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落日漸斜,紅霞渲下的光透過窗簾碎在陳亦凝臉上,有些虛幻的搔癢感讓她悠悠轉醒,朦朧的意識逐漸聚攏。她抬手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胃裡的灼熱感還沒有完全消失,像一團未熄的餘燼,但相比昨日的難受,感官上已經和緩許多。
琥珀色的眸中倒映著天花板的灰白,額間沒有傳來熟悉的痛感,腦海中小吃街的燈火還在熠熠生輝──親切的攤主擺著手,陸澤川揚起了他的編織手環,而她對上了他略帶笑意還有關切的眼。
鴉翼般的睫一眨,畫面就像泡沫般驟然在眼前幻滅。
陳亦凝下了床,赤腳踩在微涼的磁磚上,絲絲縷縷的寒意蔓延至腳腕,她卻渾然未覺,緩緩走到化妝鏡前。伸手撫上眼底隱約的青黑,較平日顯得柔和了幾分,倒影中的女人唇邊漾起一抹笑意,不知道是為了什麼而開心。
無意識地摩挲著脖頸,淡青色血管在白皙的皮膚下浮動,陳亦凝看著自那天從商場回來就沒有拆封過的禮品袋,略一猶豫,還是戴上了習慣的那條銀質項鍊。
提示音劃破了和緩的靜謐,亮起的手機螢幕上跳出的日程提醒──接待沈二少──逐漸佔據了視野。心臟猛然一墜,胃裡沉寂的餘燼彷彿被投入了新的火星,竄起幾分疼痛。她的指尖在螢幕上方頓住,幾毫米的距離卻好像天塹一般。
在顫抖中,陳亦凝向右滑掉了那則提示訊息。
她閉上眼,試圖平穩急促起來的呼吸。
訊息提示音再度響起,陳亦凝身子一晃,給自己做了幾個無關痛癢的心理暗示,睜開眼才發現手機上顯示的是橙子傳來的關心訊息。
「妳還好嗎?聽說妳昨天請假了。」後頭附了一個擔心小熊的表情貼。
後面的訊息接二連三地傳了進來。
「劉經理安排妳去接待沈二少那群人,要不妳今天再請一天吧。」
「我會幫妳打掩護的!#打氣表情」
「我不想看到妳受傷,亦凝。」
跳動的訊息在眼前掠過,像是嬌小的橙子此刻正在走廊上推著陳亦凝,直到把她推出了雲間影的大門,隨後落了鎖將她拒之門外。
淡淡的暖意佔據了內心的角落,她拿起手機回覆了過去。
「沒事,別擔心。」順帶了一個摸頭貼圖。
「我應付得來。」
沒等已讀的字樣顯示,陳亦凝便摁熄了螢幕。手背上隱約浮現的血管暗示了她並不平靜的心緒,想起如雪花般紛至沓來的帳單,那紙張薄如蟬翼,上頭羅列的數字卻讓它在手中重逾千斤。
陳亦凝只能對著鏡子扯出一個勉強的笑,默默給自己打氣。
只是這樣的笑,就像春日寒意裡暖煙的餘韻,飄忽又易散。
入目仍然是看慣了的流光溢彩,大廳的氣氛是小調舞曲的慵懶,陳亦凝自人群中穿梭而過,輕巧地溜進了休息室裡。
熟練地拆開薄荷糖壓入,空氣中瀰漫的香氛換成了清新的木質調,陳亦凝順了順月白色旗袍上的皺摺,找了個沒人的角落窩進了沙發裡。她有些奇怪,抵達雲間影的時間已經比預期的還要再晚了一些,可從她進來到現在,還沒有等來半點接待的消息。
該不會是還沒來?她這樣想著。
休息室的門被再度推開,進來的是剛下了酒桌的橙子。她頰上的兩抹緋紅惹眼,卻是一下子瞧見了角落裡的陳亦凝,當下一驚,上頭的酒意都削減了幾分。
「亦凝,妳怎麼還在這裡?」著急的聲音讓陳亦凝抬眸,只見橙子一張小臉上滿是慌張,頗有幾分無措的意味。
「我?我還在等接待……」陳亦凝的話頓在半空,像是驟然想到什麼,神情霎時沉了下來。
果不其然,橙子說出了她已經料想到的事情。
「那沈家二少早就到了,一群人咋咋呼呼的。我給妳傳了訊息,但沒看見妳回。」
陳亦凝從出門之後就沒再看過手機,心下暗惱,卻也想到了這是誰弄的把戲,八成就是劉經理使的絆子,好讓她還沒見到正主,氣勢就先弱了半分。
「沒事,我現在就去,他們應該不會太刁難。」她捏了捏橙子軟乎乎的小臉,又拍了拍那隻緊攥著她手腕的小手,細聲安慰了句,便是連忙出了休息室,向著包廂趕去。
影子在走廊上被壁燈拉長,就像逐漸掉落入深淵之中。
站在紫鑽包廂門前,陳亦凝深吸了口氣,纖細的手在門把上摩挲而過,隨後推門而入。
剛進包廂,滿室的喧囂和濃重的酒氣撲面而來,場子內的氣氛因為她推門的動作而凝結了那麼一瞬,隨後是一陣更甚之前的嬉鬧。她撥開混雜著香水和煙草的刺鼻氣味,幾個先到的小姐或躺或坐地陪在不同的男人身邊,調情的話語和曖昧的動作交織成一片淫靡的霧。
視線一掃而過,最後停留在沙發中段,那上頭的男人一身黑色西裝,微敞著胸口,神情是幾分漫不經心,又夾雜著危險的信號。陳亦凝見到那張臉,瞳眸一縮,身子像電流經過一般僵在原地。
沈謙當然注意到了進來的陳亦凝,他看著這朵雲間影的高嶺之花,目光游移在她凹凸有致的身材上,又看著她極力掩飾的蒼白臉色,露出了幾分玩味的神情。
「白玫小姐,妳這算是……遲到了吧?」他刻意拖長了語調,嘴角勾起嘲諷的弧度:「按照這裡的規矩,遲到得罰。」
「妳就先自罰一杯吧。」沈謙放下手中把玩的酒杯,拿起放在一旁的威士忌,酒液在燈光下勾勒出危險的弧度落在杯中。他拍了拍身旁空著的座位,帶著不容質疑的嗓音:「就坐這兒,我看著妳喝。」
陳亦凝猛然攥緊了手,強迫自己邁開腳步,在眾人的注視下繞開桌子,坐到了沈謙身旁。
她拿起酒杯,仰頭喝下,辛辣的酒液順著喉間灌入胃中,像升騰起一簇火焰,燒得她有些難受。
視線模糊了一瞬,她強迫著自己清醒過來。
沈謙的目光肆無忌憚地落在她仰起的脖頸之間,眼神流露出見到獵物般的興奮,她身上的幽香在他鼻翼之間縈繞,刺激著他被酒精放大過後的神經。他舔了舔嘴唇,笑容裡的不懷好意逐漸加深。
他手指輕敲著桌面,視線在她身上貪婪地探索著,卻止歇在那條似曾相識的銀鍊之上。聯想起方才她進門時微僵的神情,沈謙的腦海裡逐漸浮現出一幅不怎麼愉快的畫面,但此刻觸手可及的她,又讓沈謙沉沉地笑了起來。
陳亦凝不明白他在笑什麼,只是心底的不安越發膨脹。
沈謙傾身貼近,嗓音像是要敘舊的故友一般,說出來的話卻讓陳亦凝感到一陣毛骨悚然:「妳說巧不巧,白玫小姐。」
陳亦凝的身子陡然繃緊。他認出來了?
「我不懂沈少在說什麼。」她故作鎮定地道,汗水卻已濡濕了掌心。那日挺身而出的畫面在眼前浮現,他悻然的神情慢慢清晰起來。
「白玫小姐貴人多忘事,不如我提醒提醒,餐──酒──館──」
沈謙的笑聲低沉,像一條吐信的毒蛇,逐漸森冷的目光像毒牙一般刺入她的脖頸之中。
陳亦凝心臟像漏跳了一拍,呼吸驟止在他落下的語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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