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嘉余一大早坐在大廳內,與溫景殊大眼瞪小眼,兩人你看我,我看你,都快
要把眼珠子瞪出來…,然後微側過頭,看向坐在旁邊一臉不關自己的事表情的官驪安,心中的怒氣又更增添幾分,他雙手攤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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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阿…,去個雲陽坊還順便帶了慕師兄的弟子回來,然後現在又說要帶無憂去紅蓮社見人,官驪安你最好給我解釋清楚,你是不是故意安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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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是現場有溫景殊在,陸嘉余真的會上前揪住官驪安的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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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官驪安卻笑而不語,只是喝了口茶,一副盡不在言中的態度讓陸嘉余又差點在他們面前翻了個白眼,礙於對方也是同道中人,要維持一下面子與氣質,他還是選擇忍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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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嘉余無奈的深呼吸一口氣,試著讓自己冷靜下來,他轉過頭看向溫景殊,對於溫景殊這個人,他是有些印象,他也知道當初慕君顏曾創立過紅蓮社,表面為戲班,私底下則為守護帝陵與卿靈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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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君顏總共收了五位弟子,台上個個身手了得,且唱功極佳,台下每個人身輕如燕,都是一等一的下墓箇中好手,慕君顏隱藏的非常好,道上鮮少人知道紅蓮社的存在,知曉的人也不敢輕易談論他們的一切,因為紅蓮社的人都是踏著紅蓮業火,走出屬於自己心中的步火心經,心無罣礙,走過死路,燃燒自己重生,不畏懼生死,一旦與他們牽扯上關係,那只是自尋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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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君顏之所以可以排除眾議,一步步從旁系走上慕家當家位置,絕對不是偶然,而他收的弟子也是不容許小看的角色,陸嘉余看過慕君顏與五位弟子的合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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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景殊身為大弟子,當時就站在慕君顏的左側,樣貌與現在沒有太大的變化,他的唱功與身段極好,常扮演武生,除了這個部分,他也跟慕君顏學習慕家獨門易容術,因此常常以不同樣貌出現在人們面前,令人捉摸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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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君顏死後,紅蓮社也在一夕之間消失在眾人眼前,宛如出現一場紅蓮業火將一切燃燒殆盡,不留一絲痕跡,也沒有人知道這五位弟子到底何去何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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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不曾想,他今日還能見到慕君顏的弟子…。
這是陸嘉余最意想不到的事情。
“紅蓮社在師兄死後就消失,你說要帶無憂去紅蓮社…,到底想要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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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溫景殊準備要開口時,只見弘叔帶著慕無憂和官若華走進大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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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無憂和官若華先向官驪安和陸嘉余點頭行禮後,慕無憂便轉頭看向溫景殊,禮貌性點了個頭,
“我聽說您來找我,想要帶我去一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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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舊人找,願主迎。”
溫景殊站了起來,向慕無憂行了個禮後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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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舊人找,願主迎,便讓官若華明白一件事…。
—慕無憂已經準備進入屬於他自己的世界,從今以後不再是只懷抱著戲曲之夢這麼簡單…,他會像自己一樣面對許多牛鬼蛇神,以及連自己都預料不到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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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這裡,官若華心情便又沉重幾分,可是他不能將這樣的感覺輕易表現在臉上,因為無憂是一個相當細膩且觀察力極佳的人,很容易就察覺到自己的情緒,無憂他有他的路,而自己也是…,不能成為干擾對方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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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無憂微垂下眼眸,這句話不停在自己腦海內環繞著,雙手不自覺反射性握緊,當年四歲的他被送離開慕家時,以及後來無意間得知父親死訊時,他便明白父親的死與自己離開慕家有相當的關連性,父親最後的話,他一直記在心上,不曾遺忘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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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父親,為了自己,為了慕家,他不曾有任何後悔的想法…,然而現在他卻有幾分猶豫,這種難以訴說的沉重感,一直漸漸向下壓著自己心臟位置,於是他抬頭看向官若華,終於明白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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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若華的臉上雖然沒有表現出來,但他總能感覺到對方無奈與不捨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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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就在慕無憂開口說出前幾個字時,“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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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若華卻跟著開口,“無憂,你還記得答應我的事嗎?”
—那句「我想變得跟你一樣強,不想讓你一個人在世界上孤獨承受一切,與你並肩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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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直記得…,所以慕無憂不能因為這點小事而受到停滯不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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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無憂看著官若華堅定的眼神,沉默了許久…,他明白對方想要表達的意思,父親在那天雨夜裡交給自己的劍,他還記得劍上冰冷的溫度…,以及比劍還要重的託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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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一切都順其自然將自己推上命運的道路…,他出生於慕家,從一開始便注定不會有平凡的人生,即便他曾經有那麼一點想要逃離的想法,卻也會被拉回軌道上…,現實會逼著自己認清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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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無憂點了頭,在心中下定決心,然後緩緩開口,
“嗯,我記得,永遠不會忘記…,帶我去見舊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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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跟我來吧,官小少爺跟著無憂少爺一起來也沒有關係,老爺子雖然脾氣有些古怪,不過挺喜歡小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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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景殊看到慕無憂眼神中的變化,不自覺勾起嘴角,想起以前與慕君顏師徒間的點點滴滴,心中頓時一股暖流流進來,說到官若華可以跟著慕無憂一起過去時,他看到慕無憂眼神瞬間轉變成開心的模樣,然後轉過頭看著官若華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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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記得慕君顏曾經說過—
「心中無怨,身中無根,便成紅蓮,無怨是心無仇恨、貪欲,無根是世俗無所牽掛,不以名利為志,但人不可能無所牽掛,有了牽掛才會有所動力…,我希望在無憂這一代,紅蓮能更多點人情味,不要步上我們的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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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慕無憂與官若華的相處,他終於明白當年慕君顏話中的意思,慕無憂雖是慕君顏之子,但他有屬於自己的路,不會完全複製慕君顏的一切,正因為如此,慕無憂才會走出任何人完全無法取代的「步火心經」,這也是慕君顏的心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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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溫景殊口中的舊戲班位於長沙某個小巷弄內,入口相當隱密,若非熟悉的人估計也不會特別注意到,而令人感到奇妙的是舊戲班與陸嘉余住的宅子,僅僅隔了一條街的距離,可陸嘉余卻從來不知道這裡藏著慕君顏當年所創的紅蓮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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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站在戲樓門口外,慕無憂抬頭一看注意到門上的木招牌寫著「水鏡樓」三個字,他微微蹙起眉頭看向溫景殊,有些不解道,
“你說舊戲班名為紅蓮社,那為何上頭會寫著水鏡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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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景殊勾起嘴角,頭微仰看著招牌上的字,眼神中閃過一絲難以言喻的情緒,
“以前的確是寫紅蓮社,但師父臨終前,怕慕家本家的人來找碴,所以讓我們將招牌改成水鏡樓,他說過水能映形,鏡可照心,戲如人生,人如幻影…,我們便是這樣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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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無憂聽了之後,不禁沉默下來,心裡頭總有難以訴說的話語壓著,同時也驚訝著自己的父親竟然可以思考這麼周全,既便不在人世,也不要讓弟子們受到任何一絲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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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景殊推開沉重的木門,帶著他們進到水鏡樓內,映入眼簾的是紅木戲台,戲台雖舊,但仍然被好好保養、維護著,而一名滿頭銀髮、雙眼半盲的老者就坐在戲台前,右手杵著木拐杖,聽見他們腳步聲時,頭還微微動了一下,表情沒有太大的變化,神色相當淡定,似乎早就知道他們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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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景殊上前向對方行了禮,“老爺子,新主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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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喚作老爺子的老者名為慕玄清,是慕家旁系的人,也是慕君顏的叔父,與慕君顏的戲曲師父是同門師兄弟關係,後來慕君顏創立紅蓮社時,慕君顏主動邀請他做為紅蓮社總教頭,掌管紅蓮社大大小小事務,慕玄清年輕時曾多次隨著慕家本家人開墓與下墓,慕君顏下墓的技巧也是師承慕玄清,後來本家與旁家鬧不合,便退隱幕後,淡出慕家人眼前,並藏身於戲棚後台,專心致力於教授戲曲功夫與紅蓮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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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玄清微抬起頭往慕無憂和官若華的方向望去,他們倆人見到慕玄清雙眸上覆蓋著一層白膜,不禁震驚了一下,然而慕玄清雙眼雖是半盲狀態,但聽力卻是相當好,耳朵輕輕一動,便可察覺到除了慕無憂之外,還有官若華及陸嘉余等人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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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露出嘲諷的沙啞低沉冷笑,聲音彷彿是從戲棚深處的空氣中擠出來,
“非紅蓮相關者,竟敢踏入此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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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音落下,只見慕玄清敲了手上的木棍一聲,地面竟輕微震動一下,一陣風自暗影中捲出,迅速站起,一道身影如鬼魅般掠來,溫景殊來不及阻止,便看到慕玄清已往官若華的方向去,慕玄清身形怪異,速度奇怪,步伐如火中虛影般飄忽難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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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無憂只覺得一股詭譎寒氣襲來,在他們尚未反應過來時,便已到了官若華的面前,而官若華的反應也相當敏銳,他立刻撐開手上的白玉麒麟扇,「啪」的一聲清響,堪堪擋下慕玄清的攻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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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慕玄清對於官若華迅速的反應感到疑惑,輕咦了一聲,他沒有想到一個八歲小孩竟然有這樣的反應,腳下倏然變招,下一秒他宛如舞台上的旦角轉身,步步生風,連環急踏,—這正是《紅蓮步》內隱藏的「無根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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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若華神色不驚,手中白玉麒麟扇如劍,腳下卻已轉為另一種節奏,先正後斜,三分虛,七分藏,身形如劍光流轉,在慕玄清面前畫出一個圓滿的太極圖安,那白玉麒麟扇橫於半空中,擋住慕玄清再次襲來的一掌,伴隨一聲金鐵震響,塵土翻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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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玄清沒有料到一個八歲孩子,竟能精準踏出「先虛後實」的劍步,將他的身形引入偏位,避實擊虛,一招回擋便卸去三分勁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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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瞬,官若華足下連環三步,圓轉如意,步步含勢,竟暗合太極八卦之理,那步伐看似稚嫩,卻步步有源,每一步都以「藏鋒」為主,以「應變」為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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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步伐聲音、走式,慕玄清耳中都聽得一清二楚,心底騫然一震。
—這不是尋常小派劍步,這是傳說中宣秦宣智帝所創的八卦劍陣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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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可能…,宣智帝八卦劍陣法早已失傳許久…,你到底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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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玄清語聲低啞,並帶著無法遏制的顫慄,那一刻,他想起曾在慕家舊閣樓中,偶然一次翻閱到火鳳將軍留下的自述冊子,千年前除了宣智帝之外,也有一人踏著這樣的步法,在無盡的黑夜中為帝王守魂,宣智帝一生中只將八卦劍陣法傳授於一人,那人便是宣智帝親生兒子晏騏,而後來宣秦滅國,宣智帝服毒自盡,便沒人見過晏騏,沒有人知道晏騏最後究竟是死是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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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玄清身體本能欲再出手,掌勢再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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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
一抹身影突然從側方竄出,筆直站立於官若華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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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慕無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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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雙臂張開,將官若華死死護在身後,眼神冷峻如冰,充滿寒意,
“住手!你若真是紅蓮之人,就不應該對一個無惡之子下殺手,那這紅蓮也跟血火無異!”
慕無憂直視著慕玄清,聲音不大,卻像沉沉的山石砸入古井,激起無聲的回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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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紅蓮者如此這般隨意傷人…,那我慕無憂就算是死,也絕對不學你們口中的紅蓮步!就算是這是我父親的遺願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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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氛驟然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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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句話如燃盡灰燼中突生的火舌,烈而決,塵埃未落,只見慕玄清的掌心亦僵在半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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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玄清雖然看不清眼前慕無憂的樣貌,但他可以從耳中聽出來慕無憂有著燃著執火的銳氣,與多年前的慕君顏…非常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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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收起掌,背過身去,乾裂的聲音宛如風中的裂布,
“當年…你父親也曾經說過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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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慕家本家人,便要用身法勝過他們。”
慕玄清重新坐到戲台前的椅子上,撿起掉落的木棍,微微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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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選擇踏進來,也就代表你有一定的覺悟,你這身骨繼承了君顏的傲氣,若不學紅蓮,倒真是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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