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的冬天愈來愈冷,冷得像是連時間也被凍結在某個無法觸及的過去。醫院的窗邊結了霜,白霧一層層爬上玻璃,像一幅靜默的畫。外頭的雪靜靜落下,像無聲的告別,一片片沉入我心中那片已經凍結的湖。
我站在窗前,手緊握著拐杖,右腿幾乎已經康復了,醫生說再過幾天就能出院。應該是值得高興的事吧?但我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心裡像壓著一塊沉重的石頭,壓得我幾乎喘不過氣。
因為,葵──我的妹妹,從那天起就不見了。
我永遠不會忘記那天在海邊,她轉身離開的背影。風那麼大,她的頭髮亂了、聲音也破了,可她說出的那句「我愛你啊,歐尼醬……」卻像一道雷,直接劈進我心裡。她的淚,她的吶喊,她的瘋狂,通通攪亂了我心中對她單純「妹妹」的認知。
我找遍了她的朋友,去問學校老師,甚至報了警。但她就像從這世界蒸發了一樣,不留痕跡。她的手機早就關了,宿舍裡整整齊齊,乾淨得不像話,只留下摺好的制服和一本未寫完的日記。
那本日記,我翻開的時候手一直在抖。最後一頁的字跡淺淡,筆觸顫抖,像是在哭的時候寫下的。那一頁像個警鐘,一下下地敲在我胸口上。
我無意間看到她手臂上那些傷痕的畫面,像針一樣一根根刺進我心裡。那些細長交錯的痕跡,不是一時衝動的結果,那是一段痛苦長久累積的證據。她,究竟從什麼時候開始這樣默默地、狠狠地傷害自己?而我這個當哥哥的,竟然毫無察覺。
我到底、是怎麼搞的?
「葵……你到底去哪裡了……」我喃喃地自語,聲音虛得像風一樣,彷彿一說出口就會被冷氣吞沒。我的手緊握著拐杖,指節發白,掌心冰冷、冒著冷汗。自責像潮水一樣,一波波往我心裡灌。
就在這時,病房的門被輕輕推開,輪椅滑進來的聲音打破了沉默。
那熟悉的聲響,像是一道溫柔的光照進我黑暗的世界。
是彩花。她總是這樣,靜靜地出現在我最需要的時候。
「悠真,你又偷偷站起來了啊。」她手裡抱著一條摺得整齊的毛毯,語氣裡有些許責備,但更多的是關心,那種細膩的溫柔讓人忍不住放下防備。
我轉頭看她,對上她那雙總是充滿包容的眼睛,勉強擠出一抹笑:「沒事的,只是……還是在想葵。」
她的表情微微一變,眼底閃過一絲藏不住的擔憂。她走近,把毛毯輕柔地鋪在我腿上,那一刻我突然覺得自己像個需要被照顧的小孩。
「我知道你擔心她。」她的聲音低下來,像夜裡的一縷風。「現在警方也在找人。我們要相信葵,她那麼堅強……她會平安回來的。」
我點了點頭,但心裡卻怎樣也無法安定下來。葵不是那種輕易會離開一切的人。她一定是太痛了,痛到無處可逃,才會選擇消失。
是我沒接住她。
我低下頭,坐回椅子,語氣輕得像懺悔:「彩花……謝謝你。如果這段時間你沒在……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會變成什麼樣子。」
她笑了,那笑容柔得像窗外那片雪:「傻瓜,你不用謝我。我一直都在,因為……我們是戀人啊。」
她的話像暖流灌進我心底,那一瞬間我幾乎忘了寒冷。我伸出手輕輕握住她的手指,溫度一點一滴傳來,像是我還活著的證明。
「等我出院後……我們一起去看櫻花吧。」我抬起頭看向窗外,腦中浮現那棵她說過的老櫻樹。「我想和你一起去,看它開花的樣子。」
「嗯,一言為定喔!」她笑著伸出小指,像個孩子一樣和我勾了起來,「不過你得快點好起來,不然我一個人去拍照囉~」
我忍不住笑了,那是這段時間最自然的一次笑。「我才不會讓你一個人去呢。」
但這份短暫的溫暖很快又被心底那股熟悉的陰影吞噬。我的腦中不停浮現葵哭泣的模樣、她受傷的手臂、還有那句——
「我愛你啊,歐尼醬……」
我怎麼可能忘得了?那不是一句任性的告白,而是一份壓抑了太久、幾乎快把她撕裂的情感。我一直以為她只是依賴我、撒嬌而已,卻沒發現她的眼神早就藏不住那份深沉的愛。
我每天都在想,她會去哪裡?她會不會躲在某個我們曾經一起去過的地方,偷偷哭泣?我推著輪椅到醫院的庭院,在那棵早已掉光葉子的櫻花樹下靜坐。這棵樹,是她以前最喜歡的,我們小時候常常在這裡玩耍。
我反覆翻閱那本日記,想從字裡行間找出她的軌跡。裡頭有我們的童年、有她藏著沒說出口的孤單——
「歐尼醬的笑容,是我的全部。」
「如果能永遠陪在歐尼醬身邊就好了。」
每看一句,我的心就被撕扯得更深。她曾那麼努力地笑著,笑得多勉強、笑得多孤獨……而我,卻什麼都沒看出來。還讓她看著我和彩花在一起,眼睜睜地把她推到深淵裡。
我的指尖輕輕劃過那一行行字。紙張冰涼,可我卻像被灼傷一樣,痛得無法呼吸。
我不在乎她對我說了什麼,也不在乎這感情多麼錯亂……我只希望她回來。
哪怕只是再見她一面,哪怕她什麼都不說,我也願意。
因為,我是她的哥哥,我該是她的避風港……不是讓她走投無路的理由。
彩花似乎總能察覺我情緒裡那些難以啟齒的陰霾。她像一縷細緻的光,無聲無息地灑落在我心裡最陰暗的角落。她會推著輪椅帶我去圖書室,選些輕鬆的漫畫塞進我手裡;有時會偷偷在病房放著輕快的音樂,讓熟悉的旋律驅散死氣沉沉的空氣。
在那段日子裡,她成了我僅存的依靠。她的溫柔,是那片病房裡唯一的光源。但我清楚知道,這光再柔和,也照不進我內心深處那團揮之不去的陰影——葵的影子依舊鮮明,纏繞在我腦海的每個縫隙裡。
那是一個飄雪的夜晚,月色在窗邊鋪灑出模糊的銀白,我躺在病床上,望著天花板,一句話在心裡盤旋良久,終於還是問出口:
「彩花……你覺得,葵會不會……只是需要一點時間冷靜?」
她的手指在我肩頭頓了一下,那片刻的停滯讓我察覺,她也在斟酌。
「也許吧……」她聲音輕得像雪花落下時的聲響,「她那麼喜歡你,或許……只是還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這份感情。」
我點了點頭,卻覺得她的語氣太輕、太輕了,輕得彷彿一碰就會碎。那不是她真心相信的話,而是為了讓我心安才說出口的謊言。她想安慰我,我知道;可我寧可她哭著說出不安,也不想從她嘴裡聽到這種用笑包裹的哀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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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一天天過去,我的腿終於慢慢恢復了力氣。那天早晨,陽光從病房的窗簾縫隙灑進來,斑駁地鋪在地板上,我一手扶著牆,試著邁出不再倚靠拐杖的步伐。每走一步,小腿深處還是會抽痛,但那種痛比起內心的煎熬來得單純許多。
我站在醫院長廊的落地窗前,玻璃上映出一個消瘦又陌生的自己。眼神黯淡,臉頰凹陷,像是被時間摳走了某個部分。窗外的天氣很好,陽光很溫柔,卻像照不到我的心底。我不是沒感到一絲想離開病房的期待,但那份喜悅始終被壓得喘不過氣——因為葵,還是沒有任何消息。
她就像被這個世界吞噬了一樣,連一絲痕跡都沒留下。警方說他們已經擴大搜索,出動無人機、翻查監視器,甚至調閱了河岸監控,但每次我滿懷希望地走進警局,最後卻只能帶著更濃的失落走出來。我努力回想那天她離開前的神情,她話裡隱含的情緒、聲音中的顫抖——我怎麼會沒察覺?怎麼會讓她一個人走?
有時我會懷疑,會不會……是我害了她。
「悠真,你別太勉強自己,好嗎?」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hxwgiLJwYq
那天彩花坐在庭院長椅上,陽光灑在她的針織衫上,像替她披上一層溫柔的光。秋天的風輕輕拂動她的髮絲,她的眼神像湖面那樣平靜。
我停下練習走路的腳步,轉頭望著她。她笑著看我,眼底的光柔和得像能包容所有傷痛。
「葵一定會回來的,你要相信她。」
「……彩花,你真的覺得,她會回來嗎?」
她微微一怔,像是沒料到我會這麼問。接著,她點了點頭,露出一抹有些倔強的笑容:「當然啊。她是你的妹妹,不可能就這樣離開你……你對她而言,一定是很重要很重要的存在。」
我低下頭,嘴角拉出一點笑意,但那笑意從來沒能真正浮現在心裡。不安像根細針,緊緊刺在心口,時刻提醒著我——有什麼我忽略了。有什麼……我還沒發現。
出院的前一天,我提著袋子走到彩花的病房。我想親口向她說聲謝謝,謝謝她在我最痛苦的時候陪著我,成為我短暫人生裡的一道光。
我輕輕推開門,卻整個人怔住。
病房裡空無一人。床鋪整理得整整齊齊,被單像是剛洗過曬過的那樣平整潔白,一切乾淨得過頭,彷彿從來沒有人真正住過。
我一腳踏進房間,環顧四周,想叫她名字,卻說不出口。直到我的目光落在枕頭邊角——一封信露出了一角。紙邊皺褶,邊緣微微泛黃,像是被反覆握在手心裡,含著太多情緒。
我本不該看它的。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VSzwwbL20s
我知道。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MxtzkK6E8G
可我的手卻像不受控制般顫抖地掀開枕頭,取出那封信。
裡面,是一封寫得一筆一劃都極其用力的信。筆跡我一眼就認出來——那是葵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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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崎彩花小姐:
我是佐藤葵,悠真的妹妹。我知道你和歐尼醬在一起了,也知道他很喜歡你。我試過祝福你們,試過接受這一切……但我做不到。我的心好痛,像被刀一刀一刀割開。我明白這份感情不應該存在,但我無法控制自己。
我想和你見一面,當面問你一些事。我會在某個時候來找你。希望你能答應。
——佐藤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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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日期,沒有地點。只有筆跡裡壓抑不住的情緒與痛苦,像是她最後的吶喊。
我盯著那封信,手指因用力而發白。腦中一瞬閃過她曾經滿臉淚水的模樣,那些她刻意壓抑的情感,還有……她那句幾乎要哭出來的「我喜歡歐尼醬」。
那封信是什麼時候寫的?彩花看過嗎?她們……曾經見過面嗎?如果見過,然後呢?
正當我陷入混亂時,病房門輕輕打開。
彩花坐在輪椅上緩緩進來,穿著熟悉的淺米色針織衫,臉上掛著她一貫柔和的笑容。陽光從她身後灑落,她像平常一樣柔聲開口:「悠真?你怎麼會來?」
我轉身看著她,試圖擠出笑容,但手裡那封信仍緊緊握著。「我……只是想跟你說聲謝謝。還有……有件事,想問你。」
她的視線落在我手上的信紙,笑容微微一僵。「那是……什麼?」
我沒回答。手一鬆,那封信飄落到地板上,輕輕地,像落葉墜入湖面。
彩花怔住一秒,接著彎身伸手去撿信。
那一刻,她的袖口滑落。
她的左手腕,暴露在空氣中。
我瞪大眼睛。那些傷痕——細長、交錯,深紅如舊血乾涸的痕跡。
「……彩花,你的手臂……」
我喃喃開口,聲音顫抖得不像自己。那一刻,我只覺得心臟像被人狠狠攥住,快喘不過氣來。
她……為什麼會有那樣的傷痕?
彩花的身體在那瞬間明顯一僵,像被某種突如其來的寒氣凍住。她迅速拉下衣袖,遮掩住那片驚心動魄的傷痕,嘴角勉強牽起笑意,聲音刻意輕快地說:「啊……那個啊?只是之前不小心劃到的啦,真的沒什麼好在意的。」
但我早已無法再視而不見。
我的視線緊緊鎖在她的袖口,那一抹紅痕宛如惡夢中的回聲,在我腦海裡反覆迴盪。我的心,像是被無形的手狠狠一擰,疼得幾乎說不出話。
「不小心劃出來的?……」我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這句話,聲音沙啞得連我自己都幾乎認不出。那一瞬間,腦中閃過無數記憶。
我舉起那封信,紙張在微光中顫抖,像我此刻混亂到極點的心。
「這封信……是葵寫的,寫給你的。她說,她想見你。彩花……你見過她,對吧?」
她的表情,終於再也無法維持。笑容瞬間凝固,像一層脆弱的冰在春光下融化。她的眼神閃過一絲明顯的慌亂,像是心中某個被封藏的角落突然被揭開。
「悠真……你別亂想。我真的沒有見過葵,這封信……我也是第一次看到……」她垂下視線,聲音低得像在迴避什麼。
「那你手臂上的傷痕又怎麼說?」我的聲音猛然提高,不是出自憤怒,而是痛苦和恐懼的交織。我強壓著顫抖,注視著她的眼睛,那裡面閃動著我熟悉卻又陌生的情緒。
「彩花,你到底……隱瞞了什麼?」
空氣,像被抽走了一樣凝滯。病房裡只剩下我們兩人,以及彼此胸腔裡那劇烈撞擊的心跳聲。
她沉默了。像是被某種沉重回憶拖入了深淵之中。她坐下,輕輕吸了一口氣,仿佛那是從肺底抽出的最後一絲勇氣。
「好……」她的聲音顫抖、低微,卻像是針一般刺進我的心。「我會告訴你一切……」
我點頭,聲音已經哽住,只能發出一聲微弱的回應:「說吧。」
彩花閉上眼,睫毛輕顫,像是抵抗著什麼難以面對的噩夢。她的聲音微弱得幾乎聽不見,卻每一字都沉重得讓人窒息。
「那天……葵來找我,就在醫院後方的庭院,櫻花樹下。她……她問我,為什麼你會愛上我……她說,我是不是搶走了你……」彩花低垂著眼簾,聲音像是風中碎語,「她哭得好傷心,眼神……像失去了全世界。」
我閉上眼,一股酸澀從心底湧上來。葵……她承受了多少我不知道的痛?而我這個當哥哥的,到底做了什麼?
「我試著安慰她,真的……我告訴她,你很在意她,從來沒有不愛她……但她根本聽不進去……她的眼神裡只有絕望……」
她說到這裡時,手指微微蜷曲,身體像是無法承受那份回憶的重量般開始顫抖。
「然後呢?」我聲音低得像是風中的嘆息,卻藏不住心底那逐漸崩裂的恐懼。
「她突然……從外套裡拿出一把刀……她說,如果我不在了,你就會回到她身邊……」彩花的聲音哽咽,身子一縮,像是再次回到那個失控的瞬間。「我嚇到了,我只是……只是想搶下那把刀……我真的只是想阻止她……但她太激動了……我們扭打在一起,混亂中……那把刀……」
她猛地捂住臉,整個人蜷縮在椅子上,像是要把自己藏進影子裡。
我心臟怦然一震,仿佛有什麼東西在那一刻碎裂。
「然後怎麼了?」我喃喃地問,聲音幾乎不是自己的。身體在顫抖,像是靈魂被拉扯出軀殼。
彩花抬起頭,滿臉是淚。她的眼睛紅腫,聲音幾乎斷裂。
「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我只是想保護自己……但那把刀……我不知道怎麼的,……她就倒下了……血……好多好多……」
語句斷裂,情緒崩潰。她的聲音像刀子,一下一下,割進我的靈魂。
我站在原地,像是失去了重力。眼前浮現出葵倒在櫻花樹下的樣子,那個總是輕聲叫著我「歐尼醬」的女孩,就這樣……死在我所信任的人的手裡?
我感覺世界崩塌,心臟仿佛被人硬生生地撕開。我後退了一步,腿軟得差點站不住。喉嚨裡擠出一句話,聲音破碎如同砂礫。
「你……你殺了葵?」
「不!不是那樣的!」她哭喊,聲音如同從深淵湧出的破碎哀鳴。「我沒有想殺她!我只是……只是太害怕……我什麼都不會,只能……只能把她藏起來……」
她的淚水滾燙地砸在我的手背上,燙得我幾乎無法承受。
我跪坐在床邊,指尖緊抓著床單,指節發白。我的世界,一瞬間像玻璃般碎裂,四散的碎片割得我體無完膚。
我的妹妹……那個總愛黏在我身邊、總是笑著叫我「歐尼醬」的小女孩……我疼愛、我守護、我以為還活在某處的她……原來早就……
「你把她……藏在哪裡?」我聽見自己問出口,聲音乾裂、低沉,像是在黑夜裡翻找出口的獸吼。
她哭得像個走投無路的孩子,「我……我把她帶去海邊了……找了一個沒人會發現的地方……我以為……那樣就可以永遠沒人知道……」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像是一朵逐漸凋謝的花,凍在記憶的雪中。
時間流逝,年復一年。東京的春天依舊準時降臨,櫻花仍然如舊年綻放。風輕輕拂過樹梢時,我總會不自覺地停下腳步,望著那一樹花雨出神。
我和彩花成了夫妻。
警方將葵的失蹤歸為懸案,沒有目擊、沒有證據、沒有屍體,只有我一個人還記得她存在過。
我們搬到了郊外的一棟小屋,日子表面上平靜,甚至溫暖。我們在庭院裡種了一棵櫻花樹。每年櫻花盛開時,我們會在樹下泡茶、談天,彷彿我們的生活真的如外人眼中那樣,幸福又完整。
但我知道,那一切只是幻影。
葵的名字,在我心中早已化作一道無法結痂的傷口。我時常獨自打開她那本遺留的日記,泛黃的紙張像是她最後留給這世界的呼吸。我一頁一頁翻閱,手指輕觸那些熟悉的筆跡,只想確定她真的曾經存在,曾經活著、曾經愛我。
某個午後,我獨自上了閣樓翻找舊物,一個積滿灰塵的木盒映入眼簾。我打開它,裡面是「彩花」的過去:照片、信件、甚至一疊用橡皮筋綁起的醫療資料。
我隨手抽出一本。那一刻,我的心猛地一沉。
是整容手術的詳細紀錄。
每一頁、每一筆紀錄都異常精細,從五官的微調到皮膚的處理,每一處改變都像是為了完全複製某個人——不是讓她變得更美,而是變得更像「某個特定的人」。手術的日期,正好落在葵失蹤的幾天後。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心臟劇烈地收縮,仿佛有千萬根針在內裡亂刺。我顫著手將那本資料攤在掌心。
「這是……什麼意思……?」我喃喃,聲音幾乎破碎。
當晚,我走進廚房時,手中緊緊握著那本資料。她正背對著我,切著蔬菜,刀光一閃一閃,像在切割一段無法被銘記的過去。
我努力讓自己的語氣平穩,儘管喉嚨早已乾澀如砂。
「彩花……我在閣樓找到這個。」我將資料放在她面前,「你能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她的動作僵住了。刀鋒在半空中停了一拍,接著緩緩放下。她轉過身,那一瞬的慌亂閃過眼底,卻很快被一種難以言喻的平靜覆蓋。
她輕輕地、幾乎無聲地,將手按在自己平坦的小腹上,神情柔和得如春日午後的光。
「悠真……我正想跟你說這件事……我懷孕了。」
世界像是瞬間被抽空了聲音。
「你說……你懷孕了……?」
她點了點頭,眼眶泛紅,卻露出一抹近乎夢幻的微笑。那笑容裡有喜悅、有期盼,也有藏不住的脆弱。
「是啊,我們的孩子……他會帶著希望來到這個世界。我真的一直都很努力……努力變成你心中最理想的她,努力成為能讓你感到幸福的那個人……」
她的聲音低柔,像是害怕驚動了某個不願醒來的夢。
「那些過去的事……能不能,就讓它們停留在過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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