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朧之中只覺夜深，大略的朝四周看去卻什麼也沒看清，樂本打算重新閉上眼再度睡去，可他卻突然又張開眸子。

　　彷彿這空氣吸起來不大對勁，就是少了一股軟香，令樂猛地往身側看去。

　　只見那裡，並沒有一個倚著牆依偎著自己的嬌小身影。

　　他甚至都以為是自己大半夜的看不清，還伸手去碰觸神羅經常睡的位置，卻只摸到了冰涼的地板，這讓他緩緩爬起身來開始環顧四周，可什麼也沒找到，整個房間裡似乎就剩他一個人。

　　「神羅……？」這麼喊著，樂的嗓音很輕。

　　沒有人回應他的事實，再次提醒他這裡確實只剩下他一人，樂頓時想起曾經他也是睡了一覺後就失了神羅的蹤跡。

　　再見面已是十年後的事——想到這裡，樂隨即推開房門走了出去。

　　夜裡大抵是鴉雀無聲的，所有人都已經睡去，不過樂憑藉細微的動靜還是找到了尚未入眠之人。

　　「神羅？」

　　「啊！」

　　「……」

　　只見她臉龐被緋紅色長髮掩蓋，被他這麼一叫喚而嚇得一面驚叫一面回頭，卻很快的因為擔心吵醒他人而抿起唇來，隨即她又迅速的抱起雙臂並縮起身子。

　　即便是在晚間，樂也能看得出她那雙手正在無濟於事的試圖掩蓋渾身的赤裸。

　　光是瞧見一眼都不大好意思，隔了幾步之遙便不敢再靠近的樂當即撇過目光。

　　只要再多看一眼，他就會將眼前之景與先前和她相擁時的觸感連結在一起，並證實她那包裹的嚴嚴實實的衣物底下確實意外的豐滿。

　　「……妳還有大半夜裸體的癖好？」

　　「不……不是的……」

　　「那怎麼沒穿衣服啊？」

　　眼角餘光瞧見的是地面上的衣物與繃帶，加上神羅的模樣，樂很快的意識到什麼，而神羅則是在抱著自己時又把肩膀縮起了一些。

　　「……對不起。」轉過身去，她低下了頭，「讓你看見這麼醜陋的樣子。」

　　那彷彿是要迴避什麼的舉動，在樂的眼裡似乎變得毫無意義。

　　儘管有長髮遮蓋，樂還是能從髮絲縫隙中看見她背部充滿大大小小的傷痕，更不用提未被頭髮遮掩的雙腿，疤痕清晰可見。她抱著自己的那雙手已經纏上了繃帶，但往上順勢看去，還未處理完畢的肩頭也是佈滿傷疤。也不光是背面，方才樂只是快速的瞄一眼便能知曉她的正面也曾是屢受摧殘。

　　不用再靠著八九不離十的猜測，樂如今已親眼確定了她為何總掩著身體。

　　不僅僅只是衣物的包覆，還要再裹上一層繃帶才能安心，神羅就是如此看待自己的身子，甚至稱之為「醜陋」，樂想著，難怪他從未見過她纏繃帶的模樣，她這是壓根兒不想讓人看見她的肌膚是什麼狀態。

　　但今日他偏偏撞見了。

　　他偏偏又不覺得這是什麼大事。

　　「……樂？」

　　「……」

　　「嗚……樂？你這是……」

　　一個大男人忽地在她面前寬衣，惹得神羅不由得一怔，原本就抱著自己的雙臂這下是掐的更緊了。

　　將上衣隨手扔在一旁的，和神羅的慌張相較起來實在是過分從容的樂只是靜靜的看著她。

　　「我們這不是一樣嗎？」

　　「欸？」

　　「疤痕啦疤痕。」

　　心頭猛地湧起的怕羞在此刻打住，神羅能夠看見樂裸露的上身佈滿了傷痕，就如他所說的那樣，他們倆人是一樣的。

　　當神羅睫毛微顫，樂便明白她已經理解了自己所說的話。

　　注視著她滿眼複雜的雙眸，樂神情肅穆卻語調淡然的說道，「所以妳覺得我這樣醜嗎？」

　　「不是的......！」想都沒想就脫口而出，神羅猛地搖頭，彷彿只要再晚一秒他就會受到傷害。

　　樂也，明白她總是為他著想的舉措。

　　「那就行啦。」

　　「但那是因為是你……」

　　「一樣啦，一樣啦。」

　　比起先前的不好意思，這回樂直直走到與神羅距離咫尺之處停下，「如果妳覺得我這樣不醜的話，那妳也是啊。」

　　這樣的距離好似就是要讓她在夜色之中也能看清他眼裡的真摯，神羅縮起的肩膀頓時緩緩放鬆了下來，可滿眼的擔憂卻未曾落下。

　　因為在她眼裡，比起關照自己那輕而易舉就能被破除的不自信，她更在乎樂身上無法消除的痕跡。

　　沉默的注視著他的胸膛一會兒，神羅垂下了眼簾，「……疼嗎？」

　　見她眼下著急的竟是他那些陳年舊疤，樂看著這份憂慮就是一愣，隨後又在相同的目光中回過神來。

　　「已經是以前的事了啦。」

　　「所以當時是會痛的吧？」

　　「……」

　　不管是不想多做解釋，還是故作安好，都讓樂一如既往的沒有開口回應的打算。只是即便如此，神羅也能知曉答案。

　　她看進了他的眼底，不理會他罩在表面的鎮定，在他的眼神默許之下，小心翼翼的伸手輕碰他胸口的傷痕。

　　橙色的眸子早已被眼簾半遮，卻還是被稀薄的月光點的閃爍。

　　「……妳不也是嗎？」同樣披著月色，樂向神羅相同位置的疤痕伸出了手。

　　他本想著碰觸她的胸口，就像她對他做的一樣。然而，當他注意到她的胸脯僅有零散的緋紅鬢髮掩著，只要稍微移動就會全數暴露，那張白皙的臉龐上好似就是為此表露些許的忐忑，男女有別的意識頓時猛地竄上樂的腦袋，令他那快要接觸到她肌膚的手馬上劃過，很快的按到她的肩上，彷彿原本的目的地就是如此那般。

　　樂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他也不是不清楚神羅很顯然就是個女人，可他身邊的女性就只有熊埜御一人，他們之間的情誼也和他與神羅相處時的感受截然不同，他又總只對打打殺殺感興趣，打鬥過程中與人接觸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眼下也不過就是要碰個女子的肉體，他甚至都還沒摸到，此刻在心底竄升的感受對他來說卻前所未聞。

　　也許，並不是沒有經歷過也說不定。和她的每一吋過分親近的貼合在一起時總讓他有這樣的感覺，可如今卻特別強烈。

　　真要拿他已經了解的感受來對比，那便有點像是剛剪完頭髮而不想進教室的心情一樣。

　　太過赤裸所以很不好意思——樂試圖將目光從神羅袒露的軀體上移開，抬眼一看，便是她如往常般安份的等待他。

　　可那雙眼裡卻又映著不同以往的焦急。

　　拋開那些應當被稱作「羞」的情緒，樂的面色稍稍沉了下來。他開始摩挲起神羅肩膀上那些凹凸不平的疤痕，見著她那不大自信而閃躲的目光，這讓他止住了動作，就是讓手輕輕停放在她的肩上。

　　他知道，神羅會傷成這樣都是麻樹的命令害的，是他刻意將她引導至這步田地。

　　並不只是為了安慰才說出方才那些話，樂是真切的認為他們倆是一樣的。

　　因為麻樹的關係而導致遍體鱗傷，這種感受他再清楚不過了。

　　「我們是一樣的啊。」樂直勾勾的看著神羅，「反正已經離開麻樹那個王八蛋了，沒有什麼好擔心的。」

　　他面無表情的再次強調，就像是想裝作不經意，又像是想傳達這事對他來說是理所當然。不過無論是出自何意，神羅都能感受到他希望她能夠安心的初衷。

　　他總是這樣，總是，在滿不在乎的淡漠之中包藏著平日裡無處宣洩的滿腔炙熱。

　　她都已經要不知道究竟是自己擔心的問題過於渺小，還是樂給的溫度足以為她的封閉融出一片生機。

　　神羅垂著睫毛並低下頭來，「是的，我早就清楚自己已經不會再被那樣的人傷害了，因為……」抬起頭來，她微微一笑，「和你一起生活後我才明白，以前我並不算是活著。所以樂，我在意的並不是那種事。」

　　看著她的笑臉，樂很清楚她並不是為了讓他放心才這麼說的。

　　這些時日裡，神羅變得越來越開朗。那些擔心自己做錯的怯懦與畏縮越來越少，逐漸能夠表達自己喜好的她連撒嬌都令他感覺愈發得心應手。本就笑臉盈盈的神羅，讓樂好奇起她究竟還能笑得多麼燦爛，而至今似乎都還沒有到頭。

　　她如今是活著，活得很好，這樣很好——這樣想著，樂卻看見神羅久違的表現出宛如當年初遇時那般的瑟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