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知月離開後不到三分鐘,病房的門就被輕敲了三下。
「請進。」蕭遙調整了一下坐姿,臉上浮現出溫和的笑容。
門緩緩開啟,走進來一個身穿深藍色軍裝的年輕男子。他身材挺拔如松,面容清俊中透著軍人特有的剛毅,眼神銳利如鷹,舉手投足間透著一種超越年齡的沈穩與權威。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那雙眸子深邃如潭,專注而睿智,徬彿能看透一切表象直達本質。
「鹿如歌醫生,我是楚玉書。」他主動伸出手,聲音溫潤如玉卻不失威嚴,「軍部首席研究員,很高興您平安醒來。」
蕭遙與他握手,眼中閃過一種純淨的溫暖,就像冬日裡的暖陽穿透雲層,溫柔地照在人心上。「楚教授,久仰大名。能見到您這樣的學者,是我的榮幸。」
楚玉書愣了一下,握手的動作都慢了半拍。他見過太多人——冷漠的軍官、功利的政客、恐懼的民眾,但很少見到像面前這位醫生這樣的人。
那種發自內心的溫暖和真誠,沒有絲毫做作或防備,就像是在這個充滿陰霾的世界裡突然點亮的一盞明燈,讓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聽說您想見我?」蕭遙的聲音帶著天然的親和力,溫和得讓人不自覺地放下戒備。
楚玉書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下,驚訝地發現自己竟然比預期中更放鬆了。這種感覺很奇怪,他很少在陌生人面前如此自在:「首先,我必須對您的英勇行為表示敬意。您在手術室的表現輓救了多條生命,這種勇氣值得所有人尊敬。」
「每個醫生都會做同樣的選擇,」蕭遙輕笑著搖頭,眼中沒有絲毫自矜之色,反而透著一種謙遜的光芒,「救死扶傷是我們的本分,不值得特別表揚。倒是楚教授您,在這種危急時刻還能保持科學理性的思考,堅守研究者的職責,才真正令人敬佩。」
楚玉書心中猛然一震,一時間竟然語塞了。
這絕不是客套話,而是發自內心的認同和理解。很少有人能理解科學工作者在災難面前的使命感和內心掙扎,但面前這位醫生竟然一語道破了他內心最深處的想法。那種被理解的感覺,讓楚玉書的心中湧起一陣暖流。
「您可能是我們理解這次危機的關鍵,」楚玉書的聲音變得更加認真,眼神也變得專注起來,「鹿醫生,我需要瞭解您與韓志明醫生交手時的詳細情況。每一個細節,無論多麼微小,都可能對我們的研究有重大意義。」
蕭遙神色變得嚴肅起來,點點頭開始詳細描述那天在手術室發生的一切。他提到了在古老文獻中發現的黑塵研究,韓醫生性格的微妙改變,以及那場驚心動魄的搏鬥。
他的敘述方式很精細——不僅描述了外在的現象,還加入了自己作為醫生的專業觀察,每一個細節都精確而生動。
「韓醫生的指甲變化很有意思,」蕭遙邊說邊用手比劃,手勢優雅而自然,「厚度大約增加了三倍,但更重要的是質地變化。從觸感來看,已經接近角質化的程度,硬度幾乎可以媲美動物的爪子。這在正常生理情況下需要數月的生長週期,但這裡卻在幾小時內完成了。」
楚玉書眼中閃過驚訝的光芒。這種觀察的細緻程度和分析的準確性,已經完全達到了專業研究者的水準,甚至比一些經驗豐富的學者還要敏銳。
「還有他的眼睛,」蕭遙繼續說道,聲音中帶著一絲遺憾,「血紅色的變化不是單純的血管破裂,而是整個眼白結構的改變。從醫學角度看,這可能涉及到結膜和鞏膜的分子重構。而瞳孔的異常擴張...我懷疑是某種神經遞質水平的劇烈改變導致的。」
「您的觀察非常專業,」楚玉書由衷讚嘆,筆尖在紙上快速記錄著,「還有其他發現嗎?」
蕭遙沈思了片刻,眉頭微微皺起:「有一個很奇怪的現象。韓醫生的某些動作,跟我之前在蘇芊芊身上觀察到的動作模式有著驚人的相似性。比如頭部輕微擺動的角度,手指彎曲的弧度,甚至是呼吸的節奏。但有時候,他又會突然出現劇烈的震顫,整個身體都在顫抖,就像是在拼命試圖脫離某種看不見的強力束縛。」
楚玉書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如同夜空中的星辰:「您是說,感染者之間可能存在某種...同步性?」
「我只是有這種感覺,」蕭遙謙遜地說,但眼中的思考卻很深刻,「當然,這也可能只是巧合。」
「不,這很重要,」楚玉書興奮地說道,聲音中帶著科學家發現真理時的激動,「如果感染者之間真的存在思維同步,那就證實了我們之前的推測——黑塵可能具有某種集體意識的特徵。甚至可能存在一個『母體』在統一指揮這些感染者。」
蕭遙點點頭,然後語調變得沈重起來,眼中閃過一絲不安的回憶:「說到變異特徵,我想起那天早上的遭遇...其實在上班前,我在醫院附近的小巷裡還遇到過另一個感染體。」
「什麼?」楚玉書立刻坐直身體,手中的筆都停了下來,「您怎麼沒有跟醫療人員提到?」
「當時情況太混亂,而且...」蕭遙苦笑一下,眼中閃過一絲當時的恐懼和困惑,「說實話,我直到現在也不敢完全相信那是真的。那個場面太過超現實,就像是噩夢一般。但現在回想起來,那個感染體跟韓醫生呈現出完全不同的變異特徵。」
「具體說說。」楚玉書掏出筆記本,神情專注而認真,徬彿在聆聽一個重要的科學發現。
蕭遙深吸一口氣,似乎在重新組織那段驚悚的記憶:「我當時正趕著上班,經過上班路上的一條小巷。突然聽到有人在呻吟,我以為是情侶之間…你懂的,但我趕巴士,不得已就趕緊跑過去。」
他停頓了一下,眼中浮現出當時的畫面:「但當我跑過時,卻見到那個女感染者在吸啜那個少年…」
「那個感染體的四肢明顯比正常人修長很多,但並不顯得瘦弱。相反,肌肉量反而增加了不少,但保持著某種扭曲的姿勢,就像是被強行拉長的雕塑。」蕭遙的聲音微微顫抖,顯然那個畫面對他造成了不小的衝擊。
楚玉書屏住呼吸,筆尖懸在紙上。
「但最讓我印象深刻,也最令我恐懼的,是他的口部變化...」蕭遙的聲音變得更低,徬彿在描述一個無法言喻的恐怖,「當他張開嘴時,我看到的已經不再是人類的口腔結構。」
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尋找合適的詞語:「舌頭伸出來大概有二十公分長,但更恐怖的是...舌頭的前端完全分裂成了蓮花狀的肉瓣口器。」
楚玉書的呼吸完全停止了。
「那些肉瓣大概有五六片,每一片的邊緣都長滿了細密的倒鉤狀利齒,就像食肉植物的捕蟲夾,但更加…精密和恐怖。」
蕭遙的聲音越來越低,徬彿在害怕自己的話語會召喚出什麼,「整個口器表面覆蓋著一層厚濁粘液,當那些肉瓣收縮時,可以看到內部還有更深層的類環狀結構,像是某種專門用來吸啜的器官...」
「有個細節我不太確定,」蕭遙突然停下來,眉頭深鎖,「我隱約記得那個感染體在陽光直射下,皮膚似乎出現了某種反應,像是輕微的灼燒或者煙霧。但當時情況太混亂,我的全部注意力都在那個受傷的少年身上,沒來得及仔細觀察。可能只是我的錯覺吧。」
楚玉書立刻抬起頭:「這可能是對抗的關鍵!難道是紫外線嗎?您還記得其他細節嗎?比如那個感染體的行為模式?」
「攻擊方式完全不同於韓醫生那種近距離的撕咬和抓握。」蕭遙回憶著,「那個感染體更依賴靈活性和遠程攻擊,用那個可怕的舌頭像長鞭一樣甩動,試圖從距離上抓取獵物。我懷疑那個蓮花狀口器的作用是先固定獵物,然後進行某種...吸取行為。」
楚玉書快速記錄著,眼中透出興奮的光芒:「這說明即使是感染體之間,也存在著顯著的變異分化。可能是根據個體的生理特徵、基因背景,或者接觸黑塵的方式、劑量不同,而產生了差異化的進化方向。」
「我也是這麼想的,」蕭遙贊同地點頭,眼中閃爍著思考的光芒,「這讓我聯想到進化生物學中的適應性輻射現象。當同一祖先種群面對不同的環境壓力時,會向多個方向進化分化,產生形態和功能截然不同的後代物種。」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交匯,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同樣的思考火花和隱藏的憂慮。
「如果這個假設成立,」楚玉書緩緩說道,聲音中帶著一種令人不安的嚴肅,「那麼我們可能面臨的不僅僅是單一類型的感染體,而是一個正在快速進化、不斷分化的變異群體。更可怕的是...」
「更可怕的是,可能存在具有特殊能力的感染體,」蕭遙接話,聲音中透著深深的擔憂,「比如具有更高智能的指揮型個體,或者具有特殊攻擊能力的戰鬥型個體。甚至可能出現我們現在還無法想像的變異類型。」
楚玉書深深看了蕭遙一眼,這種推理的敏銳度和對問題本質的洞察力讓他刮目相看。
面前這位醫生的智力,遠遠超出了他的預期。
「最後一個問題,」楚玉書的眼神變得更加專注,聲音也變得輕柔起來,「韓醫生傷了您,對嗎?」
「是的,」蕭遙下意識地摸了摸小腿,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
既有痛苦的回憶,也有對韓醫生的憐憫,「就在小腿這裡。」
當蕭遙撩起褲腿露出小腿時,楚玉書仔細觀察著那個已經癒合的咬痕。傷口癒合得很好,甚至連疤痕都很淺淡:「很奇怪,按照我們對黑塵感染的瞭解,被感染者咬傷後,傷口周圍應該會出現特徵性的黑色紋路擴散,就像毒素在血管中蔓延一樣。但您的傷口完全沒有任何異常。」
蕭遙內心很清楚這是老猴力量淨化的結果,但他想起了另一件更重要的事:「楚教授,有件事我覺得應該告訴您。在被咬傷的瞬間,我的腦海中出現了一些...不屬於我的聲音。」
「什麼聲音?」楚玉書立刻追問,身體都微微前傾。
「很模糊,像是某種古老而陌生的低語,絕對不是人類的語言,但我能隱約感受到其中蘊含的強烈情緒——憤怒、饑餓,還有一種奇怪的...渴望。」蕭遙停頓了一下,眉頭緊鎖,「就像是有什麼東西在試圖侵入我的意識,想要佔據我的身體。但這種感覺很快就消失了,可能持續了不到十秒鐘。」
楚玉書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如同發現了珍貴寶藏的探險家:「這太重要了!這直接證實了黑塵具有某種意識傳遞或者精神控制的能力。您剛才說的那種非自主的意識入侵,正好解釋了為什麼感染者會失去自我意識,變成被某種外在力量操控的傀儡。」
他激動地站起身,在房間裡來回踱步:「鹿醫生,您不僅對黑塵感染具有免疫力,甚至在被精神入侵的瞬間就將其完全排除了。這種能力可能是拯救所有感染者的關鍵!」
蕭遙謙遜地微笑,眼中閃爍著溫和的光芒:「也許每個人的免疫系統和精神抵抗力都不同?我可能只是比較幸運罷了。」
楚玉書停下腳步,凝視著蕭遙。
他被對方眼中那種純淨而堅定的光芒深深震撼。這種光芒裡有醫者的仁心,有科學家的理性,有智者的睿智,還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深沈情感,就像是能夠照亮黑暗的明燈。
「楚教授,」蕭遙突然做出一個決定,眼中燃起一種堅定的光芒,語氣充滿了不容置疑的決心,「我想見見韓醫生。」
蕭遙的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出另一個世界中,他的弟弟蕭司晨的身影。每當想到韓醫生,他心中就湧起一陣難以名狀的痛楚,那張臉與蕭司晨如此相似,徬彿命運在殘忍地捉弄他,讓他在這個世界裡重新面對失去弟弟的痛苦。
楚玉書顯然沒有預料到這個要求,臉上露出驚訝的表情:「這太危險了。韓醫生現在的狀態極不穩定,我們甚至不確定控制措施是否足夠安全...」
「我知道危險,」蕭遙輕聲打斷他,但語氣中有一種不容辯駁的堅定,「但作為醫生,我不能眼看著同事承受這樣的痛苦而無動於衷。而且,如果我真的對黑塵有某種免疫力,那麼近距離觀察韓醫生可能會給我們更多寶貴的線索。」
他沒有說出內心真正的原因——在這個世界裡,沒有人知道他是穿越者,所有人都以為他是鹿如歌。但對蕭遙來說,救下韓醫生就像是在拯救另一個世界中那個他再也見不到的弟弟。
楚玉書沈默了片刻,最終他點了點頭:「好吧,但必須採取最高級別的防護措施。你的抗體很重要,我不能讓您涉險。」
他站起身,深深看了蕭遙一眼,眼中滿含敬意:「鹿醫生,您身上有一種很特別的光芒。在這個充滿黑暗和絕望的時刻,這種光芒可能正是我們最需要的希望。」
蕭遙謙遜地微笑,眼中閃爍著溫暖的光芒:「楚教授過獎了。我只是相信,無論多麼黑暗的夜晚,總會有黎明到來。我們所要做的,就是在黑暗中為彼此點亮一盞燈。」
楚玉書忽然停下腳步,轉過身來,臉上帶著一種真誠而溫暖的笑容:「叫我玉書就好了。在您面前,我覺得那些頭銜和身份都失去了意義。」
蕭遙眼中閃過一絲驚喜,隨即也露出發自內心的溫暖笑容:「那你也別叫我鹿醫生了,叫我遙吧。那是我的…乳名,只有真正的朋友才會這樣叫我。」
兩人相視而笑,在這個充滿危機和未知的時刻,他們找到了一種超越身份和地位的純真友誼。那種相知相惜的感覺,就像是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了知音。
「那麼,遙,」楚玉書的聲音變得輕鬆而親近,眼中帶著關懷,「讓我來推你過去吧。你現在還需要好好休息。」
他走到門邊,從走廊小心地推進來一張輪椅。蕭遙沒有拒絕,他知道這不僅僅是出於對身體狀況的考慮,更是楚玉書表達關懷和友誼的方式。
蕭遙小心地坐進輪椅,楚玉書輕輕推著他走出病房。走廊裡的燈光柔和地灑在地面上,在輪椅輪胎下輕柔地滑過。
兩人的身影在轉角處漸漸消失,朝著地庫那個被黑暗吞噬的韓醫生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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