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國演義 - 摸索神筆

夜色沉沉，星光稀疏。頂點城上空浮動著淡淡的靈光，城門在燈火照耀下散發出藍白交錯的光暈。

守衛早已奉命等候，見舟落即刻迎上前，單膝跪下：「歡迎陳芃妤大法師蒞臨頂點城。」

綠袍身影輕盈落地，她身材修長，步伐穩健，黑綠交織的長髮以絲帶束於頸後，眉宇間帶著一絲不耐煩的冷淡。

她掃了一眼城牆四周，淡淡道：「董晏鈞在哪？」

士兵略顯尷尬，語氣謹慎：「稟大人……司令目前正在沐浴，請您稍候片刻，我們已派人通報。」

陳芃妤聞言眉毛一挑，似笑非笑地回了一句：「她竟還有心情泡澡，看來這支筆沒把她嚇得太慘。」

她語氣雖輕，目光卻冷靜如水，顯然已在心中評估這場召喚的嚴重性。

士兵低頭不語，引她進入側殿休息。

陳芃妤走進長廊，長袍曳地，腳步如風，不急不緩，眼中卻已悄然閃過一道綠光。

頂點城主殿後方的浴室由溫泉引流，石池寬闊，牆上刻滿古代戰士圖紋，氣氛莊嚴而寧靜。董晏鈞坐於池中，雙目微閉，長髮披散，水波在她肩側緩緩漾動。

她並未完全放鬆。雖身處溫泉中，意識仍敏銳如戰場。這是她難得的片刻喘息，也是例行的習慣：戰事再繁，她每日也會在夜間淨身，清除塵垢與疲憊，以備第二日迎敵。

浴後，她披上淺灰色薄袍，步入更衣室。厚石牆阻隔外界，室內僅點著一盞青燈。她動作俐落地更換衣物，換上夜間寢服，一身墨色寬袖內袍，腰束緞帶，不佩劍、不著甲，卻仍自有一股難以忽視的冷峻。

正當她坐於榻前，準備解下髮帶就寢時，門外傳來輕敲聲。

「司令大人，屬下有要事稟告。」

她停下動作，平聲回道：「進來。」

士兵推門而入，立正行禮：「陳芃妤大法師已於方才抵城，現於東側偏殿等候。」

董晏鈞輕點了下頭，神情未變，只道：「我知道了。叫人送茶給她，十五分鐘後，我去見她。」

「是！」士兵迅速退下。

她站起身，重新披上一襲外袍，取下一枚銀色髮簪，利落地束起濕潤的長髮，神情恢復如常。

鏡中水光搖動，她凝視片刻，轉身離去，步伐沉穩，直往偏殿而行。

夜風微寒，頂點城的長廊靜謐無聲，石牆上映著搖曳的燭光。董晏鈞換過衣物後，步伐穩定地穿過主殿，來到東側偏殿門前。

門一推開，青銅鉸鏈發出一聲沉響。

陳芃妤正立於廳中，手背在後，一身深綠長袍未曾除下，神情安靜中透著一絲不耐。見董晏鈞進來，她只是側頭略點了點頭，語氣平淡：

「我以為你會再拖一刻鐘。」

「我盡快處理了該處理的事，」董晏鈞答，眼神如往常一樣冷峻，「現在該讓你看看我們找到的東西了。」

兩人沒有多言，並肩而行，穿過石階與護衛通道，往東塔深處走去。

那處密室設於頂點城內層的北翼，只有她們幾人有權進入，門外原本有兩名持槍女衛站崗。此時衛兵依舊立在門旁，動作如舊，一切看似平靜如常。

董晏鈞走近，環視一眼門鎖狀態，再次確認封門完好。她伸手推開厚重石門。

門內燈火昏黃，空氣微涼，石台仍在正中央。

但——筆，不見了。

董晏鈞的腳步一頓，眼神瞬間銳利起來。

她走入室內，目光掃視四周，石台表面空空如也，只留下微微的壓痕與一圈細灰。原先筆所在之處，已經空無一物。

「……不見了，」陳芃妤輕聲說，但語氣已不若方才平淡。

董晏鈞轉身，眼神如冰。

「誰進來過？」

門外的女衛立刻上前，神情緊張：「稟司令，自您昨日離開後，無人進入此地。我們守在門前，從未離位！」

「沒有人？」董晏鈞冷聲追問，「連一聲腳步都沒有？」

衛兵頓時語塞，額上微有冷汗。

陳芃妤環視房內，雙手交叉抱胸，眉頭微皺：「這裡並未有強行打開的痕跡，也沒有施過移物術。除非……」

她沒有說下去，語氣突然一停。

董晏鈞走至石台前，伸手輕觸台面，指尖一捻，那抹殘留的灰痕帶著某種淡淡的墨色質感，不是塵土，而像是……筆跡化散後留下的殘渣。

她低聲道：「這東西，是自己走的？還是——被看不見的人帶走了？」

陳芃妤的目光也沉了下來：「不管是哪一種，現在問題不只是神筆遺失。是——我們無法預測它的邏輯。」

室內一時間沉靜下來。

董晏鈞轉向守衛，冷冷吩咐：「即刻調查整座東翼，封閉此層，不許任何人進出。再調出今日所有駐衛與進出記錄。」

「是！」衛兵立刻領命而去。

而陳芃妤只是看著空無一物的石台，輕聲低語了一句：「有意思……我來的正是時候。」

風穿過廢棄的軍營外牆，發出低鳴的聲響。陳冠瑋坐在舊倉庫一角，四周堆滿破布與鐵鏽，只有一盞微弱的油燈在牆邊搖曳。他面色陰鬱，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藏著的小冊子——那是他年輕時畫下的速寫本，裡頭記滿了過往的戰場、故人、與他不再談起的夢。

就在此時，他的掌心忽然一熱。

無聲無息間，一道黑影在空氣中扭曲閃現，猶如空間微微皺起——下一刻，一支熟悉卻又陌生的鉛筆，就這樣憑空落在他手中。

他一怔，猛地低頭。

那就是——那支筆，那支神筆，原本鎖在頂點城密室、由董晏鈞親自保管的筆。

陳冠瑋僵住了幾秒，然後慢慢握緊它。

「……怎麼會……」他低聲自語，眼神中不是驚懼，而是——恍惚與一絲莫名的熟悉。

那筆沉沉地躺在他掌中，筆桿冰冷，筆身上微微浮現出一道道極淡的筆觸紋理，彷彿它正呼應他的思緒。

他喃喃低語：「你選了我……為什麼？」

油燈微晃，陰影掠過他眼底。他抬頭望向牆邊斑駁的木板，遲疑了片刻，然後——將筆尖輕輕抵在牆面上，隨手畫出一道弧線。

下一瞬，牆上那道弧線閃過微光，一段堅實的麻繩從牆面「浮現」出來，垂落於地，與畫筆所劃毫無二致。

他怔怔地看著繩子，呼吸漸漸急促，握筆的手微微顫抖。

「我畫的東西……真的變成了現實。」

那一刻，他彷彿聽見了什麼聲音。

他明白了。神筆不是被偷，也不是被奪。

是它自己，走到了他這裡。

因為他曾是畫家。因為他從未真正放下過手中的畫。

陳冠瑋將神筆藏入衣襟內層，筆身仍帶著微微的餘熱，彷彿尚未從上一筆創造中冷卻下來。他壓低帽簷，披上軍用短披風，避開城內主要動線，朝南門方向快步前行。

他知道——只要能出城，穿過前線補給點，翻過望影嶺，便能與男軍接應部隊聯絡，將這筆的情報送出。他會成為第一個掌握真正「造物力量」的報信者，甚至……成為關鍵。

然而，當他來到南門時，腳步頓住了。

通往外圍的所有城門皆已封閉。門樓上火把連成一線，守衛全副武裝，城門落鎖，連馬匹都不許出入。

一名隊長高聲對來往士兵下令：「司令命令，今晚起，頂點城封鎖所有出入口，無軍令狀者一律不得通過！」

陳冠瑋停在街角暗處，額頭沁出一層細汗。他悄悄往旁邊一條巷道退去，轉頭望向另一道側門，結果那裡也設下了臨時崗哨，兩名持劍女軍正盤查每一位往來者。

他暗罵了一聲。這並不尋常——這不是例行警備，而是高層級別的危機管控命令。

「她發現筆不見了……」他心中一沉。

他知道董晏鈞的風格：一旦進入危機狀態，頂點城會變成一座堅不可破的堡壘，任何人都無法離開，除非——她允許。

風從街角灌入，帶著城內那種奇異的安靜與壓迫感。

他重新縮回巷道陰影，背靠牆壁，心跳急促地壓下焦躁。他現在無法報信、無法逃出，也無法讓人知道他手中有筆。

他被困住了。但同時，他擁有著全城最強的東西。他的眼神慢慢冷靜下來。

「……既然出不去，那就換個方式。」

他看了看四周，然後低聲說道：「我來畫一扇門。」

陳冠瑋低聲喘息，從懷中取出那支筆，握緊，強迫自己穩下來。他腦中閃過的，是筆剛出現在他手上時，那種回應他思緒的感覺——那種他與筆之間有某種連結的感覺。

「畫……畫一扇門，讓我離開……」他咬牙自語，隨即在巷道一面破舊牆上揮筆而下。

筆尖劃過空氣，一筆、一筆……線條乾淨、速度流暢。他畫得極其熟練——這是他小時候最常畫的東西：一扇木門，兩片對開，上有鐵環、門樁與窄窗，連木紋與鉸鏈角度都一絲不苟。

最後一筆落下，空氣微微一震，牆面泛起一道光暈。

門，浮現了。

不是幻影，而是實實在在的一扇木門，立在石牆上，如雕刻般銳利。

他心頭一喜，立刻站起來，伸手推門。

門「吱呀」一聲打開——背後是磚牆，沒有出口。

他愣住了，臉上的期待與喜悅轉瞬崩潰。

那只是一扇門。不通向任何地方，也沒有傳送、穿越、或空間摺疊。只是一扇——畫得太好的、完美的、毫無魔力的門。

他呆站幾秒，然後乾脆坐倒在巷角，雙手撐著額頭，苦笑了一聲。

「……原來只是這樣。」

夜風吹過，門板還在微微晃動，發出老舊木板的吱響。他突然覺得有些可笑。

神筆到了他手上，卻連一個出口都畫不出來。

他握著筆，低聲喃喃：

「你不是能創造東西嗎？那為什麼……為什麼我畫的，只是這種沒用的東西？」

筆沒有回應。或許它聽見了，只是不說話；或許它只是……筆。

他就這樣坐在牆邊，望著那扇他親手畫出、卻無法逃離的門，陷入長久的沉思。

幾分鐘後，他低聲咕噥：「門不行……那要是畫出一隻怪物呢？」

腦中閃過他親眼目睹董晏鈞用筆畫出的怪獸。

他抬起筆，手腕微抖，已經開始在空氣中描繪輪廓——鋸齒狀的背脊、類犬類的四肢、帶翅的蠍尾——他想畫出一頭能橫衝直撞的猛獸，一口咬開城門。

然而，筆剛描出一半，他的動作停住了。

他看著半空中的筆痕，眼中浮現出一絲遲疑與不安。

「……要是牠不聽我的呢？」

他想起那隻怪獸剛被畫出時的沉默與警覺，牠們的眼神並不是木偶，也不是召喚獸，而是……某種真實的生物。他甚至不確定董晏鈞是否能完全控制那隻怪獸，何況是自己這個根本沒搞懂神筆原理的人。

他慢慢放下手，筆尖停在空氣中，然後低聲咒了一句。

「不行……要是牠轉頭吃了我，我連求救都來不及。」

他苦笑一聲，把筆收回懷中。

「還沒笨到這種程度。」

他靠回牆邊，深吸了一口氣，望著夜空，思緒亂成一團。

逃不出去、畫不了門、也不敢畫怪物……唯一的優勢，就是神筆還在他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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