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李離的毛巾總莫名其妙地失蹤,他甚至開始懷疑是不是有哪隻動物專亂叼布料去築巢,但怎麼查都查不出異狀。費格爾說他什麼都不知道,泰姆跟戈登雖然也幫忙李離注意,但始終未見可疑人影,所以對此事也愛莫能助。
最後事情被傳到了葛修的耳裡,於是他讓織布坊的人給李離送來百條毛巾。李離雖然對於毛巾的消失很困惑,也對葛修的大方感到費解,但事情既然解決李離也就不再多心。
在李離與親衛們逐漸熟絡起來後,他對沙雁國的皇室也有了初步的了解。之前在競技場時,因為祁安很少與沙州宮廷有互動,加上李離多數時間不是躺在醫所就是在比賽,他沒有機會打探到宮廷之事。而祁光化的親衛團就不同了,他們隨著祁光化出行,見過的人事物遠比李離精采豐富,更重要的是大部分的親衛還都喜歡聊是非八卦,因此李離從他們口中漸漸對皇室的人物關係有了雛型。
以驍親王祁光化為中心,除了互動較少的公主們與對政治冷淡的二親王祁安外,與他關係最親的是三親王祁蒼昊,再來是講究軍功主義的九親王祁炤華與最年幼的十一親王祁熒。有的人認為十親王祁熙文跟王爺的交情也不錯,雖然祁熙文講話總夾槍帶劍,但倒也常與祁光化有互動,有時他還會來參觀石州的寶石雕展。
「你知道十親王的封地在哪嗎?金州啊!」第四大隊的伊萊邊喝著啤酒,邊說道:「金州產的是什麼?黃金!十親王把金礦七成的開採權賣給王爺,這什麼概念?簡直就是把軍費主動雙手奉上啊!所以你問十親王到底跟王爺的關係是好還壞?當然一定是好的啊!如果是太子哪敢這樣做,養虎為患嗎?」
「會不會是王爺威脅十親王殿下的?要他把開採權交出來……」泰姆說道。
「王爺不會做這種事,他對親王跟公主都很大方。」潔文反駁。
「難道要讓給太子嗎?太子哪可能還留三成開採權給十親王,他的性子一定是全部占為己有。」伊萊嘖了聲:「要不是被王爺先買下來了,太子殿下不敢跟他明爭,恐怕整座金礦如今都已是太子的小金庫了!」
「太子是什麼樣的人?」李離問道。
「我跟你說,太子殿下啊,從小就跟王爺不和!」戈登湊過來道:「雖然他們是親兄弟,但太子殿下生性多疑又易怒,脾氣跟三親王還有王爺都差很多。說白了,他不過是因為皇后生前的地位與嫡長身分才能成為太子,偏偏王爺又無意與他爭權。王爺表面對太子殿下很客氣,實際的表現卻又疏離,導致太子殿下對他只是越來越忌恨……當然這都是檯面下啦。」
李離一頓。他只有妹妹,從未經歷過兄弟鬥爭的情境,也難以想像這種帶著血緣與猜忌的權力對峙。
「所以王爺才會年紀輕輕就離開沙州啊!」伊萊附和道:「我記得親王都要等到十八歲才能分封領地?王爺才十七歲就出去了,也是為了避開太子殿下啊!」
「為何十一親王有封地?」李離問道:「他不是才十歲而已嗎?」
「沒辦法,庭州剛打下來沒多久,陛下需要有一名皇子接管。」潔文回道:「年紀小的親王只是掛名領主而已,治理實權會握在他身邊的貴族手上,由他們來代行領主的決策。」
「雖然王爺很厲害,但是得罪太子殿下也不好吧?」泰姆小聲的插話道:「太子殿下才是最有權勢的不是嗎?他、他不就是未來的皇帝……」
「你確定太子能即位嗎?」戈登嗤了一聲:「要論戰功、能力、口才,怎麼看都是王爺比他有資格吧?」
「喂,臭小子,別亂說話!」潼恩端著餐盤走了過來,大力拍了一下戈登的頭,罵道:「你想害死王爺嗎?雖然這裡是石州,但是難保不會有太子的人馬出沒,說話給我注意分寸!」
「是、是!收到!」戈登顯然醉了,搖搖晃晃地舉著杯子。
就在此時,隔壁桌爆出了歡笑聲,她們是祁光化宅邸的侍女。侍女們手裡拿的是今年的皇子夢中情人票選活動單,潼恩瞥了一眼後笑道:「王爺到目前為止都還是第一名……子爵大人真的很搞笑,怎麼沒人去提醒他今年換題了?」
「子爵大人一聲令下,我們就只是乖乖照辦啊!」戈登說道:「不然每年都是六親王拿第一名也太誇張了吧?他哪裡帥了,不就是個黑頭髮的嗎?」話剛說出口,戈登才意識到李離也在場,連忙擺了擺手道:「抱歉、抱歉,黑羅剎,我不是那個意思!我不是在批評你啊!那個,我說的是六王爺……」
李離沒有在意,他以前曾聽過六親王的名號,卻忘記是從誰口中說出的。李離忽然想起值班的時間快到了,便起身與眾人告別。
李離回到了石廊,祁光化正坐在他們第一次見面的那棵大樹下。李離記得新人值的都是離祁光化最遠的崗位,但李離卻很常碰見他。就像此刻,祁光化的懷裡也捧了本畫冊在寫生。他望著遠方的風景,嘴裡還悠閒的哼著小歌。
李離站在崗位上,四下無事,便默默將目光投向那棵樹下。
祁光化仍是穿著簡單的銀絲襯衫與黑背心,看起來很不像是一名皇子。他的神情平靜,骨節分明的手握著畫筆在紙上遊移,棕髮微亂,很有藝術家的浪漫氣息。祁光化看見李離來了,便回頭瞥了他幾眼,像是把他也加進了畫裡的風景。
李離從沒想過驍親王會是這副充滿人文氣息的樣子。祁光化不僅會帶兵打仗,還飽讀詩書、擅長繪畫,世界上竟然有如此完美的人,簡直難以置信。
「阿梨、阿梨!」祁光化打斷了李離的思緒,甜膩的招呼道:「過來!」
李離的眼皮陡地一跳。
就是……性格似乎古怪了點。
為什麼祁光化可以如此親暱的一直喊他阿梨?從前在競技場幾乎沒有鬥士私底下敢與李離攀交情,更不要說是靠近他了。
李離立即向前,祁光化將他的畫遞了過去,說道:「阿梨,你來看看我畫的好不好!」
李離一愣。他認真的暗付自己雖然兒時讀正經書居多,但對於畫作鑑賞與審美的素養還是有培養的。李離於是頷首,將祁光化的畫接過一看。
李離的身軀一震。
「阿梨,怎麼樣?」祁光化的雙眼發著光,期待的問道。
這奇醜無比的畫作是怎麼回事?李離完全看不出來祁光化在畫什麼東西。
黑色線條與綠色線條雜亂無章的勾勒在一起,上方除了有個黃色扭曲的巨大圓圈似乎是太陽以外,底下還有個黑色橢圓形的謎樣長條怪物,手腳特別細長,像是黑炭一樣。祁光化對這怪物格外用心,他還點綴了兩個變形的大眼睛,李離越看這對眼睛越覺得像是恐怖的無底黑洞,要是再盯下去似乎就會被捲入這眼睛的漩渦之中。
李離連忙移開視線,一滴冷汗從額上滑下。
「阿梨!到底怎麼樣嘛,你怎麼又不說話了?」
李離輕咳了一聲,試圖冷靜的評價道:「……很抽象的畫作。」
祁光化直勾勾的盯著李離,接著他突然笑了出來,整個人倒在草地上打滾,一點都不擔心衣服會髒。祁光化捧腹大笑道:「阿梨,你真是口是心非,從來沒有人稱讚過我的畫作呢!小時候連母后看完我的畫都會做惡夢,你還是第一個喜歡的!」
他沒有喜歡的意思吧?
李離一時無措,不知該如何接話。
「這幅畫我命名為『太陽神賜福的阿梨』,我回去讓人裱框後送給你!」祁光化渾然不察李離的心思,逕自高興的道:「阿梨,我第二次送你禮物,你有沒有很開心?」
那黑色怪物畫的竟然是他?
「……謝謝王爺。」李離慢吞吞的回完話,神情忽然一頓。
第二次?他何時還有收過祁光化的禮物?
祁光化笑的在地上翻來滾去,他的身材高大,但氣質卻微妙的將瘋狂與純真融為一體,給人的感覺只像是一頭無害的頑皮巨犬。祁光化的襯衫全弄皺了,頭髮甚至沾上了幾片落葉,讓李離有點猶豫是否該替他取下。
祁光化笑完以後,好奇的又問道:「阿梨,你會畫畫嗎?」
李離收回目光,說道:「不會。」
「那你會寫詩嗎?」
李離搖頭。他的腦筋比較硬,並不擅長創作。
「阿梨,我現在作一首詩送給你!」祁光化說完以後就坐了起來,望向遠處的湖畔,眉頭緊鎖。
祁光化竟然還會作詩?李離不由感到好奇。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61vo1aXUz5
他的詩風會是什麼樣子?是蒼涼雄渾的金戈戰馬之風,還是婉轉柔情的綺詞低語?
「太陽高高掛……」祁光化儼然道:「湖邊有白鵝。」
李離忽然一嗆,咳嗽了起來。
祁光化的文思被中斷,轉頭關心的道:「阿梨,怎麼了?著涼了嗎?」
「……沒事,王爺。」
「哦,那我就繼續……」
「不!」李離脫口而出,話一出口他又覺不妥,改口道:「……沒事。」
於是祁光化用了一整個下午作出了他的新詩集,還強迫李離點評每一首詩,把李離的心智折磨的苦不堪言。直到快近傍晚,李離的值班結束,祁光化才在星光點點的粉紅晚霞中哼著小曲離去,李離不由鬆下一口氣。
當李離洗漱完在保養奈何劍時,祁光化真的差人把那副畫裱框送了過來。
畫框的木頭很精緻,邊角甚至還鑲了金絲。
李離拿著畫正猶豫該掛在哪裡時,下了崗的費格爾剛好回來。費格爾問他這副魔畫哪裡來的,是辟邪還是詛咒用的嗎?
魔畫?李離忍不住失笑。費格爾堅持要那副晦氣的畫離他遠一點,最後李離只好把祁光化的畫掛在自己的床頭櫃上。
這晚李離沒有夢見鐵丹,他的夢境變成畫中那雙變形的大眼睛。大眼睛時而是深邃無底的黑洞,時而又轉成異常鮮明的黃金色漩渦。最後那對眼眸越來越亮,彷彿燃燒無盡的烈陽,將他拖入名為光的混亂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