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不同色 - 第四十八章　相對而持

　　「我怎會將內心謀劃告知可疑之人，楚文輔？」

　　雲顥辰唇角卻只是微微勾起，那笑意極淡，透著難以言喻的疏離與冷淡。

　　他的語氣並不激烈，甚至可以說是輕描淡寫，卻如同無聲落地的石子，瞬間在楚懷信心底激起了一圈難以平復的漣漪。

　　楚懷信的眉峰微微蹙起，眼神更加銳利，試圖從他的神色中找出一絲虛張聲勢的跡象，然而雲顥辰的神情平靜得可怕，毫無破綻。

　　「你這話到底什麼意思？」她的聲音極輕，語氣卻冰冷如刀，試圖掩飾自己內心逐漸擴大的困惑與怒意。

　　雲顥辰卻沒有立刻回答，只是微微仰頭，目光從她臉上滑開，越過她的肩膀，落到辦公桌旁堆疊得整齊的公文上。

　　沉默在兩人之間逐漸發酵，空氣壓迫得讓人幾乎喘不過氣來。

　　片刻後，他終於緩緩開口，語調沉靜，條理清晰：

　　「首先，文策書辦公室所在樓層非經許可無法進入，閒雜人等絕無可能靠近。」

　　他的眼眸微微一沉，目光銳利而冷冽，語速不疾不徐，每個字像是早已演練數次般精準：「能進去的，除了文策書成員，就只有我們這些北聯高層。」

　　楚懷信的心微微一沉，迅速捕捉到了他話語中隱藏的暗示，但她沒有開口打斷，僅是靜靜地聽著。

　　「其次，死者吳毅鋼是正面受擊，毫無防備，且現場並沒有明顯的戰鬥痕跡。」

　　他的語氣稍稍加重了一分，視線緩緩回到她的臉上，彷彿想要觀察她的反應：「換句話說，兇手並非突襲，而是死者自己信任的人。」

　　辦公室內一瞬間陷入無聲的寂靜，楚懷信能清楚地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逐漸加快。

　　她終於完全明白了他的意思，明白他為什麼要提出如此荒唐的指控。他是想透過這番推理，將嫌疑指向她。

　　「吳毅鋼曾任執鋒尉，儘管有舊傷在身，但以他的實力與警覺性，絕非輕易能被制伏。」雲顥辰的聲音繼續在房間內回響，沉靜而冰冷：「能讓他毫無防備之人，必然是他非常信任的對象。」

　　楚懷信感覺到自己的指尖在不自覺地收緊，緊繃得泛白，但她的神情卻沒有任何變化，仍舊維持著那份鎮定。

　　「而符合這個條件的人不多。」雲顥辰頓了頓，語氣更加沉重：「尉司陳禹謫，文輔楚懷信，都在名單之內。」

　　辦公室的寂靜愈發深沉，楚懷信眼底銳利的光芒逐漸凝聚，她靜靜地等待，等待著他把所有的話講完。

　　「此外，兇手用的是浪天劍式。」雲顥辰的語調微微一頓，目光鋒利如刀，緩緩落在楚懷信臉上：

　　「而這劍式的創始者，正是陳禹謫。」

　　他的話語在空氣中凝滯，沉甸甸地壓向楚懷信，似乎刻意等待著她的反應。

　　楚懷信面無表情地與他對視，她當然知道雲顥辰話裡的深意，但她更清楚，這種時候保持冷靜是唯一的選擇。

　　雲顥辰繼續沉聲道：「還有一點——須臾在追捕陳禹謫時，遇到了凌濤。」

　　楚懷信的眼神微微一凝，雖然僅是一瞬，但她知道自己這細微的反應並沒有逃過對方的目光。

　　「山海一線的人，為什麼會剛好出現在那裡？」雲顥辰的語氣平靜，卻帶著毫不掩飾的質疑：「這只能說明，他們也在追蹤陳禹謫。」

　　他稍稍頓了一下，視線再次精準地落回楚懷信身上，帶著一抹嘲諷而冷冽的笑意。

　　「能洩露陳禹謫行蹤的人並不多，而你，楚文輔——正是其中之一。」

　　氣氛瞬間降至冰點。

　　楚懷信靜靜地看著眼前這個人，表情絲毫未動，連呼吸都未見任何異樣，似乎這些尖銳的指控與她無關。

　　她的內心深處，卻已經開始迅速分析與思考。

　　雲顥辰步步緊逼的態勢讓她越發警惕，她必須迅速找出這一切背後真正的意圖。

　　現在，這場無聲的較量才真正進入了最關鍵的階段。

　　「你的推論有意思。」楚懷信終於開口，聲音依舊冷靜，然而語調中的壓迫感隱隱回升。

　　「但雲副理——」她語氣微頓，然後輕描淡寫地拋出一句話：

　　「你是不是忽略了一個更簡單的可能性？」

　　空氣一瞬間凝滯。

　　雲顥辰的瞳色微微一深，然而他沒有開口，而是選擇等待。

　　「你也能進入文策書。」楚懷信微微一笑，語調平穩如常，卻帶著一種不容忽視的銳利。

　　這是她的第一刀，劃開了他的攻勢。

　　「你的指控建立在『兇手能夠自由進出文策書』的前提上，但很遺憾，雲副理，你同樣符合這個條件。」

　　雲顥辰輕輕呼出一口氣，像是沉思著要如何回應。

　　然而，楚懷信沒有打算給他時間。

　　「你與陳禹謫關係良好，甚至曾以浪天劍式為基礎，自創浪天掌。」她語氣微微停頓，語調低沉：「劍意與掌意，本質相同。」

　　她的目光如同銳利的刀鋒，直接切入問題核心。

　　「所有的『意』，無論是劍、掌、刀、槍，在創造傷害的當下，都會有所溢出，並且會隨著時間逐漸消散。」

　　「既然如此，憑什麼說現場殘留的浪天劍意，就一定是劍，而不是你用掌法所造的？」

　　她步步緊逼，將反擊推至極致。

　　「如果你先用利刃殺人，再用浪天掌補足劍意，不也能製造兇手是陳禹謫的假象？」

　　空氣變得更加沉重。

　　雲顥辰沒有動，只是靜靜地看著她，任由她的話語鋪展開來，沒有立刻反駁。

　　這是一種戰術。當對方鋪陳過多，過於積極地將話語推向一個特定的方向時，意味著她自己也不確定，才需要將所有可能性拋出來。

　　「更何況——」楚懷信語調一沉，聲音不帶絲毫情緒：「你急著追捕陳禹謫，是否意圖轉移視線，讓真正的兇手逃脫？」

　　她的視線鎖住雲顥辰，目光深沉如夜色：「你究竟在掩蓋什麼？」

　　雲顥辰沒有立刻回答。

　　他只是輕輕抬眼，幽深的瞳色沉靜得異常，彷彿此刻的一切與他無關。

　　楚懷信的眉頭微蹙，直覺這場交鋒已經觸及某個關鍵點。

　　雲顥辰不像是被逼入絕境的人，反而更像是在等待——等待她說出什麼，或是等待她的推論自行走向某個方向。

　　空氣如同被無形的手攥緊，壓力在空間中擴散，緊繃得幾乎令人窒息。

　　這場爭鋒不僅是推理的對峙，更是一場對彼此心思的試探。

　　楚懷信沒有移開視線，仔細審視著雲顥辰的神情，每一絲細微的表情變化都被她捕捉在眼中。

　　然而，對方卻維持著過分的沉穩，那種沉穩不像是被質問的人，反而像是從頭到尾都站在主導位置的人。

　　她的直覺告訴她，這個人絕對還留有後手。

　　雲顥辰的手指輕輕摩挲著袖口，這是他慣有的小動作，每當他在壓抑某些情緒、或者思考接下來的佈局時，都會有這樣的細微習慣。

　　楚懷信沉住氣，正要開口進一步逼問——

　　然而，就在這時——

　　「好了。」

　　聲音不高，也不帶怒意，卻如一柄穩定而不容置疑的劍，穩穩地將這場對峙斬斷。

　　那語調不疾不徐，卻帶著難以忽視的分量，讓所有人不自覺地停下，將注意力轉向聲音的主人。

　　主事，莊旻文。

　　楚懷信下意識地偏頭，看向一直坐在辦公桌後的男人。

　　辦公室內的光線偏暖，桌上的茶香瀰漫開來。

　　窗外的月光與街燈依稀映進來，彷彿沉默地觀望著這場交鋒的餘波。

　　莊旻文的手邊擱著一杯微涼的茶，杯壁上還殘留著些許霧氣。他的指腹輕輕拂過杯沿，像是思索著什麼，神色一如既往地溫和，沒有嚴厲的指責，也沒有盛怒的威壓。

　　這是主事一貫的風格。

　　他不會過早介入紛爭，而是會選擇最適當的時機，讓這場爭論在不至於失控的情況下自行推進，直到他認為該停手的時候才會開口。

　　她微微抿唇，壓下心底尚未發散的質疑，微不可察地吐出一口氣，讓自己的情緒從剛才的交鋒中稍稍抽離。

　　確實該暫時告一段落了。

　　莊旻文的目光平靜，掃過她與雲顥辰，沒有責備，也沒有刻意壓制爭執，反倒帶著某種難以言喻的包容。

　　像是在看著兩個爭論過度的後輩，等著他們冷靜下來。

　　這種態度，既不是偏袒，也不是縱容，而是一種「恰到好處」的平衡。

　　既讓事情能夠推進，又不至於讓某一方的氣勢被徹底壓制。

　　楚懷信沉默了幾秒，最終選擇微微頷首，表示自己明白了。

　　她的視線從莊旻文的臉上移開，最後落回雲顥辰身上。

　　對方的神色依舊淡漠，眼底沒有太多情緒波動，然而她心底的疑慮卻沒有完全散去。

　　這場對峙雖然暫時停下，但問題並未解決，她的質疑也並未消失。

　　然而，就在氣氛逐漸沉靜下來時——

　　「顥辰，你記得自己說過什麼嗎？」

　　莊旻文的聲音在沉默中響起，語調溫和。

　　楚懷信下意識地看向主事，心頭微微一動。

　　雲顥辰的目光微動，卻沒有立刻回答。

　　這是一個反問，而不是單純的質疑。

　　楚懷信知道，主事向來不會問無謂的問題。既然他問了，就表示答案應該顯而易見，甚至應該是不言自明的。

　　靜默在空氣中蔓延，氣氛凝滯而壓抑，直到莊旻文緩緩開口——

　　「信任。」

　　短短兩個字落下，卻如同石子投入湖面，激起層層無形的波瀾。

　　楚懷信的神情微微一頓，眉心不由自主地皺起。

　　她不確定自己是因為這句話本身而錯愕，還是因為這句話從莊旻文口中說出，才讓她感到一絲意料之外的震動。

　　信任。

　　這兩個字，過去曾經是北聯的根基。

　　是他們選擇並肩作戰的理由。

　　無論他們的理念、手段，甚至性格有多麼南轅北轍，他們都曾經相信過彼此。

　　但現在呢？

　　楚懷信沒有開口，僅是靜靜地站在原地，目光沉沉地望著雲顥辰，試圖從他的表情變化中看出什麼。

　　然而，雲顥辰的神情並未出現明顯的波動，僅是眉宇間的冷意微微鬆動了幾分。他垂下視線，指腹無意識地摩挲著桌面的紋路，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壓抑什麼。

　　他的沉默，讓楚懷信心底的不安進一步加深。

　　如果這個人還在算計，那麼他現在的沉默，究竟是在算計什麼？

　　楚懷信的指尖微微收緊，卻沒有立即說話。

　　信任這種東西，往往無法真正被證明。

　　「關於內部情報洩露的事，沒有確切證據之前，我們不做定論。」

　　莊旻文的語調依舊平靜，沒有過多的情緒起伏，然而這份平靜本身，就已經是一種無聲的警告。

　　他並未起身，只是微微向前，手指輕輕轉動茶杯，目光環視兩人，他的話語不僅僅是告誡，更像是一種無形的平衡，讓這場衝突不至於繼續惡化的方法。

　　不帶質疑，也不強行壓制，但卻足以讓所有人收起劍鋒。

　　楚懷信微微偏頭，視線沒有離開雲顥辰，卻將主事的話記下。

　　「副理，雲顥辰，既然你承認自己違反程序——」

　　他的目光落在雲顥辰身上，不帶譴責，卻透著不容置疑的決斷。

　　「那就暫停職位。」

　　話語落下的瞬間，整個房間陷入短暫的靜默。

　　楚懷信沒有說話，卻不由得觀察雲顥辰的反應。

　　對方的神情並未出現太多變化，僅是點了點頭，像是早就料到這個結果，甚至沒有絲毫驚訝。

　　他早就知道會被這麼處理，或者說，他從一開始就算計到了這一步。

　　然而，莊旻文並未就此停頓，語調平穩地補充道：

　　「但你的職責仍在，從明天起，每日到主事辦公室向我報告工作進度。」

　　楚懷信的眉心微不可察地動了一下，這句話的意義再明顯不過。

　　這不只是懲處，而是一種變相的監視。

　　雲顥辰失去高層的權限，無法再擅自調動人手，卻依然被納入北聯的核心事務，這讓他既無法脫離組織，也無法再獨自行動。

　　這不只是限制，更是將他放置在主事的視線範圍內。

　　一種讓他無法擺脫監督的手段。

　　這是個極其聰明的決策。

　　一方面，這能夠防止他再度擅自行事；

　　另一方面，這也意味著他仍然保有影響力，只是他的每一步行動，都會被更嚴密地關注。

　　這不僅讓局勢暫時穩定下來，還為未來留下了緩衝空間。

　　主事從來不只是做簡單的懲戒，而是總在尋找「平衡」。

　　這才是真正的掌控局勢之舉。

　　雲顥辰抬起頭，與莊旻文對視了幾秒。

　　也許主事已經看穿了他的意圖——

　　停職，對他來說不是懲罰，而是讓他能夠更自由地行動。

　　莊旻文的這一決策，既是「處罰」，也是「縱容」。

　　這是一種他無法拒絕，也無法反駁的安排。

　　片刻後，雲顥辰輕輕吐了一口氣，低聲道：「……我明白了。」

　　他收起所有情緒，恢復了一貫的從容，語氣平靜，聽不出任何抗拒。

　　楚懷信沒有開口，依舊抱臂站在一旁，目光掃過他，像是還在觀察他的反應。

　　辦公室內的氣氛，終於恢復了短暫的平靜。

　　但雲顥辰很清楚，這只是一場短暫的偃旗息鼓。

　　他微微低下視線。

　　停職，對他而言，確實不是懲罰。

　　他原本就不在意這些繁瑣的職務，反而，這能讓他脫身於制度與條條框框，獲得某種程度上的「自由」。

　　真正讓他在意的，是莊旻文的態度。

　　主事沒有完全剝奪自己的影響力，反而將自己鎖在他的視線範圍內。

　　既讓他無法徹底脫離北聯，也等同於告誡：「你的動向，我會盯著。」

　　雲顥辰忽然感受到視線落在自己身上，於是微微抬眼。

　　楚懷信仍站在原地，目光沉靜，透著未曾散去的疑慮。

　　這份審視讓他有片刻的停頓。

　　他理應不在意的。

　　但這一次，卻有哪裡不太對。

　　像是某個計算精準的公式，被打亂了一角。

　　雲顥辰微微偏過頭，視線從她身上滑開，落在桌面一角，彷彿思考著什麼，又彷彿只是習慣性地轉移注意力。

　　剛剛那股異樣的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快得讓人無從追溯。

　　他沒有細究，甚至不打算去細究。

　　雲顥辰只是微微勾起唇角，笑意極淡，幾乎轉瞬即逝，如同一抹不經意的陰影。

　　畢竟，這場博弈已經開始，沒有人能回頭。7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V2ScVrCu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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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相對而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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