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念 - 終章顧長念

四周一片死寂，遠處隱隱傳來幾聲低語，似是圍觀群眾的驚呼與議論，但那些聲音，彷彿隔著重重水幕，聽來模糊不清，也與我再無干係。

我只是閉上眼，任憑身軀沉入這片死寂之中，靜靜的感受，這糾纏我三十載的仇恨，終於落幕。

這就是結局嗎？

曾無數次在夢裡勾勒過的畫面，如今真實落在眼前，卻顯得如此陌生。

我以為自己會仰天大笑，像個瘋子般咆哮出聲，將積壓胸口的怒與痛一吐而盡；也曾以為會痛哭失聲，把這些年的怨與恨，隨淚水一起崩潰傾瀉。

但無論是哪一種，我都從未料到，自己竟會如此平靜。

是的，平靜。

喜悅是有的，卻微若塵埃。

更多的，是一種說不出的釋懷。

像是肩上的千鈞重負，突然卸下；又像是頸上有一道無形枷鎖，終於斷裂。

……枷鎖？

這個念頭閃過，我忽然怔住了。

復仇，竟是我自己的枷鎖？

我不禁笑了，那笑聲蒼涼沙啞，連我自己都分不清，這聲音中究竟藏著什麼情緒。

笑著笑著，胸口驀地一陣劇痛，我側過頭，又咳出一口鮮血，

我大概快死了。

師傅他們死前，也是這種感受嗎?

手腳逐漸冰冷，力氣一點一滴地從身體裡流逝，耳中傳來一種詭異的嗡鳴聲，彷彿世界的聲音正從我耳際抽離，呼吸也變得斷斷續續，心跳脈搏微弱得幾近乎停止。

我彷彿能看見那年冬夜，無極門的庭院中，火盆裡閃爍著暖光，師兄弟圍爐而坐，笑聲盈盈，那是我最不願遺忘的時光。

如今，我終於可以挺起胸膛，去見他們了。

無需懼怕有人問我：「仇報了嗎？」

是的，報了。

這一生奔波，終於走到了終點。

我終於能無憾的……回家了。

聲音遠了，光也淡了。

天地像是一卷濕潤的畫，而水墨被慢慢暈開，我的感官如被水流沖刷般，一點一滴自身體剝離，連魂魄也似漂浮而起，與身軀漸行漸遠。

血腥味一點點淡去，痛楚也化為模糊的餘音，我彷彿沉入一汪無聲的海洋，只餘下一片輕盈與虛浮，如一縷塵埃，飄蕩在天地之間。

就在這樣的虛浮之中，我看見了雪。

細細的雪，靜靜自天際飄落，無聲無息地落在我掌心。

我怔怔望著那片雪白，掌心冰涼。忽然發現，不知何時腳下已非那斑斑血跡的石地，而是孰悉的山門石階。

熟悉的山門，熟悉的門楣，靜靜佇立於風雪之中，彷彿在等待著什麼。

這一刻，我的心頭似被什麼觸動，於是我提起腳步，緩緩前行。

我踏上石階，穿過了山門。

門後，是一群熟悉的身影。

是師兄師姐們，他們都在。

他們望著我，臉上是那久違的笑容。仿佛時光倒流，仿佛從未別離。

「來得真慢，我們等得腳都痠了呢。」五師姐抱著雙臂，語氣俏皮，一如往昔每次偷懶被罰時那副古靈精怪的模樣。

「小師弟這回慢了許多，這次罰抄，我可幫不了你啦。」四師兄依舊笑的豪爽，就如當年替我們擋下師父責罰時一般。

「你這身子……這些年為了練功，定是沒好好顧著自己吧？」三師兄臉色冷淡，目光中卻透著難掩的擔憂，「看來，又得幫你煎藥才行。」

「小師弟，這些年吃得可好？睡得還安穩嗎？」二師兄走近一步，臉上仍是那熟悉的憨厚笑意，語氣中滿是關切。

「二師兄你怎麼竟問些廢話，你看小師弟都瘦成甚麼樣了，一定是沒有好好過日子。」五師姐對二師兄翻了個白眼，然後走到我面前，「不過倒是長高了不少，從前才這麼一丁點，現在都得仰頭看你了！」

她一邊說，一邊把手比劃在她小腿肚的高度。

「妳也太誇張了，小師弟哪有這麼矮。」四師兄苦笑。

「咦？不是嗎？果然孩子長大就是快，一晃眼就高得不像話了……」五師姐雙手叉腰，長歎一聲。

「但他又不是你孩子。」

「哼，我可是把你們每一個人都當作孩子照顧的！」

「但我可是妳師兄……」

眾人你一言我一句，笑聲如溪水潺潺，在這靜靜的雪中蕩開。那些聲音，那些笑容，我不知在夢中想了多少次，如今真真切切地在我耳邊響起。

我就這麼靜靜站著，看著他們在雪中說笑嬉鬧。

「小師弟。」

「小師弟!」

那一聲聲呼喚，將我所有壓抑的情緒一層層推開，讓胸口一陣酸楚翻湧，壓不下，藏不住。

我終於開口了，嗓音有些顫。

「……我報仇了。」

話出口的瞬間，視野忽然一片模糊，我不知是風雪迷了眼，還是眼底早已藏不住那酸楚。

「我知道。」

一道低沉的嗓音自我身後傳來。

緊接著，一隻熟悉的大手覆上我的頭頂，厚實而溫暖，像從前一樣。

我猛地回首，便看見師父站在我身後。

他仍是一襲藏青長衫，身形挺拔如昔，眉宇間那份嚴厲未變，那雙熟悉的眼眸中，似乎帶著一絲疼惜與不捨，

他的掌心落在我髮上，輕輕揉了揉。

我鼻頭一酸，心頭的那口氣再也壓不住。

「你們……怎麼這麼久才來接我……我都快等不下去了……」

話音未落，淚水已如決堤之水，一滴滴滾落臉頰。

「我……我真的很努力……每天都在練功，每天、每天……從來不敢停過，從來不敢懈怠……」

我一邊哭，一邊傾訴著，像個委屈至極的孩童，語無倫次。

明明是被江湖人稱「修羅」的冷血之人，在師父面前卻哭得像個孩子。

「我好久沒吃到三師兄熬的藥膳了，也……也好久沒聽二師兄講那些老掉牙的故事……」

「五師姐你以前不是說，要帶我去看山下的燈會嗎？我……我一直記著……還有四師兄……我現在不會輸給你了，我一定跑得比你還快……」

「我變得很厲害了……真的很厲害，是名震天下的大高手……而且我沒有忘記你們的生日……我每一年……每一年都有記，只是……只是沒能一起過……」

忽然，我感覺有人將我攬進懷中。

那懷抱厚實、溫暖，帶著一股熟悉氣息。

是師父。

他沒說話，只是緊緊抱住我，手掌溫柔地拍著我的背，如從前我做噩夢時那樣。

其餘人也圍了上來，有人輕聲歎息，有人伸手揉亂我的髮頂。

我聽見五師姐笑著說：「瞧你，哭成這樣，根本就是個還沒長大的小鬼頭。」

就算被她取笑，我還是止不住淚水。

「我想念無極門的大家……想聽二師兄講故事……想被三師兄罵，哪怕一句也好……想和四師兄一較高下，像從前那樣比試……也想跟五師姐一起胡鬧，偷跑去山下買糖吃……」

「我們都知道。」

是二師兄的聲音。

我轉頭望去，他依舊笑得憨厚。

「那你們快點回來啊……」

我幾近哀求地看著他。

但二師兄沒有回話，只是靜靜的望著我，那目光中滿是溫柔與無奈。

彷彿在說——那是不可能的。

「好了，能再見你一面，我們已經心滿意足了。」

四師兄說著，伸了個懶腰，拍了拍衣襬上的霜雪，似是準備離去。

我心頭一緊，急忙上前一步:「等等，你們既然回不來，那就帶我走啊！」

「那可不行呢。」

五師姐輕笑著，語氣一如既往的輕快調皮，卻透著一絲深深的溫柔與疼惜。

「若把你帶走的話，有人會很難過的。」

我怔住了。

話才落下，天地間的白雪驟然化作漫天白霧，遮蔽了前路，遮蔽了視線，也遮蔽了我與他們之間最後一絲聯繫。

我下意識追了上去，一步、兩步。

卻怎麼也追不上。

「等等我……等等我啊……！」

我大喊著，伸出手去，卻什麼也抓不住。

忽地，霧氣中傳來一句低語，彷彿從天邊傳來，又像就在耳畔。

「念兒，這是師父最後一次教導你了。」

我心頭驀地一震，停下了腳步。

「還記得，你為何習武嗎?」

我垂下眼，望著自己滿是繭痕的雙手，喃喃自語道:「為了復仇……」

霧中傳來一聲輕笑，熟悉而溫柔。

「不，是為了守護！」

耳畔傳來一陣極輕的腳步聲，飄然踏入我破碎的意識深處。

我猛地睜眼，一股莫名的激動湧上心頭，我滿懷期望地轉首望去。

「師父……？師兄……？」

那人逆著餘暉而來，身影朦朧，在我恍惚的視線中與記憶重疊。我不假思索地喚出那熟悉的稱呼，心口微微發顫。

然而待他走近，夕陽斜照，那張臉龐終於在我眼前清晰浮現。

不是他們。

我胸口一滯，彷彿從高處墜入地面，仔細望去，這也不再是那白雪皚皚的世界，而是殘陽如血，斷肢殘骸的現實。

那人默然無語，走到我身前，蹲下身來，動作俐落，熟練地為我包紮傷口。

我盯著他看了半晌，心頭的波瀾終於歸於平靜，聲音乾澀且虛弱：「是你啊。」

他淡淡應了一聲，手上仍不停歇，輕聲問道：「你夢見師父他們了嗎？」

夢嗎……

或許真的是夢。

我沒有回應，而是垂下眼簾，轉開話題：「不繼續躲了嗎？柳石。」

他手上的動作微微一頓，卻未抬頭，口吻平靜：「今日的我，不叫柳石，而是名為——楚望。」

我怔了一瞬，旋即輕輕應道：「是嗎……」

我望著他的臉，忽地憶起許久以前，在無極門的藥房中，他曾笑著對我們說：「以後你們打架受傷，都來找我，我保管把你們治得妥妥當當。」

回憶與現實重疊，他的眉目在夕陽下閃著熟悉的光。

我低下頭，看著染血的胸口、斷裂的左臂，語氣淡淡地說：「別浪費力氣了……這傷，救不回來的。」

楚望沒有回話，只是埋頭處理著我的傷。

過了許久，他才輕聲開口:「真的是救不回來？還是你不想活了？」

我沉默不語。

片刻後，我將目光從他身上移開，望向天邊那漸沉的暮色:「有分別嗎？」

「楚望，你有妻子，有女兒……從今日起，你可以堂堂正正地活著，再不用東躲西藏。」

我頓了頓，聲音更低了些：「而我，這一生所思所求，不過是復仇……如今仇已報，心願既了，那接下來的路，還有何意義？」

他忽然開口：「你不也有妻子嗎？」

我一怔，轉首看他，眼神迷茫如霧：「……什麼？」

尚未釐清他話中含義，忽聽遠處又傳來一陣細微的腳步聲，漸近。

我下意識地抬頭，視線穿越斜陽餘暉，看見她緩緩朝我走來。

她的身影依舊那般熟悉，歲月於她眉間留下些許痕跡，卻未曾帶走她眼中那抹柔光。

她曾是那個怯生生地躲在我身後的小丫頭，會悄悄拉著我的衣角，不敢說話，怕惹麻煩。可如今，她站在這片血色殘陽之下，卻一步步地向我走來，不曾遲疑，不曾退縮。

我怔怔望著她，視線落在她那雙曾經清澈，如今卻帶著歲月沉澱的眼眸之中。

昔日的光景，一幕幕從塵封的記憶中浮現——她曾為我縫補破衣，曾為我熬湯煎藥，曾在無數我痛苦時輕喚我名，怕我墜入其中被恨意吞沒……

她一直都在，無論歲月如何變遷，她始終沒有離開。

她來到我身旁，未言一句。

只是俯身坐下，隨即緩緩躺倒，與我比肩而臥。明明地上滿是泥濘與血跡，她卻毫不在意。

然後，她伸出左手，輕柔的握住了我的右手。

即便我滿手血腥，血肉模糊，她依舊握住了我的手。

溫暖的觸感透過指尖傳遞，令我一瞬間怔住了。我們明明已經結為連理，攜手走過數十年的風雨，可是這一刻，我才猛然驚覺，我已經許久沒有好好握住她的手了。

我躺在地上，側首看著她，她卻仰望著天邊那抹暗紅的血色雲霞。

忽地，她輕輕的笑了。

「長念師兄，我終於……跟你看到一樣的景色了。」

我怔怔地看著她，心中百感交集，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語聲輕柔，如呢喃低語:「我知道，師兄你一直活得很苦，心中滿是仇恨。可我資質駑鈍，練不會那本秘笈，無論怎麼努力，都追不上你……」

我默默地聽著，未曾打斷。

「我也想替無極門報仇……可我什麼都做不到。與其說是陪伴你，倒不如說是個累贅。我自知無用，所以我只能在你背後，默默地跟著你。」

靜靜地，我聽著她的心意，也聽著我自己的愚蠢。

「就連當年逃跑，若你丟下我一人逃走，也許你根本不會被追兵追上……」

我終於低聲開口：「我怎麼可能丟下妳。」

她轉過頭來，眼中是從未有過的堅定，輕聲問道：「那……以後也是嗎？」

我沒有立刻回話，只是腦海中浮現五師姐那一句話——

「若把你帶走的話，有人會很難過的。」

我突然笑了。

笑自己的愚昧，笑自己的遲鈍，笑這遲來的明白。

師父最後的話語，依舊在我耳邊迴盪。

復仇既成之後，我還能守護甚麼？

我回望小師妹的面容，輕輕收緊手掌，將她的手握得更緊了些。

她從未走遠，一直都在，一直都陪在我身邊。可我這麼多年，竟像個盲人般，看不見、也感受不到她的存在。

而如今，終於醒來。

我何其有幸，她從未離開。即便我心如死灰，她依然選擇走近。

夜深燈下，我獨坐案前，紙頁微黃，墨跡斑駁。提筆之際，心中千言萬語，終化作這一行行筆墨。

這一生，我走過了風雨，見證無數興衰沉浮。曾與人共飲論劍，亦親眼見英雄斃命於荒山斷崖。高談俠義者有之，爭名逐利者亦有之，江湖從不缺驚才絕艷、足以攪動風雲之人。

我見過魔教教主，一人橫掃七派，屠城焚寨，腥風血雨，惡名遠播三千里。

也記得那位武林盟主，振臂一呼，萬人應聲，號令一出，天下英雄盡低眉。

南疆之地，蠱王橫行，一人即一軍，百蠱齊出，萬毒不侵，所過之處，草木皆枯。

北地有青燈禪師，布衣草鞋，行腳天下，捨身濟世，十年間渡人三千，至今仍有人於破廟中焚香叩首，感念其恩。

還有那紫衣書生，才絕天下，一言辯倒國師，卻婉拒朝廷恩詔，隱於市井，開堂授徒，門人遍四方。

這江湖從不缺人中龍鳳，代代皆有風流人物。

可唯有那一人，每每想起都讓我這老奴感慨萬分，不曾忘懷。

這世道啊，從來不缺殺戮與爭奪。仇殺、奪財、紛爭、劫掠，日日皆有，遍地皆是。

這世間從不缺故事，也不缺悲劇。

他不是天命之子，反而可說是出身寒微，一介孤兒，被名不見經傳的小門派收留，若天命有情，本可過一段平淡卻溫暖的人生。

奈何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師門慘遭滅門，他自此隱姓埋名，潛修武藝，直至蛻變，重返江湖只為復仇二字。

然復仇雖成，卻未必便是幸福的開始。

我見過太多人被仇恨吞噬。復仇路漫漫，走到盡頭時，往往只剩一張麻木的面孔，一雙空洞的眼眸，與那滿手血腥的悔恨。

故而我總抱一絲奢望，盼著江湖中能有一人，成為那個例外。

那一日天色將暮，我立在人群之外，遠觀場中殺局。看著他以一敵眾，內力渾厚如浪潮，場中刀光劍影，殺聲震天，引得四方圍觀之人無不倒抽涼氣，驚呼連連。

可我不曾在意那些。

我只想知道，若他勝了會做何選擇？

我想看，他這條復仇路，會走向何處。

可結果，他倒了。

我看著他靜靜地，彷彿卸下一切重擔般緩緩躺下。血流如注，他卻未掙扎求生，既無包紮傷勢，亦無半句呼救，只是閉上雙眼，神色平靜，就像是早已預知結局，甚至甘之如飴。

連一男子奔至他身側替他包紮傷勢，都未能讓他臉上浮現出求生的慾望。

那一刻，我心頭微沉，暗歎一聲：「果然，又是一位走上自毀之路的復仇者……」

我頓時失了興趣，本欲轉身離去。江湖如此，早已見怪不怪。

卻在那一刻，我望見一道身影，自人群後緩緩走來。

她來了。

彼時天色已晚，殘陽如血，餘暉斜照，彷彿連蒼天也為這一役動了情緒。

風輕拂，她披衣而來，步履不疾不徐，就這麼穩穩地走來。彷彿那前方屍山血海，於她而言都無所謂。

她就這麼在他身側躺下，連地上的塵污與血跡都不曾讓她皺眉一下。只是靜靜地伸出一隻手，握住了他。

那一握之篤定，彷彿這條路她本就該在他身旁同行。

他轉頭看她，她仰望天邊。

他們說了些什麼，我聽不清。可我看見，他笑了。

那是一種釋懷的笑，是一個在仇恨中沉浮半生的魔，終於憶起自己是個人，該有個歸處。

我站在遠處，心中忽覺酸澀。

我魏某，半生走馬江湖，見過無數風雲人物的起落興衰，也看過多少江湖兒女赴血仇之路，卻無一人能全身而退。

有人死於途中，有人活著卻瘋了，有人走火入魔，自毀一生。

而今日，卻在這屍山血海之中，見得這般一幕——

兩人比肩躺著，靜靜執手，共看天邊最後一抹紅霞沉落。

最叫我動容的，不是那英雄蓋世，不是豪氣萬千的大俠，不是魔頭，不是王侯將相。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43g0CN05k5

只是一個終於回頭看的凡人，是這一幕靜靜的執手相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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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過後，江湖再無他們的消息。

有人說，修羅傷重垂死，女子隨他同歸塵土；也有人說，他們隱姓埋名，遠走他鄉，不問江湖。

但人雖不見蹤跡，傳說卻未曾止息。

不知何人作了一首詩，傳遍四方，北至草原，南抵苗疆，西過胡地，東越滄海，連皇城內的天子也曾命人誦讀。

劍染霜華踏血煙，孤魂不滅恨猶燃。
千門萬派皆驚夢，一夜風雷怒碎天。
舊怨終消塵作土，新程初啟月盈川。
餘生不負流年約，回首相攜顧長念。

自此，「滅門修羅」雖未再現江湖，卻不再是個令人恐懼的惡名，而成了一段傳誦不息的傳說。

只是偶爾有人言道，在某處曾見一獨臂男子與一貌美婦人結伴同行，男者眉目溫潤，神情寧靜；女者容貌溫婉，眼角含笑，宛如神仙眷侶。

也許是他們，也許不是。

無論如何，是非功過，後人自論。

但那一日霞光之下的執手相守，至今仍記於我心。

——東廠提督，魏慎修執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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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章 顧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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