林裡,為數不多的山巫谷餘兵困在桑家伏擊的兵陣中,奮力揮劍仍擋不住源源攻上的兵馬,那一身戎衣的女將,便是先時在軍市見過的莫芙柔。辰昕且道月盟與莫魁昔年那場大戰,她跟在希月身旁還只是個年過十六的女孩,武行並不特出,卻勇敢好鬥,使她哥哥一把古刀,殺了不少擎鹿兵士。
洛青凝神細細凜查,找出了切口,隨即領一騎兄弟縱馬而上,連劍殺翻一眾桑易兵士,亂了兵陣。莫芙柔正愁殺不出重圍,喜見援兵,瞧了仔細,豈不是月盟那堂主麼?
洛青狂劍中朝她揚聲喊道:「尹伊,月盟洛青,欲進谷求見妳父親。」他口中的尹伊,是青川一帶對公主尊敬的稱呼。
眼觀四方,又見幾名桑家軍奔馬殺了上來,洛青擔心亂鬥中傷了白棠,一躍下馬,迎上桑
家軍連揮數劍退敵,將人帶離了些。
不遠的桑易一身墨黑戎裝,揮舞著長柄大刀,見了洛青立時縱馬進陣,飛身迅疾攻上,兩人一陣狠鬥相纏,洛青有意閃著身,與莫芙柔兵馬拉開了距離,出劍之間,尋隙向桑易極輕遞了「求盟」兩字。桑易聽得明白,著實摸不透這月盟心思,他臉上不動聲色,劍式終是稍稍緩了些。
後頭,獨自拉著韁繩的白棠見這荒林快刀亂馬,著實有些害怕,伏低身子她朝璁兒拍了幾拍,祈禱似的道:「璁兒…,行行好,幫我。」
璁兒聞言,忽起腳朝桑家軍陣裡亂奔了一陣,又陡然仰首長嘶,白棠似是不穩,跌下馬身,就地連連幾滾,一圈長槍立時圍住了她。
「棠兒!」洛青急身回劍,還開不了步,桑易已快劍跟上指著他。「再動一步,別怪我殺了她。」又朝士兵一聲喝令道:「拿下。」
一圈兵士,即刻圍上了洛青。
莫芙柔此番為桑易殺得狼狽,生怕真為他所擒,得洛青一緩,她再顧不得其他,重整了殘兵,退出了桑君谷邊林地界。她遙遙喊道:「桑易!你真要與山巫谷為敵,我哥哥定不饒你。」又朝洛青喊了兩句:「洛堂主,你別慌,他們不敢動你!待我和哥哥商量,再決定要不要救你。」說著,她直調轉馬頭,迅速撤了人馬。
「刁蠻。」桑易低喃一聲,回過劍又指向洛青。「我說過了,我父親斷不願向莫魁出兵,你月盟兩面討好,對我而言,亦不是個可靠的戰友。」
洛青迎視他,好奇道:「你剛那陣式,明明要置莫芙柔於死地?卻仍打算孤軍奮戰?」
聞言,桑易緩收回了劍,顯得有些頹然。「我只想拿了莫芙柔,換回她擄走的人。」
「你傷了莫芙柔,怕不是換了人便能了事。」洛青灼灼目光望著他,凜道:「月盟大軍,已佈在南林,我要送我夫人進谷與莫魁相談,不如,你將我們綁了送進去,稱臣致歉,暫安莫魁之心。」
桑易聽著,不禁皺起了眉。洛青這意思,是月盟真有心要打,然他,進可攻退可守,莫魁並不能肯定他與月盟談過兵;若是要打,便是到了萬不得以的地步,月盟定要剿滅山巫谷,他更不吃虧。說來,月盟十年前與山巫谷大戰後便兩不相犯,這機會當真難得。
桑易量了幾量,便示意兵士退了開。「你既要進山巫谷,若是可能,得一併帶出我的人。」他道霏霏讓莫芙柔帶在身旁,洛青既讓莫芙柔欠了人情,依她個性定要還報,若能一併考慮上霏霏,兩方同盟,自然更穩當些。
洛青想了想,或能勉為一試,便點頭應下了。「我弟弟辰昕你該熟悉些,他佈兵在南林,若有要事,暗中同他相商。」
桑易點了頭,回身向下屬吩咐道:「送堂主與夫人進山巫谷,便說,桑易誤傷尹伊,桑君震怒,萬不敢留月盟堂主,請尹太裁處。」他指的尹太,便是對青川谷主之首的稱呼了。
於是,幾名士兵領令,上前捆了洛青與白棠,押上了馬。桑易又向洛青一揖道:「保重,我等堂主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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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巫谷,在青川各谷之中居首,因莫魁剽悍好戰,也因谷地靈氣之重與咒術之繁,除了邊境莫魁劃出的貿易廊道供各谷與月盟商旅往來,下緣谷地,便是以仙咒與重兵守著的封閉谷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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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抵達山巫谷地界,哨口一列士兵擋落了人,聽了緣由,向內傳報。不多時,數騎人馬又出。
為首兵長一雙厲眼森森,上前打量了洛青,又一把扯下了白棠面紗,半晌,他沉沉令道:「洛堂主與夫人隨我進谷。多餘的人,殺了。」
白棠方束回面紗,已有一群侍從上前,粗手粗腳縛住她雙眼,身旁吆喝與哀嚎聲四起,她嚇得慌,又來人一陣東拉西扯,將她與洛青分了開。幾人帶她上馬奔了好一陣,再為人拉下了馬,左轉右拐的又行了不少路,肩上才終於被重重一按,跪落在硬石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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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見光明,眼前是一派儼然的大殿堂,她大大慶幸,洛青亦為人按著,跪在她身旁。
不遠大殿正前方,一長方黃金大座鑲滿了燦亮的綠寶石。繡工精細的綢布上枕著絲滑軟墊,一年近之命的男人坐在座上,他著一身紋飾繁複的玄綠青袍,光著頂上蓄著大把濃鬍,立體的五官中銅鈴大眼深邃,面上望去難以揣摩心思。這便是谷主莫魁。而他身旁,另有一衣飾雍容的女人依靠著,正為他斟酒。大殿主座旁側,則另有一張矮案,其上坐著的,則是不久前才見過的莫芙柔,她身後則有幾名婢女陪侍著。
洛青一眼快速掃過衡量,已瞧見當日軍市酒棧裡,桑易掛念的那青衫女孩,霏霏。
「尹太。」方才那兵長上前,向莫魁恭謹揖道:「月盟洛堂主與夫人。」
榻上莫魁掃了掃兩人,沉沉笑道:「令山,莫要無禮。洛堂主可是為了我們芙柔,才栽到桑易手上。賜座。」他一開口,話聲如暗雷,又如極地冰山,著實令白棠暗暗一抖。
兵長令山聞言一揖,退在一旁,又向幾名下人吩咐了,為洛青與白棠落了繩索,安了客座。
「先向你道聲喜。」莫魁一雙眼望來,饒富趣味地看了看白棠,又向洛青笑道:「洛堂主,我聽聞你日前才與這白棠姑娘,昔日的星前君主之女完婚,今日便聽小女說你帶夫人要進谷見我,又你帶著夫人,還要涉險入陣做這人情,有話,不妨直說。」
洛青聽莫魁之言,知他雖不直接與月盟往來,西疆大小事,也悉數了然,倒無須自己多言了。
「此番前來,確實有事相求。尹太想來知曉,北漠冥空入關與西疆衝突,岱山坤地門近來且煉了把神劍,直往木子河殺下來。若是讓他一路南下,對尹太,可沒有好處。」
「你的意思…是要我出兵?」他持起酒杯喝著,神色滿不在乎:「不如把你夫人送回去,平巖君怒氣,不需要扯上我山巫谷。」
巖靖峰與星寧夕那情事,他略知一二,昔年巖靖峰入谷求刀,軟硬利誘兼施,同樣落個徒勞。
「夫人自然不能送回去。」洛青淡淡道:「尹太,我便直說了。巖靖峰與白棠連了綁生咒,需要你谷內花門本經斷咒毀劍。若尹太肯為月盟出兵,那是更好。」
「綁生咒…?」莫魁滿臉輕佻,嗤笑了一聲:「他們既有情,你攔什麼?」
洛青聽他說起話來,冰上滑冰,事不關己的避重就輕。他於是拿捏著分寸,將那敏感的情報端了出來。「據聞,山巫谷與千刃谷之間,有一繁花谷,谷地埋藏了稀罕礦藏,尹太卻開採不得,只因該地花草如茵,此等柔弱之物,卻根深蒂固,任人開鏟火燒也除滅不盡,動手除花之人,無不死於非命。多半,便是花門本經使然?」
聽聞繁花谷三字,莫魁果然歛了幾分輕佻,望著他,似笑非笑。「那又如何?」
「這麼久了,也不見尹太還能找到誰解那繁花谷詛咒,白棠卻能,拿下那谷,於尹太該是大利?」
聽洛青步步進逼,莫魁淡淡掛著冷笑。這月盟拿了個繁花谷的小道消息,礦藏云云,話卻說得模糊,實情究柢知道幾分,難說得準。
「你以為,憑你佈在南林那些蝦兵蟹將,就能和我談條件了?我便繼續讓繁花谷擱著,於我無礙。倒是殺了你這縱橫西疆的一堂之主,有些收穫。」
他果然不肯動那繁花谷麼,那麼,倒是順著辰老的棋路了,他與莫洹,真有不合。又聽得那殺字,洛青凜望莫魁,打硬了語氣,暗等莫芙柔還她欠下的人情。「殺了我容易,月盟長年與貴谷的穩定交誼要再建立,倒不容易了。南林大兵等著,讓夫人入谷練經,有益無損,您得仔細考慮。」
莫芙柔在旁聽著,白眼一翻,耿直的性子令她對這情勢有些著緊,莫魁這人最討厭威脅,洛青搬出大兵恐嚇分明是自掘墳墓。說來,她年少上陣,與幾位月盟將領都見過幾回,雖然是敵,卻也有些欽佩,何況過了十年相安時日,敵心早已淡了。今日洛青冒險相救,她幾分感激,自己丟下他先逃了,又幾分歉意,為他說句話也是應當的。思及此,她便撐了幾分膽開口道:「父君,你留了那夫人又有何妨?洛堂主於女兒有恩,本也當還,用不著殺他。」5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TXqZIytGQ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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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魁聞聲一頓,向莫芙柔冷掃了一眼。「就憑他那計較來的小恩?要還,便送妳去還。」
見莫魁仍不鬆口,洛青倏然出手扣上了白棠頸間。「棠兒,尹太既然不肯,只能先殺了妳,我隨後,便去見妳。」
如辰昕所言,要送她進谷見莫洹,便得替莫魁思量。殺了白棠,北面巖靖峰的戰事便告一段落,月盟定全力對付起青川,莫魁定不樂見。
白棠望著洛青,微微濕了雙眼,卻沒有說半句話。見兩人要來個生離死別,莫魁淡淡喝著酒,心下一聲冷笑,月盟的女人,倒是忠肝義膽,一雙美目水瀅瀅,還令人瞧著心癢,他果真思忖起這情勢來。洛青殺了,惹足月盟,麻煩,若是為了一個早晚要死的女人…,月盟那兵想必不會冒大險殺進青川。又憑這星家女兒練花門經的本事,唯恐放了人落到莫洹那頭。不如,順著月盟那模糊仗,就這麼應付回去。
他酒杯擱在玉案上,發出叮噹一響。「看來,堂主倒是窮途末路,這忙,倒也能幫。但我只讓妳夫人入谷,一月之後,她若真能練成那經,消了繁花谷詛咒,我便為你出兵。但她若練不成,葬身繁花谷,可別怪我。」
「十日,我在南林等她。」洛青緩緩鬆了手,不動聲色又道:「夫人在谷,雖是有事相求,在下以為,尹太仍按交誼禮儀行事為好,此番約定,何以為憑?」
莫魁聽了,淡淡一笑:「我本不需聽你月盟要脅,這便算做還你的恩情。我莫魁女兒,該能以為憑?」他轉向莫芙柔道:「妳便同他們回去。」5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ZTNZSMGmkO
「爹…!。」這擺明了去當人質,莫芙柔顯得有些驚慌。5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6Y8ZgLLO65
「怎麼,剛說情時怎麼不怕。為敵留情,希月便是前車之鑑。」莫魁那神情十足冷漠,斷然令道:「帶尹伊下去準備。」
洛青向莫魁一揖,心底暗暗叫好。莫魁竟肯捨莫芙柔,看來是因她為敵留情,實則多半與她母親昭虹有關。他不喜昭虹,便極有可能,與昭虹子女莫洹與莫芙柔不合。又莫芙柔身旁有桑易的人,霏霏,他暗暗牽著話走,便是希望莫魁如此發落。
「放肆!」莫芙柔起身甩開上來拿她的侍從,狠瞪了洛青一眼,大步出了殿。這下倒好,她心下懊悔早知道便無賴到底,如今為洛青求情惹莫魁不快,倒得想想,如何在月盟刀下活得好好的。
「留下洛夫人,送客。」莫魁一令,幾名武從立時上前,沉沉逼在洛青身旁。5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k1uAX1RAjI
洛青倉促中急牽了白棠的手,切切道:「棠兒,你要記得,我在南林等妳…。」5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DAtaOwZIRw
白棠抑著心慌,輕點了點頭。鬆了手,洛青毅然轉身,隨逼著的侍從步出了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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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他離去,白棠還茫茫然愣在原地。5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ty3K31ed9o
「洛夫人。」莫魁帶著笑意的聲音傳來,沉沉令她一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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