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趙長城緩過神時,人已經被推至山邊。
他暗悔自己竟糊塗得未能察覺蒲雋等部下的殺心,枉自己得貴人提攜,好不容易才能壓軍中幾個大佬一頭,當了個上得了檯面的司令官,竟也難逃被宵小戕害的下場!
說時遲那時快,趙長城只覺背心被一股大力一推,整個身子不由自控的便頭上腳下滾了下去。
苦於兩手俱廢,他沒能抓住刮得他皮開肉綻的椏枝以穩住下墜之勢。坡勢漸陡,他越滾越急,眼看便要飛墮下方幽谷,頭顱卻意外撞上一塊橫架在兩根喬木之間的巨石,只聽他一聲慘呼,額角破了一個大洞,但同時也因此止住了跌勢,一動不動的俯伏在巨石之上,四肢則被扭曲成不似人形的角度,乍看之下只有一坨血肉團委頓其中,隨風上下晃動,生死未卜。
榛莽濈濈,不見其底,蒲雋等人伸長脖子也瞧不清其中端倪,那這起兇案估計是沒有破綻的了。蒲雋優雅地拍掉身上因剛才動手殺人沾上的塵垢,冷笑的臉驀地一變,竟呼天搶地的嚎哭起來。
秦源三人躲在暗處目擊這一切,心裡也不禁被蒲雋精湛的演技驚嘆得為之乍舌。蒲雋毫無預兆的嚎哭具撼動人心的感染力,使餘下的士卒紛紛為趙長城的無聲殞落報以哀鳴。
邊巡軍弄出的動靜很快便驚動了譙樓上的軍校,軍校們不敢擅離崗位,便遣人把事情飛報是日值勤的齊席崙。齊席崙反應極快,旋踵帶著長隨來到城外山邊的「意外」發生之地,他望著哭得滿臉涕淚涎沬的眾人,其中唯獨少了首領的身影,以他敏銳如鷹隼的直覺,已隱然能嗅出事情的大概了。
「人仔是啥格兒掉下去哈?」齊席崙語調異常地冷靜,盡數掩掉了其此刻本來該有的情緒。
蒲雋指著山邊抽噎著道:「旅長尊兒也知城外道路缺乏修繕哈,莫言趙老雙手不好使,便是咱瓦嘎子走在上頭也需留些心眼,剛才板板兒就不過顛簸顛簸哈,趙老腳下一個蹌踉,整個人便倒向山邊…」
說到這裡,蒲雋偷眼向齊席崙瞧去,幸而未見對方臉有狐疑之色,便繼續扯謊道:「咱瓦嘎子做小的跟在趙老身後,一心只求守著本分,使我城城防不至有什麼紕漏哈,天曉得不過一個恍神,他便頭上腳下的倒栽下去,小的當時離趙老最近,當下本欲飛身去救,哪知還是晚了一步,失之交臂…」
蒲雋早年長隨焦天華左右,後來卻因城防工作多接觸了無錫一方百子村等邊境村民,使其本來濃重的常州口音淡化了不少,是以秦源三人縱然對常州土話一竅不通,卻也能聽懂了個梗概。
此時,汪步塵若有所思的對其餘二人道:「這個說哭就哭的戲子說起話來跟咱們比較近,想來該非常州本地人。再說他竟敢殺害自己的直屬上級,就足證此人無甚忠誠可言,我就想,咱們若要在敵軍中物識內應,這傢伙庶幾就是個人才?」
秦源聞言頷首附和道:「反覆無常,心中無大義,只為戀棧司令官之位竟爾向身邊人狠下毒手,此等陰鷙小人的確能為我所用,咱們可先留個心眼,說不定他便是咱們來日破局的後手。」他可不知蒲雋的背景比趙長城深厚得多,豈是他們幾個閒人三言兩語就能策反得了的呢?
另一邊廂齊席崙好像對邊巡軍失去趙長城一事並沒過多在意,只草草命蒲雋暫攝司令官之職,說待來日戰事告一段落後他會再向軍長請示新的人事任命安排。
齊席崙把話放下後便匆匆離去,卻沒注意到身後一刻前還是如喪考批的一張臉早已忍不住溢出猙獰的邪笑。
「走吧,沒戲唱了,咱們也是時候進城了。」秦源向丹霞派二人悄聲道。
三人乘著夜色漸濃、城門一帶的常州軍還未從剛才的騷動重整過來時,已悄無聲色的混在軍校群當中,在城門將近重新闔上的前一刻溜進城中。
進城後,他們首先要打聽的便是萬陽巷的所在。可是常州不比無錫,商販在城中街道無法隨意擺賣,市廛模式皆有嚴格限制,加上府衙在時逾兼旬之前便頒布了全城宵禁的法令,說是為了嚴防敵城細作佯裝成本地百姓羼入人群之中,彼時宵禁令行將生效,是以除了在街道上巡邏的官兵,一時間竟見不到軍隊以外的其他人。
「萬陽巷位於常州城的中心地帶,可城中心又該怎麼走啊?」汪步塵忍不住心裡嘀咕。
好不容易盼來了一對從一所老舊民房裡走出來的年邁夫婦,秦源當先迎上前去,作揖道:「見過老先生老太太,在下偕同兩名友人欲前往萬陽巷舊址尋人,在下一時糊塗,竟忘了從此處出發該怎生走法?煩請不吝賜告。」
秦源本擬自己禮數周全,眼前這兩名看著溫順的老人定會知無不言,豈料那老頭慌忙帶著自己妻子倒退了數步,向秦源厲聲質問道:「你莫介么是本地人哈!啥蛤子到底是怎生進來的哈?!」
那老婆子接話道:「末快通傳阿毛兒,碼人來抓賊頭哈!」
秦源聽到二人的這番對答才暗地自詈自己魯莽,既然要喬裝成本地人探路,怎麼竟忘了最緊要的那該死的口音!
秦源心中大呼不妙,腦袋正飛快轉著到底自己該如何砌詞狡辯時,卻見身後寒光一閃,一直默不作聲的蕭雲已然拔劍在手,順勢向二人刺出。
秦源還未明白蕭雲此舉的用意,卻聽兩聲慘呼,蕭雲那一劍已貫穿了那對老夫婦的咽喉,二人還未能說出第二句話,便已一命嗚呼。
他師弟汪步塵正要出言質問師兄怎麼竟忽然狠下毒手,卻聽蕭雲只是淡淡的道:「這二人不殺,必留後患,師弟歷練不夠,利害關頭還是心軟,下回再有此等狀況換你來。」說著在那老頭的屍身上抹掉劍上的血跡,才還劍入鞘。
汪步塵還待反唇相稽,秦源也搭話道:「聽你師兄的,剛才是秦某大意了,你們倆要多學學常州人的說話方式,什麼哈生哈生的,啥嘎兒什麼的,都要做到形神俱備,才不會讓人犯疑。」
於是三人匆匆把二人屍體拖到屋子的後方,草草挖了個坑,便合力把人埋掉,幸而其時正好沒有官兵路過,才不至於捅出更大的簍子。
三人又回到屋中商議一會,仔細回憶起剛才聽到蒲雋的常州口音,互相練習一會後,才又重新出發探路。
只是三人雖然在口音上留上了神,卻仍是忽略了一些掩人耳目的重要細節,而這個疏忽彷彿預示著是晚即將會有重重危機向著他們逐漸逼近。
ns216.73.216.176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