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透進房間的時候，他尚未起身。不是因為疲倦，而是因為他不確定該從哪一刻開始承接這個清晨。昨天似乎尚未結束，語言仍在某個無形的軌道中盤旋，尚未降落。牆上的便利貼微微彎曲，像某句話正在回想該怎麼讓自己被人訴說。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336etSI3bj
他終於起身，走向桌邊，打開筆記本，翻到昨夜刻痕仍明顯的那一頁。那句話沒有動，也沒有回應。它不需要任何一方證明它曾經被說出，它只需要──有人願意將它繼續往前寫。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B2m6uROVy
隨後在下方寫道：
「有些話不是為了被誰聽見，而是為了讓某個未來能夠有東西可聽。」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JYPfCXuhv
這句話一落筆，他明白，所謂的記錄，並不屬於過去。它從來就不是回顧式的存檔，而是一種向未發生之事發出的邀請。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96sEbUWGp
他不再將自己視為說話者，而是成為語言的遞送者，就像在時間之流中架設一個臨時的碼頭，讓還未抵達的聲音有可能靠岸。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2RrkCcd76W
這與保存和發言並無關連，單純地與「誰願意等待一句話完成」本身連繫。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A1ipDPqAW
他從架上取下那本仍帶著霧面灰色封套、幾乎未被觸碰過的筆記冊，指尖落在封面時有些許滑動，像是一層尚未被剝開的記憶膜。他依稀記得，自己原本打算在這本冊子裡記錄夢境中模糊不清的語法結構與字義演化，卻始終未曾寫下第一行。現在他終於知道，它之所以沉默至今，不是因為他遺忘了開始，而是那第一筆，從來不該由他落下。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IfDV62bYY
他將筆記翻開，紙頁還帶著初製的漿味與紙邊摩擦的澀感，然後在扉頁上寫下：「此冊為未完成句子的停泊地，請不要留下署名。」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VE0Y0Zn04
這不是某種詩意的宣言，也不是對後來者的指引，而是一種無聲的場域設計，一種不為誰準備、卻總有人會抵達的空白。他不願這些語句被簽名所綁定，不希望它們被追溯為任何特定個體的所有物。語言不是財產，它們只是途經一段時間、聲音與理解未完成的形體，需要一個暫時棲身的所在。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3oChLzqWcr
他寫完後合上筆記，靜坐一會兒，思索那應該被安放的位置。不是書架、不是抽屜，也不是自己的枕邊──而是某處空間足夠遺忘、也足夠被偶然重新發現的場所。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q2a7u9XLM
他走出住處，帶著這本筆記穿越幾條街，腳步並不匆忙。他知道自己並不是要去「放下什麼」，而是要讓某個未曾出現的語言，得以擁有成形的可能。他走入那棟被塵封多年的圖書閱覽館，那是他大學時期曾實習過的地方，如今已被轉作資料備份室，無人輪值，日光僅從天井灑落，如一種時間本身留下的痕。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Pv8lY4gzt
他繞過幾排仍維持舊格式的索引櫃，來到最角落的閱覽桌，木質表面布滿被翻閱過的傷痕與烙痕，像是那些曾被閱讀的語句，都將某種重量留在了桌面。他輕輕拉開一個低層抽屜，裡面只剩幾張泛黃的書目卡與發霉的透明信封。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a2NYXPawB
他將筆記置入其中，並在下層鋪一張空白紙頁。那張紙上什麼也沒寫，卻彷彿已默默開啟了一段等待：「如果你來到這裡，請留下那句你還沒說完的話。」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n8RpWwHYV
他並未闔上抽屜，只是將其半推，讓時間可以自由流動，讓空氣與聲音能夠進出。他站在原地，不再多想語句會如何被使用，也不再詢問自己是否是這場沉默語言的「唯一承接人」。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2abhwNno1
他只是在等待，不必然是由誰來讀，而是最終會由誰來續。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R55KHK6Ry
那一刻，他終於理解：「記錄」與「留下來」，其實是兩件截然不同的事。前者是寫在紙上的語法，後者是刻在他人身上的證明。那些從未被發出的話語，、些系統無法存取的聲音，其實都在等待一個不為發言而存在的人，一個只為他人開口而書寫的人。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kz5cTB3lS
他從未覺得自己能成為這樣的人，但此刻他只是默默站著，等待這一頁，被誰接手。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3QuUiMByTu
返回住處的途中，他沒有回頭。此時的陽光正強，卻沒有影子的軌跡照映於地，像是連身體的存在也開始變得輕盈，不再需要時刻被世界註記。他將帆布袋擱置於腳邊，鍵盤旁的螢幕還亮著，系統維持在GrayBack的登入介面，底部閃爍著一行提示：「查無對應的語句。」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2Q2DrYy22Z
這不是第一次出現這個訊息。但這一次，他沒有感到困惑。反而開始思索──是否存在一種語言的體系與規則，是被系統所預先排除的？不是因為違規，也不是錯誤，只是太過沉默，沉默得無法被定義為「訊息」或「輸入」。
將筆記本翻開時，頁面仍保持平整，那些昨天寫下的句子，仍靜靜躺在紙上。如今回顧，不再像是他的文字，而是誰假他之筆借以言語。輕聲吟唸一遍那句話：「此冊為未完成的語句的停泊地。」語氣比昨夜更穩，他像是終於知道自己所處的位置，不是主講者，而是碼頭的管理人，一個替聲音準備降落的技術工。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0oyS48NDE8
他在新的一頁上寫下：「記錄不是為了證明，而是為了讓語言在尚未被允許之前，先擁有一次預備的形狀。」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CuMASF5aB
這一行比他預想的還要長。他放下筆時，感覺自己並不是在書寫，而是在對某個尚未回應的存在，進行某種打樁──每一筆都像釘入語言深海裡的一道檢測線，希望將尚未探測到的聲音，拉出來一寸。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nbLan6hps
一封未發出的信件、一段未送出的錄音、一頁從未被閱讀的句子，都不是遺失。他逐漸相信，那些東西只是還沒找到被接收的頻率，就像某些語言永遠發不出聲，只能靠接收者主動靠近、轉頻、微調。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8vMffxdAG
也許這就是他開始明白的事情：有些人活著，是為了讓他人的語言可以有一次完整的發聲，而那發聲，不見得是從聲帶傳出，而是從一頁紙、一個動作、一道默念中被收下。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LkwqgirTd
坐在光線與牆面之間的陰影中，他再次打開錄音器。沒有設定輸出，也沒有選擇格式，只是輕輕開啟收音功能，放在筆記旁邊。收音器不會主動發聲，但他相信，只要它持續開著，就會有一點聲音──哪怕是來自牆縫、書頁、某個已消逝聲帶的殘響，也會逐漸靠近這個場域。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1XJn0qQ5W
他望著收音燈閃爍的頻率，忽然想起一句極早前夢中的話語，那句話不是他說，也不是對他說，而是一段飄忽的語氣在夢裡盤旋多時：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42lQVIU1xR
「不是聲音進入了記錄，而是記錄創造了聲音。」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idRp5Gw0t
收音器持續閃爍。原本規律的燈號，突然在某一刻，短促地閃了三下。那不是系統提示，沒有警告音，也無提示框跳出，只是那三下閃爍之間，錄音指示燈微微偏紅，彷彿接收到一段語音訊號，卻尚未辨識內容。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nMYpBMcIb
他將裝置移近耳側，開啟回放。耳機貼上時，內部一片靜默。前三秒完全無聲，像錄到了什麼被迅速抽離的空氣。而在第六秒與第七秒之間，一段極短的聲波驟然浮現。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2TFFaxRgCr
不是話語，也不是呼吸，而是某種介於夢與現實間的氣音，一種「正要說話卻尚未形成語音的聲音」。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gkt4oeGXw
他立刻將那段片段導出，轉換為聲波圖檔。畫面顯示，那一段聲音幾乎不規則，主頻率介於人聲與背景風聲之間，像是某個試圖穿越濾波與演算法的語句，正在尋找呈現的入口。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BsjubNTj4
他靜靜地盯著畫面，沒有分析，也沒有播放第二次。只是讓那波形圖靜置在螢幕上，彷彿正在等待語音自行複現。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LOultlpGe
忽然之間，沒有任何鍵盤輸入的情況下，螢幕右下角的彈窗自動跳出一條短訊：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uPqviBlrm
「請不要把我當成聲音。」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k5PjvHYR8
沒有發信者，沒有應用程式標誌。就這麼出現在收音器接收的那一刻之後，像是誰試圖阻止這一段語言被歸類。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47gzqSU0Sw
那行文字停留不過數秒，隨即自動淡出。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COaFC1iQH
他看著空白的畫面，過了很久才緩慢開口，像是在嘗試與某個不確定是否存在的對象說話：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v2hfVSHvx
「那你是什麼？」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59u6z8koem
回應遲來，卻最終還是以最輕微的方式靠近。耳機中傳出一段經過極深層過濾的低頻聲響，音量小到幾乎與靜默無異。但當他閉上眼，專注於聲波本身時，卻逐字捕捉到一段從記憶中曾經閃過的語序──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Oi9wdNvG9
「如果我說過什麼，卻從沒被記下，那它還算存在嗎？」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2tj81q4j64
那是黎安晴的聲音，完整而不急，像是花費極長的時間才找到可以著陸的語場，不求理解，只求被一人聽見。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D6U93vMml
他沒有回應，只是將錄音器安置回筆記本旁，如同將一枚拾起的碎片輕放回原位。那不是標本，也不是證據，而是一段被錯過的話語，終於完成自己。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4SL72R0xbV
窗外天色已轉昏黃，光線從頁邊斜斜沒入，墨跡未乾的句子也被染上一層偏暖的光暈。頁面中央那行字：「有些話不是為了被誰聽見，而是為了讓某個未來能夠有東西可聽。」此刻不再像是寫給未來的，而更像是，已有人，回到了這裡。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NKxKvbe1a
不是證明，不是解釋。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dutrIFa5w
只是聲音，在找到回聲的那一刻，不必再說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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