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意約在六點,目的是讓她在放學後,沒有多餘的時間回家盥洗更衣。高中少女忙碌一天的體味、刻意梳整卻仍顯凌亂的長髮,和因久坐而不經意弄皺的校裙,不同的想像充斥着整個腦袋,讓我昨晚一整夜都處於半睡半醒之間。
到了清晨六點,鬧鐘還是無情的響起。我勉強半睜眼睛,順手把昨夜剩下的半瓶啤酒倒在浴室洗手盤。最近天氣潮濕,浴室地板上仍有昨晚留下的水漬和陣陣霉味。我把熱水往左扭到盡頭,陳舊的電熱水爐功率有限,就算調到最大,也只有輕微燙感,不一會兒身體就習慣了。
洗過澡後,我對鏡打量着自己,濕軟的短髮成束的搭在前額,在這之下是短小而淺色的眉,和一雙扁長像條小魚的眼。我伸手摸了摸上唇,上面長着疏落的幾處鬍渣,一般這種程度我不會刻意剃掉,但既然下班後有約,便隨手拿起剃刀刮弄一下。
周三是相對輕鬆的一天,全天只有四節課,而且都集中在上午,代表飯後三節都可以專心批改作業和處理之前堆積的工作。或許是我輕鬆得喜形於色,今早走回辦公室座位時,幾個素來不大相熟的老師都朝我打招呼。
「早安呀!今天看來心情不壞呢!」從遠處就看到袁盛維在自己的座位轉身探頭出來,這人即使在剛上班的時間都能保持衝勁。
我向他擺一擺手,擠出生硬但乖巧的抿嘴微笑,把帆布袋和書丟在桌子靠牆的一側。
「咦!你還噴了香水吧!今天放學有約會嗎?」袁盛維沒等我回應便繼續說下去。
「對呀,隨便噴了一點。」我感到一陣臉紅,邊把手腕湊到鼻前嗅着。
在辦公室保持低調是我的生存法則,即使與袁盛維前後相鄰三年,我對他還是一貫的冷淡。反倒是他,從剛進學校時總是畏首畏尾,到現在已儼然是個教師的模樣,我常覺得以他的熱情,也許很快能往上爬升更高的職位。
平時我幾乎不會噴香水上班,半年前趁特價時買的Jo Malone古龍水都還剩半瓶,只有約會時才會施這點小心機。今天也是洗臉時剛好瞥見,才想在身上添些香氣。
中四課程來到《論語》的選篇,我雖然從沒顧念過甚麼禮法,但講起來還是把中學生唬弄得頻頻點頭。這讓我想起夏目漱石筆下的紅襯衫,滿嘴仁義卻盡跟藝妓廝混、幹些偷雞摸狗的勾當。想來紅襯衫還是教務主任,我卻只是個領薪水混日子的小教員,每月賺着這份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的收入,真要說起來,我的罪孽還沒他來得重。更何況,我根本也沒做過甚麼傷天害理的事。
午後的時光在無盡的批改中飛快地渡過,直至下課鐘聲嚮起,斜陽無聲地從窗戶一角低低倚照,映射出眩目的橙虹。我望了一眼二十分鐘前從Telegram接收的短訊,收拾好案桌,從小書櫃裡挑出一本《我們》便離開教員室。
關於《我們》這本書,我早在一年前就讀完,也沒有重讀的打算。只是在規律得叫人窒息的學校生活中,偷找一點刺激的感覺,讓我忽然想起這部小說。
「如果那女孩問起我的書,就這麼回答吧。」我心裡想着,邊為自己憂鬱而不失神秘的臺詞感到滿意。
教師工作的唯一好處,大概是下班時間較早。下午四時半,往荃灣的60M上只有幾個小孩和老者,與窗外的血桐依着節奏,各自安靜地晃着身體。我找了上層最前排的座位坐下,俯瞰沿路滴着汗、奔波勞累的人群。我從口袋取出手機,打開聊天軟體。
「咪放飛機呀」她在下午三點多傳來訊息,跟我的學生一樣,大概是在課堂間悄悄在書桌下輸入的吧。
我又看了昨晚的最後一條短訊,她是故意迴避嗎?1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czkE5vzERd
可能她根本不是甚麼中學生,只是個操鄉音的跨境勞工。我回想這兩天與她的交流,那刻意青澀的討論區標題、早早預備好的收費明細、冷漠得過份的語氣、無視穿校服的要求…… 可惡,要是真的墮進這種騙局,也只能怪自己一時色迷心竅,真是太魯莽了!
我越想越發口乾,不住湧現的各種念頭纏繞着我,我想了又想,反正事已至此,還是決定直接發送「我上車啦」四個字,便把手機放回口袋,閉上眼繼續沉浸在耳機的樂聲裡。
ns3.144.139.201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