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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04

魚鐵熊

May 1, 2025

14

6 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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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無雲，皓月當空。四尺小娘，踽踽獨行。

　　深夜時分的癘坊，宛若空城寂靜。

　　只遠方時不時響起陣陣淒厲犬吠，吠得薛妧內心一陣七高八低，騷亂難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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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癘坊雖說是男女別居的施善之地，然收治的大多是些無根的乞兒浮客，人多混雜。趙娘子怕惹出事端，平素看管她們一干不懂事的小娘子更是嚴厲，向來禁止她們深夜隨意走動。

　　想她年歲小時，還被趙娘子編排的鬼怪軼事嚇唬過呢。

　　薛妧自小便是被這般一點一滴教養得無甚膽氣，若非夢境，饒是妙心院是她自幼安身之處，她當也不敢在院裡深夜獨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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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過分明亮的月光投照在她身上，將她腳下相連的影子拉得長長的，映在蒼白的黃土地上，顯得格外滲瀨人。

　　即便面對自己的倒影，薛妧腦中浮現的——

　　卻是渾身黝黑的母夜叉，眨著雙慘綠鬼眼，倒拔小兒兩足，張開血盆大口生吞人肉的血腥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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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說臨行前，她為了一口喫食壯志躊躇，是如何意氣激昂；此刻心懷罣礙下，約莫便是如何忐忑難行。

　　她只能不住安慰自己，眼前所歷不過夢境爾爾，算不得真；繼續顫著身子，一腳絆一腳地直向廚舍小院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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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妧先天不足，腳程本就不快；加之沿途心懷忐忑，饒是一段不算周折的路程，也讓她走得格外艱辛。

　　「再忍忍、再忍忍——」

　　待至熟悉的廚院在望，薛妧高懸起的心頭，方才真個感到踏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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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跌跌撞撞地越過笆籬，她伸出早已不知是餓得還是嚇得發軟的小手，顫顫巍巍地便往廚舍門邊探去。

　　卻不想還未觸及門板，在她伸手的同時，那道虛掩著也似的門扇，竟然從內緩緩敞開了。

　　靜謐的夜裡，一時迴盪著木門綿長而刺耳的摩擦聲。

　　＂吱——吱——＂

　　薛妧心頭一震，瞅了眼自己停在半途的小爪子。

　　——她這手......不還未搭到門扇上呢？

　　瞟眼望去。

　　漆黑的門後，騰地兩團綠沉沉的螢火，一晃一晃，憑空閃爍。

　　薛妧正納悶廚舍裡何以有流螢。

　　頃刻間，門扇洞開，一道灰溜溜的身影立馬竄出廚舍，來勢洶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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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光下，只依稀見得張黑灰如炭的臉赫然逼近—那是個身量與她相差無幾的四尺小人—閃爍著鬼火也似的森然綠眼，原非螢火......

　　薛妧張口結舌，內心頓時只一念頭——

　　見、鬼、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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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驚一乍間，她半張的嘴裡，猛地被強塞進一團泛白的乾硬物。

　　薛妧嗚咽一聲，根本不及反應，在與綠眼小人擦身而過的瞬間，徑直被撞翻在地。

　　她怯怯地目送那衣著襤褸的背影揚長而去，直到那如貓貍般矯捷的身影隱沒在夜色中後，方才回過神來。

　　——何、何方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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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想起那雙陰森的慘綠鬼眼，薛妧不自禁突起一個惡寒，趕忙掏出被強塞進嘴裡的東西——

　　那是塊擱了一夜的蒸餅，餅上尚且還被掐出幾道髒兮兮的黑指印......

　　「呸、呸、呸——」她這是遇上陰間餓鬼搶糧？

　　——噫，真真是惡夢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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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妧連連啐了幾口，縱使心生畏怖，腦中卻是不由得驟然起念。

　　自打她從井底醒來，便一廂情願地認定自己是發夢了，可......她又憑甚得以斷定，眼下種種......皆屬夢境？

　　如若......這是死後的世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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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她刻意忽略的隱憂，此刻驟然躍上心頭。

　　想重九當日，她自恁般高的山壁墜落，便是沉進山澗，按理，她若不是摔死，也合該早已溺死......

　　——她這......莫不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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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妧鼻頭一酸，瞬間淚溼眼睫。

　　是啊，她必定是死了；若是她還好端端地活在世上，何以深陷在這古怪夢境，遲遲不能清醒？

　　——何來甚麼重返童年的夢境，此分明是寺家阿師俗講裡的業鏡，正回顧她短暫又庸碌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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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噫！她當初就不該進山。美其名緬懷故去親舊，這不把自己也故去了！

　　華髮未生便先做了無人供奉的孤魂野鬼，死後饑寒交迫不說，還有餓鬼在旁虎視眈眈搶糧，她恁地便如此不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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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承想真相峰迴路轉，叫她始料未及。

　　薛妧失魂落魄地抹著淚。

　　方寸大亂間，也記不清自己是怎生回到與養孃寄居的獨院。

　　「阿孃——阿孃——」才回屋內，她扯著嗓子，又是一通哭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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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顏六娘被薛妧的動靜驚醒，迷迷糊糊地坐起身來。

　　睡眼矇矓中，人還未回轉過來，卻聽得耳邊似有人滔滔不絕——

　　「噫......恁地便死了......阿孃......我、我好冤......嗚嗚......」

　　六娘頓時被嚇得睡意全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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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是薛妧伏在門前痛哭，她促急促忙便下了地，直想扶起薛妧。

　　可薛妧卻是哭鬧不休，無論如何也不肯輕易起身。

　　她只得摟著滿身寒意的薛妧，又是好生一番慰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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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妧故自渾渾噩噩，嘴裡不是喊死、便是喊冤，只淨說些叫六娘摸不著邊際的胡話。

　　六娘見她哭得肝腸寸斷，狀若癲狂，手裡還把著一塊無端被掐出黑指印的蒸餅。

　　她哆嗦著抽出那塊被薛妧攥在手裡的餅，便直往門外一擲，心中又急又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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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可憐的兒啊，這深更半夜的，莫不是又招惹了不乾淨的東西在作祟？

　　自襁褓起，妧娘便時不時地有夜裡犯驚的毛病，想當年還不知請施藥院的阿師替她看過幾回。

　　可這把著穢物淨說胡話的症頭，她也還是頭一回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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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娘心頭忒忒，正思量著該如何帶上哭鬧不休的薛妧，前去施藥院請阿師除穢。

　　薛妧卻在此刻反手撲進她懷中。

　　「嗚嗚......阿孃......是、是孩兒不孝......要先走一步了......」她哭得撕心裂肺。

　　那句先走一步的胡話，卻叫六娘眸光為之一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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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娘立時失了分寸。

　　「孩、孩兒......妳妳、妳莫要嚇嚇孃......妳看看看孃、看看孃......」

　　她緊拉著薛妧的手，深怕薛妧有個好歹，眼淚也情不自禁地落了下來。

　　一時間，母女倆緊摟著彼此，卻只是一味放聲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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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斗室轉瞬淪陷在一片愁雲慘霧之中。

　　還是薛妧哭到激動處，身子先禁受不住——

　　她當著六娘的面，猛地吐了一大灘黃澄澄的酸水。而後雙眼一翻，逕自昏死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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