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滅星途 - 第三十二章-秒針

莉莉絲沒想到會這麼痛。

比起死亡，這些實驗更像是被殘忍拆解的過程。意識與肉體，一點一滴地被撕開、掀起、拷問。

這才只是第一天，他們便迫不及待地開始了。

他們稱她為「穿越體」，貼上DT-001的代碼，將她分類、標籤。

莉莉絲被迫進入高壓實驗艙，腳踝與手腕鎖入牆體的固定架。金屬環收緊，逼得她無法動彈。

「穿越體極限承壓測試，啟動。」

隨著冰冷的聲音響起，艙室氣壓迅速攀升。空氣變得稀薄，胸腔被擠壓，每一次呼吸都像灼燒般疼痛。

她猛地嘔出一口鮮血，染紅了下顎與胸口。但那些人無動於衷，正冷眼旁觀著這一切。

「紀錄異常反應，持續加壓。」

觀察室裡的研究員繼續調高壓力，目光注視著螢幕上的數值變化，彷彿她的痛苦只是某個指標的起伏。

莉莉絲發出哀嚎，她可以感受到自己的肋骨傳來咔聲，像玻璃在壓力中出現裂紋。

緊接著，血液從鼻腔與眼角滲出，耳鳴變得越發尖銳，直到聲音徹底消失，意識開始浮動，慢慢飄散開來，失去重量。

她甚至感覺不到自己是站著還是躺著，只剩一個模糊的存在，漂浮在痛苦與空白之間

她還活著，但她已經不確定，這副身體是否還屬於她。

「反應未達臨界值，明日可進行第二階段實驗。」研究員冷淡地說道，將此次數據記錄下來。

實驗艙的壓力在瞬間釋放，金屬環與機械艙門解鎖。

失去束縛的莉莉絲癱軟在地，大口大口的呼吸起新鮮空氣。

但她還來不及喘口氣，就被兩名研究員強行架起，拖往另一個地方。

這一次，他們要的不是她的血與肉，而是她的記憶。

莉莉絲被固定在高背金屬椅上，前額與後腦連上多組神經感應器，眼皮被強行展開。數十根細針插入頭皮，如冰冷的觸鬚刺進意識深處，搜尋她曾拚命遺忘的一切。

「掃描開始。」

「目標：驗證穿越體所述『舊世界』之記憶真實性。進行記憶觸發與情境回溯。」

瞬間，無數畫面湧現。

燃燒的天空、血與火交織的戰場、獻祭之地的黑石祭壇、風暴與尖叫在四周迴響。

莉莉絲的淚水湧出。那些畫面來自她記憶最深處，最不願觸碰、也最想遺忘的片段。

但她無法閉眼，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些影像一遍又一遍地重複播放著，將她的過去攤開、強迫她再次經歷，彷彿是命運對她的懲罰。

在觀察室，幾名研究員低聲交談，分析著這項實驗的效益。

「她的記憶中確實存在結構化文明與災厄事件，與我們已知世界不符，具參考價值。」

「情緒反應強烈，記憶創傷嚴重。」

「若能進一步進行人格解離，或移除多餘情感模組，保留戰鬥記憶……」

「你是說，把她培養成一個可控的活人兵器？」

「她本身具備戰鬥經驗與重構能力，那將遠勝於任何智能機體。比仿生人更能適應，還可持續進化。」

莉莉絲聽不見他們的談話，但她感覺得出來，在那面玻璃之後，他們正在討論她。

不是作為一個人，而是一個可拆解、分類、重新編排的物件。

他們想把她從裡到外拆開，將有價值的部分取出，再拼湊成一個更符合用途的東西。

不帶情感、不需思考，只需服從與運作。

而殘酷的行為遠遠不止如此。

他們從她體內強行提取能量，將那團溫柔流動於血脈中的光芒，標記為「非原生高能因子 NHEA」。

對他們來說，那只是樣本，只是一組實驗數據。

但莉莉絲知道，那是她的魔力，是她靈魂的一部分。

他們不在乎那是她的生命，只在乎它能不能被利用、能不能被複製、能不能被武裝。

當冰冷的針管刺入脊椎，以某種方式抽出她體內的力量時。那種感覺不像是魔力消耗，更像她的存在被一點點抽空。

莉莉絲能感覺到自己正在枯萎，像一株被連根拔起的花，暴露在無情的實驗台上。

她原以為，自己可以沉默地渡過這些試煉，就像過去無數次在舊世界那樣。

但事到如今，這些不只是身體上的痛，還有來自心理的折磨。

那種將她作為物件一點點剝開的過程，已經不允許她再繼續假裝無動於衷。

更糟糕的是，她不是唯一一個被這樣對待的。

在那些厚重的金屬門後，還有許多和她一樣苟延殘喘的人。

他們不再擁有姓名與身份，只剩下一組組冰冷的編號。

而在那些編號背後，是一張張麻木而扭曲的臉龐。被抽空情緒、掠奪尊嚴，只剩下呼吸本能的軀殼。

有的人在發抖，有的在流血，有的早已停止掙扎，像是被判了無期的死刑，只能等待那不知何時會降臨的終結。

而那些研究員，不但不避諱讓莉莉絲目睹這一切，反而像是刻意安排的展示。

他們冷漠地推著她，穿過一道道未遮蔽的觀察窗，步伐從容而刻意，彷彿每一步都經過計算，她該看到什麼，又該在什麼時候感到恐懼。

他們要她清楚地意識到，這些，就是她的未來。

當經過第三間實驗室時，莉莉絲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玻璃後，一名年輕男子被綁在操作台上，胸膛劇烈起伏，臉色蒼白。幾根粗長的導管插入他的脊椎與手臂，從他體內抽出幽藍色、螢光般的液體。

他抽搐、嘶吼，身體不斷扭曲，直到皮膚乾扁、眼窩凹陷，整個人像被吸乾水分的屍體般癱軟在床上。

研究員將那管「樣本」高舉過頭，冷淡地記錄著各個數據。

下一間，是個女人。

她被強行注入一支紫黑色的藥劑，液體流入靜脈的瞬間，她的身體便像著火般劇烈顫抖了起來。僅僅數秒，血液便從口鼻中湧出，染紅了胸口與地板。

她的血管和肌肉在皮膚下鼓脹、扭曲，迅速盤結成粗大的網絡，沿著脖頸、手臂一路蔓延。

她仰頭嘶吼，手指不受控制地抓上自己的臉，撕裂臉頰，劃開一道道傷口。

下一瞬間，女人的整個胸腔炸裂，骨骼碎片與內臟一併噴出，血漿濺滿牆面與天花板，黏稠滾燙，散發出腥甜而灼熱的氣味。

地上，只剩一灘模糊的血肉與破損的衣物，熱氣騰騰，緩緩擴散。

這些，正是經過「基因改造實驗」的受害者。

有的人沒等變異完成就痛苦死去，有的活到最後，失控狂嘯，將實驗室撞得變形，最終⋯⋯轟然炸裂，化為一團黏稠的血霧。

而莉莉絲，只能眼睜睜看著這些與她命運相連的陌生人，一個接一個在痛苦中掙扎、死去。

她動不了，也逃不掉。只能記住每一道崩潰的聲音，每一張在痛苦中變形的臉。

她曾以為，自己早已無所畏懼，連死亡都無法撼動她分毫。

她從火海中走過，從獻祭中活下，早就學會與痛苦共處，與死亡共舞。

但現在，她明白⋯⋯

最可怕的不是等死，而是被剝奪尊嚴地活著。

是被困在這樣的地方，被當作物件切割、分類、觀察，卻連說「不」的資格都沒有。

那些人，一個接一個地消失在金屬門後，再也沒有回來。

沒有人知道他們最後發生了什麼。

只有牆上那盞永不熄滅的紅燈，與通風口中飄出的血腥味，在無聲地提醒著她⋯⋯

這裡，沒有出口。

而她，很可能就是下一個。

在經歷了不知道第幾次實驗後，莉莉絲被人拖回牢房。

牢房裡的電燈依舊亮著，白得刺眼，冷得令人無法靠近。

那光就像是某種懲罰，不眠不休地照著她，連黑暗都不願施捨半點庇護。

這裡沒有時間，沒有夜晚，只有永恆的白光與沉默。

她被丟在床上，意識早已模糊，渾身血跡斑斑，四肢麻痺，動也動不了。

她聽見自己的呼吸聲，急促又破碎的，像是快要熄滅的燭火。

她也聽見頭頂那盞白燈發出低頻的嗡鳴聲，那是這座牢籠裡永不停歇的低語，是這裡唯一會回應她存在的聲音。

就在那無聲無息的寂靜中，莉莉絲忽然聽見了什麼。

「您又夢遊了，閣下？」

是一道低沉又熟悉的嗓音，溫和得不像這個地方會出現的人。

莉莉絲猛然睜開眼，赫然發現自己出現在昆恩的別墅中。

腳下的木質地板帶著真實的踏實感，空氣中是茶香與陽光曬過的棉被味。

她呆呆地站著，看見那個身影從廚房走出，穿著外套，眉眼溫潤⋯⋯

是昆恩，真真切切的昆恩。

他走近她，將身上的外套脫下，披到她肩頭。

「外面冷，您怎麼只穿這樣？」

他皺起眉，話語間帶著些許責備，卻細心得讓人無法抗拒。

莉莉絲一動不動，只是看著他，像看著一個不該在此出現的幻覺。

昆恩沒發現她的異樣，只是伸手替她撥開額前凌亂的髮絲，掌心的溫度讓她忍不住後退了一步。

「坐一會兒吧，我剛泡了您喜歡的茶……」他說道，轉身去取那個杯子。

就是那個她專用的杯子，那個邊緣缺角，被她不小心摔到又捨不得丟的杯子。

莉莉絲的視線變的有些模糊。

不是因為傷口，不是因為疼痛，而是⋯⋯

這一切太過真實，真實的令她感到恐懼。

因為她知道，這不是現在的她。

現在的她，被鎖在一間沒有窗戶的白色房間裡，渾身是血，遍體鱗傷。

「昆恩……」她哽咽地開口，聲音輕如風。

他聽見了，回過頭來，灰褐色的眼眸明亮，沒有質疑，也沒有驚訝。

他只是靜靜地看著她，彷彿早已等了許久。

然後，他緩緩走向她，沒有多餘的話語，僅僅伸出雙臂，將她擁入懷中。

懷抱的溫度、氣味、呼吸節奏，全都真實得過分，卻又遙遠得像隔著一整個世界。

莉莉絲一動不動，只怕一眨眼，那份溫柔就會徹底消失。

彷彿這不是一個擁抱，而是一段她永遠無法再回去的人生。

「你還活著，莉莉絲。」

昆恩沒有說敬語，語氣卻比任何時候都溫柔，也比任何時候都堅定。

「這裡不是你的終點。你不能放棄。」

聽到這番話，莉莉絲終於撐不住了。

淚水無聲地滑落，她緊緊抓住他的衣角，顫抖著靠在他胸前。

「昆恩，我好痛……我不知道我還可以撐多久……我不知道我還是不是我⋯⋯」

「你是。」他低語道：「你是莉莉絲，一直都是。」

昆恩輕輕在她額前種下一吻。那不是撫慰，也不是憐憫，而是一種證明。

證明她還存在，證明她還是她自己。

證明在這片失控與崩壞的深淵裡，還有一個人牢牢記得她的名字，記得她是誰。

證明哪怕她什麼都不剩了，他依然看見她，願意接住她。

「不管他們怎麼叫你、怎麼折磨你，你的名字，你的靈魂，一直都會在。」

「只要你還記得我，還想回來，那就夠了。」

莉莉絲閉上眼，任由眼淚從眼角滾落。

她緊緊抱住他，就像抱住自己的靈魂。

哪怕這一切只是幻象，哪怕下一秒這個幻境就要破碎，她也要用盡全力去記得⋯⋯

她不是他們的實驗體。

她，是莉莉絲，是想要活下去的莉莉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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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秒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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