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WT52-夢間集短篇小說合誌 - 《劍之顛》幽谷箜篌

　　聽著屋內傳來悅耳琴音，我站在窗外，屏息以待。

　　一曲終了，又是一曲。奏樂者沒有開口吟唱，一反常態地沉默不語；越是如此，在黑夜之中，他的箜篌越顯清麗，一聲聲地撩撥著我的情緒。

　　我按住胸口，感受著狂亂不已的心跳，深吸一口氣，抬起頭，凝視著從屋內透出的唯一光源，強迫自己不再前進。

　　隱約間，似傳來一聲嘆息，我疑惑地眨了眨眼睛，那聲音頓時消失，一切彷彿只是我的錯覺。

　　下意識縮了縮肩膀，不知為何，我覺得有些心虛，只好將自己藏在黑影之中。屋內的樂曲毫不間斷，聲調鏗鏘，速度越來越快。

　　我不禁豎耳傾聽，曲中有兩股熟悉的音調，不停往上盤旋、纏繞，最後合為一體，如泣如訴。

　　曲子如花朵一般綻放，卻在最美麗的瞬間凋零。清楚聽見其中的婉轉哀戚，令我內心一緊。

　　明知不該繼續前進，我的身體卻不受控制地緩緩上前。我的鼻樑輕輕抵在竹製的窗台上，放輕呼吸，閉起右眼。

　　從另一隻眼睛裡，映出一道人影。裡頭那位有著一雙美麗的鮮紅色眼珠，此時眼瞼卻微微下垂，隱去了其中的專注地盯著桌面。

　　那雙素手看似隨意地撥弄琴弦，一地月華傾瀉而出，華麗無雙，連天上的月兒也只能黯然地躲在雲中不出。

　　睡前時分，他平日綁得整齊的粉晶色長髮，此時散落在肩膀上，白色單衣襯得他的身影更加單薄。

　　鐺！

　　他又結束一曲，坐在床邊的圓桌前，靜靜發呆，半晌後，像是想起了什麼難解的問題，柳眉緊蹙，艷麗的紅唇用力一抿，使得那張泛白的絕色美顏更添憂愁。

　　他一偏頭，頸側的紅色紋身清晰可見，此時，那花紋也如從主人那紛擾的心情一般，黯淡了許多。

　　我從窗戶縫隙間，看到的便是這般景象。

　　他從來都是噙著一抹淡然的微笑，抱著箜篌，隨心自在的彈奏著喜愛的曲目才對，是發生了什麼事嗎？我有些擔憂，正想要上前細問，卻在下一刻停下動作。

　　……該用什麼身分、什麼立場去關心他呢？站在原地，我握起拳頭，又緩緩鬆開。

　　我又是，他的誰呢？

　　抬手摸了摸嘴角，我察覺到自己竟露出一絲苦笑，原來，我還笑得出來啊。思及至此，一聲驚雷猛地在我身後落下，厚重的烏雲終於承受不住大雨的重量，嘩啦啦地倒扣在我的頭頂上。

　　糟糕，這下可暫時無法離開了。此地位於劍塚內部，我雖然熟悉其中的一草一木，無論白天或黑夜皆能悄然無聲地來去自如，但如今雨勢過大，要是貿然移動，踩踏水漥所發出的聲響，恐怕會令屋內的人察覺到我的存在。

　　事到如今，只能等雨停了。

　　我抬頭看了看天空，做好恐怕要通宵一宿的心理準備，將被雨淋濕的半邊衣袖往上拉了拉。

　　雖躲在屋簷下方，但在這場大雨之中，卻無法將我完全遮蔽，我還尋思著明日要找誰學個縮骨功，那道嘆息聲再度傳來，這一次，我很肯定並不是我的錯覺。

　　「下雨了，你還要在外頭站多久？」

　　如玉一般空靈的嗓音在我面前響起，他推開窗戶，手中的燭火清楚地照出我錯愕的表情。

　　「那個，我……」竟被他發現了，我難堪地輕咬下唇，沒有注意到對方拿著蠟燭的手頓了頓，眼神幽暗，在我看向他時，才若無其事地轉過身去，伸手將窗戶旁的大門打開。

　　「進屋裡來吧，莫要感冒了。」

　　我躊躇了一會兒，最後還是聽從他的話，乖乖地進了屋內。

　　「來。」他朝我招了招手，讓我坐在床邊的椅子上。

　　「謝謝你。」我避開那隻想幫忙的手，將他手上的毛巾搶了過來，逕自擦拭自己的頭髮，「……幽谷。」在毛巾之下，我露出眼睛，對他微微彎了彎，表示謝意。

　　我有好好地對他微笑嗎？若他盤問我為何躲在屋外，我又該如何回答？雖面上不顯，但我腦中仍舊一片混亂，只能靜其所能地表示鎮定。

　　站在我前方的幽谷箜篌只是居高臨下地望了我一眼，神色莫測，在我以為他會開口對我說些什麼時，他突然朝我靠了過來，越過我僵直的身體，點燃後方的線香。

　　一股熟悉的香氣充斥在我的鼻間，我不懂這是哪種花的氣味，只知聞起來讓人陶醉。因為長年薰陶，幽谷箜篌的身上也染上了這個味道，而我身處其中，很快地，連著我手上的毛巾、衣服，甚至我自己，都被幽谷箜篌的氣味所包圍。

　　恍然之間，只覺得這個男人近在呎尺，唾手可得。有一瞬間，我忍不住朝他伸手，可沒等那人做出回應，我迅速反應過來，用手一把拉下頭上的毛巾，任其落下、橫亙在我倆之間。

　　幽谷箜篌站在我面前，沒有彎腰去撿，他垂著頭，淡粉色的髮絲暈著金色的光，遮擋住他的面容。

　　許久之後，又或者只是一瞬之間，只聽他靜靜開口。

　　「不過只是一件小事，無劍，你我之間，何須言謝？」他叫了我的名字，聲音卻略顯落寞。他抬起下巴，讓我能夠清楚看見他的面容，如今，幽谷箜篌的表情，與方才被難題所困的神情，幾乎如出一轍。

　　沒等我回答，他突然露出了一個令人驚豔的笑容，但眼中卻毫無笑意，「也是，此一時彼一時，我們畢竟不是從前那般的關係了。」他低聲說道，而後端正了態度，冷冷地望著我。

　　「劍塚之主深夜來訪，不知有何要事？」

　　見他如此待我，讓我的心口發疼。這股絕望的情緒從我胸前擴散，忽地放大，讓人渾身發冷。

　　一時之間，我竟有走火入魔之兆。

　　「無劍？」大約是見我臉色不對，幽谷箜篌的臉上閃過一絲慌亂，擔憂地抬手握住了我的手臂。

　　溫暖的體溫從他的身上傳來，見到他那不似作假的關懷，我勉強自己壓下堵在喉間的那口血，對他一笑，「我很擔心你……你們這幾位兄弟，隨我一同回到劍塚，不知是否還住得習慣？」

　　聽到我說的話，幽谷箜篌收回了手，一甩衣袖，「哼，你如今也算得上我們兄弟四人的主人了，無論置我……我們於何種境地，我們哪裡還敢有意見？」

　　我有些驚訝地抬頭望著他，聽著這番話，素來聰穎的他，竟是信了我如此蹩腳的理由。

　　「既然無礙，那我……就先告辭了。」我不敢再看他的表情，連忙起身。窗外的雨勢正大，毫無停歇之勢。

　　我慢慢地向門口走去，想著要不要先和幽谷箜篌借把雨傘，突然袖口一緊，「嗯？」我一回頭，發現幽谷箜篌拉住了我的衣服，神情陰鬱地望著我。

　　「你在躲我。」半晌後，他開口。

　　我這才發現，原本從不離身的箜篌早已被他粗魯地丟在床上，他先是用一手抓著我，像是怕我跑掉似的，又用上了另一隻手，像是個要糖吃的孩童，拚命地向大人耍賴。

　　「從回來之後……你就一直躲著我，為什麼？」撥弄琴弦的指尖因為布料的摩擦而微微泛紅，他甚至加重了力道，將我往他的方向一拉，「那時在畫裡，我們明明……」

　　「——畫裡，不過只是……一場夢而已。」我打斷他的話，面無表情地去扳開他的手，一指一句，「那時我失去記憶，以為你與我是……唉……罷了。」我看似粗魯，實則小心翼翼地將他纖細的手指併攏在我的掌中，忍不住摩挲片刻，隨即毫不留戀的放開。

　　「如今，世道大亂，木劍伺機而動，我們之間的那些過往……你就放下吧。」對著幽谷箜篌那如同找不著父母、如迷路孩童般快要哭出來的表情，我略為彎腰向前，替他理了理凌亂的衣領，將他垂在額前的髮絲挽至耳後，「我亦已看開。」

　　我留戀地深吸一口氣，最後一次感受著他的氣息，果斷地向後退去，這時，幽谷箜篌傾身向前，那張美豔絕倫的臉在我面前倏地放大，我不禁停下動作，使他得了空隙，將雙手放在我的背後，用力地將我擁入懷中。

　　我的臉擱在他的胸膛上，眼前一黑，只聽見他急促的呼吸聲，一時之間，無人開口。

　　維持這樣的姿勢許久，我在幽谷箜篌懷中，思考著他為何對我做出如此行為，現在卻不再動作，同時，我也清楚知道，自己不推開他的理由。

　　並非無法，而是，不想。

　　就在上一刻，他的臉及其靠近我的那瞬間，幽谷箜篌露出了我從未見過、氣急敗壞的神情；原該是驕傲、優雅的這個人，眼中的哀傷與請求，化作看不見的絲線，將我牢牢困住。

　　我無法動彈，只能聽見頭頂上傳來第三聲嘆息。

　　「既然放下，那麼，今晚你又為何站在我房外？」

　　他的聲音比琴還要好聽。可自從離開畫境，我帶著他與其他三人來帶劍塚後，他就再也沒有為我歌唱。

　　而這一切，皆是我咎由自取。想到此，我內心一酸，「幽谷……」最後，還是忍不住喚了對方的名字。

　　「無劍、無劍……無劍……！」抱住我的幽谷箜篌身體一震，抬起我的下巴，用大拇指輕觸的我嘴唇。

　　他落下的髮絲搔過我的臉頰，讓我覺得有些癢，想要側身避開，幽谷箜篌卻緊張地喊著我的名字，「無劍，別走！」

　　我的躲避，似乎被他誤認為是拒絕的意思。他緊緊地抱著我，幾息之後，他下定決心，舔了舔唇，再度抬高我的下巴，夾帶著他呼吸氣息的吻，如窗外的大雨般激烈地落下。

　　「唔！」我嚇了一跳，想要抵抗，幽谷箜篌察覺到我的意圖，懲罰性地咬了咬我的鼻樑，力道不小，趁我吃痛之際，他攫住我的下顎，舌頭長驅直入，與我糾結。

　　「嗯哼……哈……嗯……」我被他按住，無法動彈。明明僅比我高半個頭而已，由上而下落下的陰影，卻比我記憶中的還要高大。每當他的舌頭掃過我的齒列，就讓我的身體一陣震慄，他的吻越來越往下移動，啃著我的下巴，輕舔我的喉結。他明明已經放過了我的唇，而我依舊無法順利呼吸，只能像條瀕死的魚，揚起頭不住的喘氣。

　　「幽谷……住手……啊！」

　　如我所言，他的手確實停了下來，大掌停在我的胸膛上，指尖用力地按壓著我的乳珠。

　　「你、為何……如此？」

　　他將臉擱在我的頸邊，並不言語。我的眼角餘光瞥見了他微微上揚的嘴角，那笑容，不似平常那冰冷的笑意，而像路邊一晃而過的美麗小花，不起眼，卻讓我永生難忘。

　　一時之間，我竟陷入過往的幻境之中。在那裡，除了無止盡的與魍魎戰鬥之外，我們唯一擁有的，只有彼此。

　　我沉浸在回憶裡，直到耳邊傳來他低低的笑聲時，才猛然回神。

　　「幽谷……你……」在我惱羞成怒之際，幽谷箜篌抬起頭，露出了如太陽一般燦爛的笑容，「別生氣，無劍。」說著，他又親了我一口。

　　「你！」我被那笑容迷惑，過了半晌才反應過來。

　　「原以為你不願再理我，沒想到，你竟比我想得還要熱情。」

　　「你在胡說什麼？我才……」話說到一半，我伸手想要推他，幽谷箜篌趁勢用他的雙肘卡住我的手臂，令我無法抽手。

　　直到這時，我才後知後覺地發現，我的雙手，不知何時環上了他的腰。此時，不是他抱著我，反而是我賴在他懷中，親密地貼著他。

　　所以，他突然親我，是因為我回抱他的緣故——想到此，我只覺得雙頰滾燙，幾乎要燒起來了。

　　「無劍。」在我冷靜下來後，幽谷箜篌輕喚著我的名，將額頭貼在我的頭上，「之前有個問題，我一直不敢開口向你詢問……」

　　「既、既然如此，那就別問了。」

　　「不行。」

　　我張了張嘴，想反駁些什麼，可他的嘴幾乎貼著我的唇在說話，令我思緒渙散，無法專注。

　　罷了。我在心中嘆了口氣。初見時，幽谷箜篌的外表柔弱，時常給人一種溫柔又好說話的錯覺，深入了解之後，才能知道，他比誰都要狡猾強勢。

　　我無奈地瞪了他一眼，換來的卻是他的一聲輕笑，像是要獎勵我的識趣，他又親了我一下。我不滿的哼聲，讓他笑得像是一隻偷腥成功的狐狸，真不知到底是在獎勵誰。

　　「在畫境裡，你是因為喪失記憶，才喜歡上我嗎？」他撥開我貼在額上的頭髮，待我倆的心跳都平靜來後，這才開口詢問，「還是，你以為，我只喜歡那個喪失記憶的你？」

　　他的眼神無比溫柔，在畫境之中時，他總是這樣望著我，替我彈奏一首又一首的曲子。

　　那時，我為了尋求解救劍境之法，我執筆在畫卷題上「無名山」與「劍魔」幾字，隨即進入畫境之中。

　　畫裡有四位隱者，受我的主人劍魔所托，守護此處。我費盡千辛萬苦，好不容易獲得了其中三位的肯定，卻在最後一位的手上吃了不少苦頭。

　　不……嚴格來說，我並未吃苦，而是入了幽谷箜篌的「局」之中，混肴了記憶，以為他是我的主人，而我是保護他的侍從。

　　剛醒過來時，他說我是屬於他的，每時每刻，一絲一毫，全部都是。我以身為盾，以手為劍，保護著他，而他，亦比誰都要溫柔待我。

　　每當他端坐在我面前，閉眼撥弄琴弦時，我只覺得我倆的距離太遠，恨不得貼在他身上，化為他手上的那把箜篌，長伴左右。

　　耳鬢斯磨，濃情蜜意，而這一切，不過只是幽谷箜篌對我的心魔試煉而已。

　　在夢醒時，他問我為何不滿足於此，執意離開。

　　因我知道，這一切美好的景象，全部，都是假的。我持劍獨立，站在他面前，告訴他，從此之後，我們依舊可以結伴同行。

　　而在這一刻，我亦已決定，夢中事夢中了，從此之後，我們再不復從前。

　　他說他不願傷我，卻不知，傷我最深的人，便是他。

　　如今，他看穿了我的懦弱與退怯，不容我再度逃避。

　　「這……根本是兩個問題吧？」我咕囔道，心中卻清明如鏡，這其實，也是同個疑問。

　　「呵，自離開幻境後，你不與我親近，我以為是惱我使計讓你依賴我，也氣我對你做出……清醒之後，你便不再愛我。」

　　而我今夜的反應，讓幽谷箜篌終於確信，我對他的心意，自始至終，從未改變。

　　恢復記憶後，我並非對他無動於衷，他的提問，也是我不安的來源。

　　幽谷箜篌捧起我的臉，他似乎從我的表情上獲得了答案，原本悲傷的眼角一點一點地彎起，如原野上怒放的繁花。

　　他的眼睛裡有光，像是天上的星光，點點落下，攫住了我所有的目光。

　　「我說過了吧？從你進入畫境之後，便一直在注意著你……長久以往，如你這般，怎能不令人傾心？」他豔麗高冷的面容逐漸柔和了下來，眼底與心裡，滿滿地都是我的倒影。

　　「無劍，自始至終，我心悅的都是你。」他的口吻堅定，一字一句，訴說著他的誓言，「所以，不要再躲我了。」

　　話說得堅定，我卻察覺到其中的害怕與不安。幽谷箜篌是這樣驕傲的一個人啊，為了我，心甘情願地示弱哀求。

　　在這一刻，我只覺得所有的堅持都不再重要，之前的擔憂不過是我的庸人自擾，我們的心情，並無分別。

　　「幽谷。」

　　我吞了口口水，在他蒙上一層水霧的目光中，展顏而笑。

　　「你是水中花？還是鏡中月？」

　　幽谷箜篌愣了幾秒，隨即露出美麗的笑容，「都不是。」他一邊說話，一邊將我推倒在床邊，我掙扎地坐起身，卻被站著他的按住雙肩，無法移動。

　　「那些不過是鏡花水月。」他不過輕輕一推，我便往後倒下，臉頰旁放著他的箜篌，但在今夜，他的主人恐怕不會再彈奏。

　　坐在我的身上，幽谷箜篌貼著我的臉，用舌頭描繪著我的唇形。

　　「而你，已是我的現實。」

　　這句話如歌唱一般。悅耳至極，令我沈溺其中，無法自拔。

　　※

　　桌上的燭火在時間的流逝中，流下一滴滴的蠟淚。

　　隔著一道帳幕，我隱約感受到火光搖曳，隨時我們的動作忽大忽小，隨時都會有熄滅的可能。

　　「你不專心。」

　　「唔唔、嗯……啊！」我的衣襟大開，一隻冰涼的手探入衣內，極輕極重地不停按壓。

　　幽谷箜篌咬了我的耳垂一口，戲謔地說道，「竟然還有分心的餘裕，看來是我還夠努力。」

　　他的體溫向來偏低，此時卻如火爐似的，一處處地點燃著我的皮膚。被他自上處壓制，我只覺得周身都是他的氣息，好像快要融化了。

　　「幽谷，不行……啊啊！」他的手探到了我的身下，隔著衣褲抓住了我的硬挺。

　　「你那處硬了，就這麼舒服嗎？」

　　＝＝＝＝試閱結束（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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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之顛》幽谷箜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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