旖旎 - 2 那女孩是誰？

哄她這種事，還是食物最管用，萬試萬靈。

有一次，凱旻在向綺妮説起以往的趣事，給她看了看兩年前舊同事一起去長洲旅行的照片。凱旻拿起手機展示給她看，照片只有三個人，是凱旻和另外兩個看上去有三十多四十歲的男生。凱旻還是穿著那件他最愛的白色衛衣，笑得好不燦爛。最左的男生看上去像是很聰明的樣子，一看就覺得是個社交恐怖分子。而最右的男生，那個人看上去很文靜還帶點呆，和自己一樣眼下還有顆淚痣。他指著最左的男生，一邊嘴角上揚一邊介紹道：「他是 Andy，話癆一個，最愛欺負 Henry——」話還未説完，他又忍不住噗嗤地笑了出聲。「這位先生，能不能先說完才笑？」綺妮斜視盯著他，沒好氣地説道。凱旻咳了一聲，繼續指著右邊的男人：「這個是 Henry，他暗戀我們人事部門的 Yannis，每到星期五就買早餐給她，為了不讓人覺得太刻意，還會多買幾份放茶水間。」

綺妮聽得入迷，目光專注地落在他的眼睛上。

「Henry 以為沒人知道他的心思，但 Andy 有一次忍不住捉弄他，於是……」

凱旻說得起勁，眼裡閃爍著光芒。綺妮像個小孩般急著追問：「怎麼樣？他把 Henry 的心意告訴 Yannis 了嗎？」

凱旻微微一笑，搖搖頭：「怎麼可能？那太低莊了吧！」

他停頓了一下，又繼續說：「那天我們三個人一起行動，Andy 突然『告訴』我，Henry 喜歡 Yannis。你猜 Henry 什麼反應？」

綺妮猜測：「不是直接打他一拳吧？」

凱旻又笑了，眼尾微微上揚：「正常人不應該會否認嗎？結果他整張臉都紅了，還衝過去捂住 Andy 的嘴，死命叫他別再說了。於是我說，你下次要學會否認啊，不然全世界都知道了！」

綺妮聽完，只是冷冷地笑了兩聲：「什麼嘛……一點都不好笑。」

凱旻聳聳肩：「那我再講一個吧！」

他繼續滑動相簿，然而在經過某張照片時，手指的動作忽然變得異常迅速，停留不到一秒就立刻滑了過去。

然而，還是被綺妮捕捉到了。

正當他準備開口講新的故事時，綺妮冷不防打斷：「剛剛那張照片，我看到了。那個女同事是誰？」

凱旻一怔，支吾其詞，語氣不自覺變得含糊：「前同事而已。」

綺妮識趣地沒再追問，然而，她眼裡的光芒卻一點點黯淡下去，悶悶不樂地繼續聽他講故事。

可那張照片，已經刻在她的腦海裡，揮之不去。

哪怕只有短短一秒的時間，那個女人的模樣、照片中微妙的氛圍，卻清晰得刺眼。是直覺嗎？還是因為他的反應過於含糊？

那個女人是誰？

她不斷地想著這個問題，心緒翻湧。情人之間的隔閡或許是件好事，摸不清一個人才有更多的神秘感與吸引力，但當你對他瞭如指掌時，愛情也會像燈光下的影子一樣逐漸消失。

那個女人是誰？

天色漸暗，如同她逐漸沉落的情緒。

她其實大概猜得到答案。

凱旻很快察覺到綺妮的神情不對，但他裝作沒看到，試圖逃避這場潛在的風暴。

他知道，她還在介意那張照片。

但他不能主動提起，因為那個女人，確實是他的前女友。

他一直對女人的直覺感到驚嘆，她們彷彿天生就有條隱形的雷達，能準確捕捉任何蛛絲馬跡。而此刻，綺妮的眼神無聲地向他發出訊號——「喂，那個女人，到底是誰？」

「天色都暗了，要不要吃晚餐？」凱旻假裝沒有接收到這個眼神，唯有轉另一個話題。

「隨便吧。」

「有什麼不想吃的嗎？」

「你不知道嗎？」

「跑馬地茶餐廳好嗎？」

「嗯。」

這場對話，機械而無力。

當凱旻提議去一家她其實很喜歡的茶餐廳時，她卻依然提不起精神。每次吃完好吃的，綺妮總能心情轉好，甚至會忘記自己為什麼生氣。但這次，卻沒有那麼容易。綺妮貪吃嗎？倒也不是。她的食量並不大，每次吃不完的東西都習慣塞到凱旻的盤子裡。只是，美食對她來說，像是一個台階，讓她能夠順勢下來，不再計較那些讓她煩悶的事情。

但今天，她沒有給他這個台階。

「別煩我。」她悶悶地拋下一句話，然後把臉埋進枕頭裡。

最近的她，情緒特別多，好像有什麼在困擾她。但凱旻不敢問，因為他是不懂安慰女生的那種人，深怕自己哪句話說錯，讓她更生氣。

有時候，假裝沒發現她的情緒，或許是一種解決辦法。畢竟，綺妮通常吃頓飯、睡一覺，氣就消了。只要她還願意說話，一切就還能挽回。

於是，他急忙穿上褲子和背心，拿了錢包和手機，準備跑下樓買她最愛的冰火菠蘿油和港式奶茶。

就在他拿起錢包的時候，身後的床上，伸出了一隻手，輕輕捉住了他的手腕。綺妮的手，冰涼得像雪。這股冷意，燙得他心頭一顫。

他回頭望去，她卻仍埋著頭，沒有看他。他的腦海頓時浮現出前女友的模樣，她們兩個有那麽一瞬間重曡了。

那個女孩到底是誰？

他回頭望去，綺妮仍低著頭，沒有看他。

那一瞬間，記憶像潮水般湧來，將她的身影與另一個人重疊——前女友的模樣浮現在腦海。

東京的某家民宿裡，前女友因為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賭氣，整整一晚都背對著他睡。她一向睡得肆意，時而將手臂橫放在他的胸膛，時而直接伸腿橫掃禁區，讓他驚醒。但那一晚，她卻異常安靜，像一尊固執的雕像，始終面向牆壁，一動不動。

他難以想像，那個總是撒嬌纏人的她，竟然能一整夜維持同一個姿勢；更難以想像，那樣的夜裡，他竟還能睡得酣暢，鼻息沉重，鼾聲比平日更響。她當時一定氣極了吧？如果可以，她或許會伸手捏住他的鼻子，讓他無法呼吸，然後惡狠狠地說：「我睡不好，你也別想睡！」

可她沒有動。她只是倔強地維持側睡的姿勢，身體因為不願先認輸而僵硬得發疼。

晨光漸露，陽光透過窗簾縫隙斜斜落下，剛好打在她的腰間。薄薄的睡衣微微卷起，露出一小片雪白的肌膚，純粹得彷彿曠野間的一抹晨霜。衣襞細細摺疊，像湖面漣漪，他的視線被那層層褶皺吸引，指尖順著它緩緩滑落，想去觸碰那微微凹陷的曲線。

晨光下，那道弧度溫柔而朦朧，如同光影編織的幻象。他的手指像藤蔓般蠢蠢欲動，緩慢地向著光處伸展，直至指腹輕觸她的腰際——她微微顫了一下。

她醒了嗎？還是在裝睡？

心念驅使，他的手向前探去，掌心貼上她溫熱的小腹。忽然，腰間的肌肉驟然繃緊，彷彿驚濤拍岸的瞬間，他感覺到她的顫抖。

凱旻下意識地向她的背貼近，試圖尋找那熟悉的溫度，感受她呼吸的起伏，卻在此刻聽見她壓抑的低泣聲。

他愣住了。

她的淚水浸濕了枕頭，像是一場無聲的暴雨。她終於嗚咽出聲，抽泣著控訴：「你整晚都不理我，現在卻只想著這種壞事情！最可恥的是……我竟然也……」她沒有再說下去，哽咽聲將話語淹沒。

他原以為這只是無傷大雅的小爭執，原以為無需多做安撫，天亮之後一切便會回歸原樣。

凱旻莫名惶然，他的手掌更加放肆地滑入她單薄的睡衣下，掌心貼合著她的肌膚。她沒有穿內衣——這不就是一種默許嗎？

然而，當他準備進一步索求時，卻被她狠狠攥住手腕，指甲幾乎要嵌入他的皮膚——這是她第一次拒絕他。她的力道異常堅決，彷彿將所有的不甘與委屈都傾注在這一握之中。

他不甘示弱，試圖掙脫她的桎梏，卻聽見她猛然放聲大哭：「我不會再那麼沒出息……我能選擇！」

她的聲音顫抖，卻無比堅定。

凱旻的動作僵住了。

她的臉埋進枕頭，淚水肆意滑落，沾濕了一片純白的布料。枕頭上的那片水痕，像極了她內褲上殘留的痕跡。可這一次，她不是羞赧地撒嬌，也不是嬌嗔地推拒，而是用滿臉淚水告訴他——不行。

這一刻，他才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

凱旻鬆開手，坐起身，沉默地穿上褲子，推開房門，走到外面去透口氣。

空氣依舊寒涼，卻比不過他心底翻湧的冷意。

她依舊蜷縮在悶熱的被窩裡，寧願與廉價的空氣清新劑共存，也不願再看他一眼。

他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討人厭了？

相愛的兩個人，究竟是怎麼走到這一步的？

他記不得了。

到底是為了什麼爭吵，他也想不起來了。

「我真的那麼讓你討厭嗎？」

她的聲音從枕頭裡傳來，悶悶的，卻帶著決絕的鋒利。

「面目可憎。」

那句話如同利箭，射穿了他，也傷了她自己。

當時的心痛，如今回想起來，似乎已經沒有什麼情緒波動了。可那一幕卻仍歷歷在目——她窩在被窩裡，緊抱著自己，無聲流淚，不讓他靠近，將他拒於千里之外。

那一天，成為了他們分手的序曲。如果當時……這個念頭剛浮現，他便強行將其掐滅。

沒有「如果」。凱旻一直知道，自己會執著於過去，放不下心裡的那一點遺憾。當初，他正是因為綺妮與前女友有幾分相似，才忍不住向她表白，追求她。那或許是一種執念，也或許是一種彌補的錯覺。可相處久了，他才發現，她們根本完全不同。如今回頭看，才覺得當時的自己可笑。為什麼這一刻，前女友的身影又浮現出來了？凱旻不敢再深想下去。他只是伸手，輕輕摸了摸綺妮的頭。

綺妮微微哼了一聲，垂下眼，手慢慢落在身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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