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一早,白棠醒起,只見自己身在一陌生的寢榻上。玄綠繡金,低調雍容。室內散發淡淡的森木香,這是…莫洹的氣味。
而莫洹一如既往的已經醒起,坐在床畔,正淡淡望著她。
她倏然醒神,連忙坐起,定了定尚有些惶亂不安的心神,揉了揉漲疼的頭腦。沉沉一睡,她…想起了不少過往,卻像大霧壟罩著,模糊遠近,斷斷續續。然與昨日的驚駭相比,她覺得內心沉穩不少,甚至開始感覺到一些使命與職責,有些什麼,她必須去完成,她隱隱感覺,那叫岱山的地方,還等著她。
「今日…我能進繁花谷麼。」她抬起頭相詢莫洹,自山巫谷出來後一直惶惶恐懼的眼神,變得涼冷而收斂。
莫洹看著她,伸手輕輕拂過她的髮際,眼裡閃過一絲淡然的不捨。「若準備好了,便走吧。」
他抄起平漠刀,安頓了阿淵。他道練經凶險,萬不能擾了白棠。阿淵嗚嗚哀鳴幾聲,用身子蹭了蹭白棠。
白棠勉強一笑,輕撫了撫他撒嬌的巨碩頭顱,輕道:「我定會回來。」
5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SVM1ReGRSy
上了馬,莫洹帶她奔往繁花谷,沿途林木漸希,荒涼的紅土漸增,漫漫煙塵隨馬蹄翻滾,直到他們攀過幾個丘陵,騎行至一片嫣紅色的花海前,才停了下來。莫洹稱此處為血棠花海。
隨風翻揚得花朵綿延至遠方的一座陡峭山崖,山崖盡處一座高聳巨石,巨石上有道狹縫,悠悠往暗處延伸。白棠輕輕閉上眼,能感覺谷間盪漾著一股洶湧的咒氣,刮蝕著入境的生靈。那是困坐的意念,被壓抑的沉沉舊恨,無從排遣。似是從巨石狹縫流洩出來,又似從她心底回盪的聲聲響應。
「走吧。」白棠輕向莫洹道。
舉步走進被花海淹沒的一條小徑,直通往山崖邊,她每走一步,裙襬飛揚著拂過繁花,一朵朵血棠劇烈擺動,自花心湧出黯虹的血色。
行至巨岩狹縫前,光線暗了下來,白棠吸了口氣,走入谷風嚴嚴吹送的狹道。風將她長髮與裙襬吹得頻頻顫動,狹逼的山壁將腳步聲與風聲都壓縮得空洞嗡鳴。
又走了片時,她似感覺到什麼,停在一面刻滿字符的漆黑山石前。
「莫洹…。」她感覺著迎面拂上的氣息,輕道:「我有一種,毀滅的慾望。」
莫洹聞聲,只沉著地道:「毀滅是為了新生。我會等妳。」
白棠靜靜不答,內心似乎完全知道如何做,她輕輕揚手,運息送了道掌氣,山石倏然閃光,字字銘文烙進白棠心裡。
5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SP1eZ2Jlcf
她眼前,再不見繁花谷,不見莫洹。卻是一片岱山。
天池畔,連山積雪方融,林木春芽萌發,一山淡紫色的楝花,輕絮般飄飛。5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n4tJIwz2aR
她靜靜聽著,將處處生息之音,連那閃爍的銘文收在心裡,緩緩起舞。5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pvDs4OUhJ0
日月起落,天光風雲變幻,春日的細雨下在周身,流淌成了河。
「寧夕,以天地為軸,旋如落花。」
師父…。那是她師父玦希。師父對她寄予厚望,時而叮嚀似母,時而嚴厲如父。
星寧夕自出生便沒有了母親。師父帶著她,細細將花藥與舞藝教導與她。然而,她鮮少向星寧夕顯露溫情,悠遠似岱山中的仙人。星寧夕或是潛移默化,也繼承了那份冷靜冰冷。
師父要她在一片櫻花林下,靜靜練舞。
花開花落,春芽長成了綠葉,茁壯的夏日轉眼綠了滿山。
「瞧清楚那池芙渠,靜如柔花映日,綻似綠葉擎珠。」她在荷塘旁,赤著腳點踏雨珠,自小雨綿綿,舞至雨後天青。
「娘!我能喚您娘麼?」
一日,她聽文恆說了父君與師父的好消息,興沖沖跑著,奔入了繁花門殿。星天漠再娶玦希,對她而言,與師父、與師兄,都是親上加親。
「師父便是師父,什麼娘。」
玦希淡淡拂落攀在她腿上的小手。「那殘荷的內斂,妳揣摩得如何?鎮日喧騰,當心惹妳父君的氣。」
殘荷…。讓玦希澆了冷水。她呆愣著,那什麼殘荷裝模作樣自然會,要她哀戚蕭索,對她一個不到十歲的女孩,自然還不通透。
「要是不明白,再去站幾日。」
日日夜夜,旋著舞著,好似她只是一縷風,秋意化成涼涼細雪,飄散在她魂牽夢縈的岱山谷地。
岱山高寒,一入秋日,便降下冰霜。她與巖靖峰的情意,也在夏日與秋涼間翻騰。
「阿夆,那刀尋不來,總還有法子,人道冬去春來,守得雲開見月明…,你這傷口敷搨得隨便,還是讓我療…。」
那日,他自青川回來,要不著平漠刀,卻讓門人,暗暗落了一身傷。
守得雲開見月明…順了天時如此。逆了天意,卻又如何?
他別過頭,擋落了她的手。
她自十六歲那年,與他相識,日子便再與以往不同。
一直以來,她聽著他的心,相信著柳暗花明。即或來自師門的指責,如秋霜嚴厲。
「為師教妳舞行,要妳諦聽大千造化,以舞為祭,以悅山靈。妳卻玷污自己,辱師辱門。」
她面伏於地,淚流不止。沉沉忍斂化作一道道氣息,流轉在山石、字符與她的氣宇之間。
「暗有異心的上門主,我等不服。」門內六師兄雲平,與七師兄揚風,敵她尤甚。他們率了座下子弟,堵在擎天大殿外,對接下上門主之位的星寧夕頻頻叫囂。
她淡淡望著,無喜亦無怒。「岱山之君,歸化大地,服膺於岱山蒼生,師兄只當它是權欲麼?」
「就憑妳為坤地門汙穢己身,配不上岱山!」
師兄弟從未原諒她。
紛紛擾擾,她可以不在意。她的氣海沉穩綿長,滋養著繁花萬千,森木蒼蒼。她以為從此謂為寧靜,卻不料,嚴冬尚未來臨。
5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6c0RSeReng
茁壯的篇章進入尾聲,數日已過去,顆顆字符轉趨嚴厲,颳起銳利的氣道。似來自他掌間的刀光劍影。她凝起神,抵擋如箭羽射進腦海的疼痛記憶。
「我不得…不殺妳。」
能封天凍地的寒意嚴嚴灌入體內,逼得她沉沉下墜。厚沉的敵意幾乎令她不能呼吸。
一夕之間,天地劇變,父君、師父、門人,盡被戮殺,瘋狂幻舞的經文,篇篇似刀,割在她難以承受的身子上。她有職責,必須做點什麼…。
不…但她不願意,疲弱的身子仆伏在地,痛苦的發抖。她尋找著記憶裡的他。他的誓言言猶在耳。她不相信…,所有的過去,都未留在他心裡。5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Bdgh837TQq
5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OKOLcQYU0g
「寧夕,妳恨過一個人麼?」5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JJvC2wTj52
一日,巖靖峰與她坐在天池畔,她手上正編著一只藤環。門內常用萸花花莖編織花環,輔以避邪之咒,能收避邪斂魔之效。自巖靖峰從北漠回來,她總覺得他氣道偏斜,眼裡的冷光,時而非常凌厲。她不曉得,他在門內,不時凌虐稚女以祭奉主導坤地們的地冥劍。他需時時將自己沉浸在殘酷與恨意之中,與地冥劍交心。5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noDQihwfR2
那點草莖,比起古劍,說實話,起不了什麼效用。他著實恨,恨星天漠昔日殺了父親,恨星天漠阻礙他與星寧夕。後來他甚至恨,恨星寧夕不懂他困居斷魂島的的苦。
「阿峯…,我會穩著你。」她輕握住他手臂,深深望進他眼裡。她想讓他知道,即或苦海無崖,她也絕不會任他一個人。5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fNuJuId2jJ
他在哪裡… ,他受了傷…。她尋著他,在這片谷地裡,深深羈絆她的人。
5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o2X1oI7A1X
那人,卻已不在岱山。
他一路殺下木子河,直逼進蘭臺。他所求不多,不過要月盟還了他們當還的人。他們,卻寧可將她送進青川。
他要找到她,無論有多難。
5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vHdXxrrnk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