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榆河 - 第六十七章（下）

導讀：忙著搬家，不小心把毛主席瓷像壓壞了，這可怎麼辦？被曉得了，那是要被殺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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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下）

在全莊人們的等待中，芒種到了，麥稈這回變成了稀有資源，被統一收割，按需分配。

新房基也不是隨便選的，都是找離老房子最近的地方，這樣抬屋子才方便。

周圍幾個大隊的木匠瓦匠都被調到了即將開挖的梁中河上的生產隊，幫助修屋子。

桂花家的新宅基位於生產隊新農莊線偏西，大路的北邊，這是經過測算最優化的路線，規劃中的梁中河不是和緯線平行，而是與緯線東偏北17°左右，這樣一弄，桂花家的新宅基雖然出了老莊子，但與即將開挖的梁中河不過五六十米遠，吃水還算方便。那條新修的大路和梁中河是平行的。

搬家抬屋子是生產隊統一規劃的，前面的人家先搬，把地方空出來讓裡面的人家好出來。

農村搬家抬屋子，等同於上梁，日子一定是要選好的，桂花家農曆六月二十四抬屋子，七瞎子幫助選的日子。

屋子裡的傢俱早就搬出去了，大家用家裡的簾子搭成了窩棚，住在裡面，基本上只能放下一張床，空間非常有限。屋子上能拆下的活動件（如門窗）都已經拆下，土牆早就扒掉了，長棒短棒地將房子固定得嚴嚴實實。

桂花看著已經拆了只剩下房頂和柱子的房子，眼淚都流了下來，從朦朧記事開始，就住在這個房子裡，斷奶後離開這個家與外婆相依為命，但是媽媽每天都去看她，給她帶吃的，儘管如此自己還鬧著哭著要回家，後來到了六七歲才知道一直叫著媽媽的梁漆氏不是自己的親娘，緊接著外婆去世，自己又被媽媽接了回來。與梁漆氏的母女感情，桂花這輩子都烙在心裡，正因為有梁漆氏，桂花記憶中的童年才得以充滿母愛。可以說，桂花幾乎就是在這個房子裡長大的，對這個老屋有著難捨難分的感情，畢竟這屋子見證了自己的童年以及後來發生的許多事。

看著流淚的桂花，汪娢萍以為她因為搬家又要花好多錢，付不起，不知道要還多少年，才傷心落淚的，梁漆氏和桂花的故事，汪娢萍能知道多少，這種沒有經歷過的情感，她又能體會多少呢？

房子已經抬過去了，安裝門窗，裝壁障，要弄好了才能搬過去。舊廚房雖然是一個獨立的房子，但是過於簡陋，沒有必要抬過去，計劃中是把舊廚房的那些木料拿過去，重新在大屋的東側搭上一間，做為廚房。

桂花一家的吃住，還在舊房基上，新廚房灶還沒有砌好，舊廚房雖然被揭頂移開壁障了，但是灶還在的。承闊和師父請了一個月假，每天都和承廣睡在還沒有建好的房子裡。

“四嬸，搭的這個棚子太悶太熱了，蚊子還多得不得了的。”

“所以呀，我早說的，這搬家蓋房子是苦得不得了的，之前我就叫你先回上海的，或者先住到別人家裡去。”

“我不回去，也不住別人家去，這叫人家怎麼說我。”

“你是知青，不礙事的，被蚊子咬多了，就容易打擺子，我媽就是打擺子死的。”

“今天就把那頂蚊帳掛上。”

“掛上去就更熱了。”

“熱就熱吧，反正只要大屋子壁障弄好了就可以住進去，四嬸，估計要幾天弄好？，”

“三五天就可以了。”

“那就等，我吃得消的。”

“娢萍，真的為難你了。”

“說哪裡的話，四嬸，過去大串聯我也吃過這樣的苦，記得在安亭的鐵軌上我也坐了一天一夜，那也又困又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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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缸的大糞在房子抬走之前就被挑得差不多了，桂花一家人在夜間又偷偷摸摸地刮了缸底，正好澆在自留地上，現在整個莊子都在忙著抬房子，沒人會注意誰家刮了茅缸，這片自留地還能使用到入冬開挖梁中河的時候，茅缸被清空了以後，承闊承廣的任務就是把砌茅缸的磚挖出來運送到新宅基上去，不把茅缸修好，生活和養豬都不方便。

差不多五天后，桂花一家把傢俱都搬了進去，由於廚房還沒有修好，燒飯還在老宅基上。

“四嬸，我怎麼感覺家裡寬敞了些？”

“是呀，原來的老房子是過去草地裡挖的土方塊壘成的牆，那土方塊差不多有一尺寬，你看看現在這壁障，才多厚，不過一個大人的手掌寬，這多出來地方，看上去寬敞些。”

“這壁障有土牆結實嗎？”

“你也看見了，壁障是蘆葦杆子一小捆一小捆排起來的，外面塗上泥土。別看現在好得不得了，時間一長，就彎了，遇上大雨一沖就能倒掉，你看那老房子的土牆，多結實，硬得不得了的，那牆和我差不多大年紀，哪有壁障能用三十幾年的？”

“不管怎麼說，不用睡在那個棚裡了。” 汪娢萍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是呀，這些日子苦了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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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又過了二十多天，房子終於修好了，桂花懸著的一顆心，終於放了下來。

“四嬸，明早上我去豆腐店拿點豆腐卜葉回來，咱得慶賀一下，張鐵生交了白卷，咱可得了100分。”

“汪姐姐，什麼交了白卷？”

“你們兩個這些天只顧修屋子，也不曉得外面的情況，前幾天沈美玲來莊子，我去和她去聊了幾句，她說，有個叫張鐵生的，大家推薦他當工農兵大學生，要命的是今年的工農兵大學生需要文化知識考試的，這個張鐵生數理化做不出來，就在卷子的反面寫了一篇文章，說考這些東西是資封修。”

“啊！還有這樣的事啊？”

“是呀，二娃，美玲說有文化的做不了工農兵大學生，沒文化的又考不出來。”

“我記得我上學的時候，工農兵大學生不要考試啊，都是直接推薦去上的。”

“美玲說可能和鄧小平有關，他又做了副總理，有權的。”

“哦，怪不道呢，汪姐姐，這樣一來，那些考不起來的工農兵大學生是不是恨死他了？”

“肯定的，哈哈。”

“我去年畢業的時候，學校裡沒有一個被推薦成工農兵大學生的。”

“哪有那麼容易的，難啦。”

“要是哪一天能像過去一樣誰都能考，就好了。”

“一眼看不到前面的路，你們七舅爺說過的，這學問是肚子裡的貨，到哪天都有用的，二娃你不幫記工員算工分，跑出去玩怎麼還會給你記工分？”

“二娃，你高中畢業，就是弄不到工農兵大學生，將來當兵了，有學問提幹還是有很大希望的。”

“你們別說了，搬家的時候很多零碎的東西都放在幾個簍子裡，今天晚上拿出來放到原地方，你們看這家裡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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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花把桌子上的碗筷收到盆裡，去廚房洗碗，汪娢萍和承闊承廣收拾整理家裡零碎物件。

房子幾乎還是原來的房子，門窗柱子梁一點都沒有變，傢俱也沒有變，所以原來放哪的東西還放哪。

“哥，先把紅寶書和毛主席塑像請到家神櫃上去。”

“好的，記不得放那個簍子裡了，找找看。”

“是誰收的？”

“媽收的，她說怕我們毛手毛腳的。”

“是哪個簍子——汪姐姐，你記得嗎？”

“我也記不得，找找吧。”

三人把幾個簍子都看了一下，卻沒有發現。

“可能是在下面，這樣吧，還是一個簍子一個簍子的清。”

“好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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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弄好了嗎？”

“沒有呢，還有一個簍子。”

“你們應該先把紅寶書和毛主席像子請到家神櫃上去的。”

“我們找了，沒有找到，才一個簍子一個簍子清的，這最後一個簍子了。”

“好的，我來吧，省得你們毛手毛腳的。”桂花說著，把簍子裡面的東西一件一件地清理出來，承闊承廣一件一件地接了過來，放到原地方。

“媽，你怎麼放到最下邊，要是壓碎了怎麼辦？”

“瞎說，放到最上面，拐鼓郎當的，更容易碰碎。”

“下面那個用草袋子包起來的就是麼？”

“是的。”桂花小心翼翼地把草袋子拿了出來，放到家神櫃上，打開。

“裂了。”承廣眼尖，昏暗的油燈下依然看得清清楚楚，聲音變得非常小，“頭掉了。”

桂花也看清楚了，頓時覺得天旋地轉，差點倒了下來，被汪娢萍一把托住。

“二娃，快去把門關上。”汪娢萍忙把桂花扶坐在一張椅子上。

桂花坐了下來，漸漸清醒過來。

“娢萍，這可怎麼辦？要是被別人曉得了，這是要被打槍斃的。”

“四嬸，不礙事的，我明天起大早去公社再請一個回來。”

“這個怎麼辦？”

“媽，都怨你，哪個叫你放最下面的？最容易壓壞的。”

“現在不要說抱怨話，得想個辦法，怎麼處理？”

“依我看，現在還把所有的東西都放到簍子裡，造成還沒有收拾的感覺，明天新的請回來之後，再收拾。”

“二娃，你說得對，這樣就是有人來了，也不會懷疑。”

“那你們兩個快去弄啊，我這頭疼得厲害。”桂花一邊說著，一邊捂著頭，顯得特別難受。

“四嬸，又沒有人看見，明天我去請一個回來就行了。”

“關鍵是這碎的怎麼辦啊？”

“媽，前些年德章老鴉房子燒了，家裡的毛主席像子不也是一樣燒了碎了，也沒有人說過啊。”

“那不一樣的。”

“要不我去問問承幹，他們怎麼處理那些碎像的。”

“瞎說，那不等於告訴人家家裡的像子碎了麼？”

“把它埋了吧。”

“那也不行，這要是被人家曉得了，更不得了。”

“四嬸，別說了，就藏起來吧，我請個一模一樣的回來，沒人會懷疑的。”

“這事情怪我，我怎麼這麼不小心的……”

桂花一夜都是迷迷糊糊的，想睡又不敢睡，折騰到天亮也沒有睡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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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第二天中午的時候，汪娢萍背著承廣上學時的那個書包騎著腳踏車回來了。

“汪姐姐，你怎麼現在才回來？”

“正好到公社有了點事，有消息說知青政策要變動，我去問了問的。”

“可以回城了？”

“想哪去了，其實是加強做好知青下鄉的工作，回城？做夢吧。”

桂花沒有吱聲，眼睛朝汪娢萍眨了眨。汪娢萍會意，把黃書包放在家神櫃上。

承闊飛快地把簍子裡的紅寶書拿出來靠壁障放在家神櫃的最中央，汪娢萍把毛主席瓷像恭恭敬敬地放在紅寶書上。

“汪姐姐，你怎麼請了兩個？”

“噓，小點聲，留著備用。”汪娢萍也學著桂花警惕地朝門外看了看。

“啊！那舊的怎麼辦？”

“都給我，我藏起來。”

“好的。”

“四嬸，你不用怕，我去請像子的時候，你猜供銷社的會計說什麼了。”

“說什麼了？”

“她說這段時間批林批陳運動做得好，來請毛主席像子的人多了起來。”

“什麼意思？”

“媽，你這還不明白啊，肯定是很多人家修房子也把……”

“噢，噢，我懂了，我懂了。”桂花看著家神櫃上和之前一模一樣的像子，終於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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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子種下去後，梁中河終於開始挖了，挖出來的土將會把原來梁家莊裡裡外外大大小小的池塘河流填得嚴嚴實實，不知道存在了多少年三面環水的格局被徹底改了面貌，成為了一個無險可守自由出入的長蛇陣，梁家莊也終於成為了一個名不符實的地理名詞。

梁中河是大隊級別的小河，河工任務自然就落在流域的大隊身上，承山這類已經達到18周歲的成年人自然有了河工任務。

“二娃，今天工地上怎麼那麼多人在罵二耷子？”

“媽，我跑去看了，原來二耷子在挖泥的時候使壞，故意給三哥挖了大土塊，結果被好幾個人罵了。”

“這二耷子，真不是東西，難怪這麼大年紀還打著光棍，忘記前些年承山是怎麼救他的了。”

“是呀，大家都這麼說，說要不是三哥救他，早變成白骨了。”

“所以做人要有點良心啊。”

“可是二耷子還說三伯年輕的時候行了英雄的，做活計哪個也比不上，說要讓三哥學學吃苦。”

“怪不得那麼多人罵他。”

“二哥差點要打他，被人拉住了。”

“記得承山救了二耷子那天，二耷子的哥哥承財還專門去你們三伯家道謝的，沒有想到二耷子這麼快就忘了。”

“反正河工上的人都罵他。”

“四嬸，二娃，你們說什麼呢？”

“哦，娢萍，怎麼現在才回來？”

“遇到素珍了，被拉著談了一會兒。”

“又要過年的時候讓你幫助帶東西？”

“這倒不是，素珍說吳隊長元旦後就去九隊當隊長了，左會計也去別的隊，整個大隊，隊長會計全部調換，大隊長和書記也一樣，和別的大隊一起調換。”

“啊！？怎麼會是這樣？哪個隊長會計到咱隊來？”

“素珍說了，我不熟悉，沒記住。”

“哈哈，汪姐姐，你認不得，肯定記不住的。”

“是呀是呀，這太突然了，前幾天收音機裡才說十大軍區司令員對調的，沒有想到隊長會計也對調，這動作也太快了。”

桂花聽說吳大宏要調到9隊去了，心中有種莫名的慶倖，要是吳大宏早就調走了，承闊學木匠還會這麼順利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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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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