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烛喜欢自己的生活——夹在几条铁道之间,运送初来乍到的偷渡者。有一个同伴,不至于孤单至死,比在列车上的人却自在很多,唯一的不满可能是消息的传递有时慢得让人尴尬。
得知消息的时候,事情已经发生几天了。烛当时正在一条铁轨旁边吃着自己的压缩饼干,紫缢开口时,一辆火车刚好经过,轰鸣声让烛皱了皱眉头。“我没听清,你说什么来着?”
不能说是不开心——对方的表情是这个意思。“雪炎死了。”紫缢理了理成块的头发。“刚刚有个她那边的人告诉我的....没必要说谎,是吧?我们俩又跟车上的纠纷没什么关系。”
烛听到这个消息,第一个反应还是弯下腰再吃一口饼干,他那时饿得要命。想起雪炎是谁并不难,棕红色头发的女人让人印象深刻,还是个列车长,但烛认为还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没想起来。
他抬起头来,刚想问问对方,紫缢就伸出手,胡乱在他脸上抹了一把,说是帮他擦擦脸。烛的两颊生疼,但还是想起来了。“...她的女友,是吧?”对方的手顿了顿,显然是想让他把这事儿忘掉。
“都过了几天了,八成已经被丢出去了。”他蹲下来,左手撑着下巴。但对烛来说这不是个能讨价还价的事。
“不管有没有被丢出去,我们都要去看一下。”烛的语气很坚定,但紫缢习惯于挣扎。“我们是答应过她,但她已经死啦,没什么东西给我们。真奇怪,她当时怎么没想过这一点....”
紫缢的话剩下来变成了余音,无论他如何不情愿,烛绑了几把枪后就出发了。后者自然跟了上来。
雪炎的请求,还是她当上列车长之前跟烛说的。两人当时在打赌,各式各样的都来了一遍,烛的筹码不知怎么就输了个精光,虽说对方八成出了老千,烛还是听了她的请求。“要是我被弄死了,铃就拜托你照顾了。”烛觉得对方从不认为自己会莫名其妙就死了,因此才对他这么说。
实际上也不算是莫名其妙的。列车长被枪杀也不是罕见的事,事情的经过是他俩在火车间来回穿梭的时候,紫缢告诉他的。火车声音太大,他只听了个半懂。
“当时好像是在拉非尔德车站那边。她准备带她的女友,额,铃,去当地搜刮点东西。回来的时候被枪击了。”
“一枪?”
烛反手抓住了车尾的栏杆。
“两枪。怎么说都是不错的枪法——第一枪打中了喉咙,第二枪打穿了脑袋。”
紫缢眨了眨眼睛。“我认为她女友在她旁边,不过嘛,一句话也说不上了。”
剩下的话他没听清,大概又是一些讽刺。烛专心关注着眼前的路,对紫缢的插科打诨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沿着几辆火车一路向达拉斯的西部前进,拉非尔德总算是到了。
出乎烛的意料,那辆车才开走一天,据说是因为最后一次枪战打坏了引擎,维修耽误了不少时间。被问话的人向他索要了一包烟做报酬,烛的烟草所剩无几,总觉得这样离开不太划算,因此多问了几句。
“列车长的女友怎么样了?”要是铃已经被扔下了车,那他也不打算再跑一趟。
“不怎么样。留了一条小命,准备在达拉斯那一站下车。”那人一边点烟一边说。“你的烟味道很不错嘛,做烟草生意的?”
烛想敷衍一下,紫缢却插了进来。“人贩子。”表情近乎愉快。对方耸了耸肩,继续吞云吐雾,眼神却有点滑稽,心里大概是猜他们想把铃弄成什么商品。烛虽然知道这么想实属平常,但还是稍微觉得反感。
抽着烟的人似乎觉得自己猜对了,继续说了下去,显得很有兴致。“我猜你们可能想知道一点那个女性的事情?你瞧,我以前在那辆火车上待过一段时间.....”
烛伸出手,尽量礼貌地拒绝了他。“我们还赶时间。”对方却不依不挠,指了指自己身后的越野车。“我可以送你们一程,权当烟草的谢礼,如何?”语气还很诚恳。
紫缢在他的手臂上捏了一把,烛疲倦地看了抽着烟草的人一眼,下一秒便转身飞奔了起来,山地靴扬起一路的沙土。他回想起那人游刃有余的轻松态度,暗自埋怨自己为什么没早点意识到。
“没追上来?”
“没。”紫缢跑得比他快,往后看了一眼。“移民局的大官?越野车是真东西。”
烛叹了口气,脸上仍然是一片肾上腺素带来的红晕。“闲得没事干。”他心疼那包烟,“离达拉斯还有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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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沿途除了仙人掌就是仙人掌,烛原本想尝试喝点仙人掌里的水,但火车的声音却离他俩越来越近。沙粒在他脚下轻轻地震动着,总让烛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
那辆车是红黑相间的老款式,但一眼便知列车长是个标新立异的人,车头前挂着一行横幅,对着移民局做了些粗俗的评论。那时他们离达拉斯还有二十多公里,正午的太阳毒辣得很,爬上火车时烛手抖了一下,紫缢抓着他的手猛然用了劲,烛顺势在对方的肩膀上躺了一会。
紫缢看上去依然很精神。“怎么着?就待在这?”他们正在车顶上,手上抓着隔着手套都发烫的铁栏杆。‘F**k移民局号’长度适中,要爬过去不算太难,但烛因为脱水难受得厉害,想了想还是决定待在这里,到了达拉斯再找到铃。
听到音乐声的时候烛已经躺了好一会了。他的耳朵逐渐适应了火车的轰鸣声,辨认出了一首俏皮的钢琴曲。曲子是什么,烛辨认不出来,他睁开眼睛看向紫缢,后者眯着眼睛,似乎也在想同一个问题。
“拉威尔的,《水的嬉戏》。”几秒种后他微笑起来,烛只觉得口里越来越渴了。紫缢向他的方向挪了挪。“就在我们的正下方。”
“别去看。我不想被发现。”
“嘿,我一直很喜欢拉威尔...”
“谁啊?”
烛一早知道这对话都是白费的,紫缢想做的事根本不会经过他的同意。他挪了挪自己的身体,给他让出了位置。他的同伴感激地向他点了点头,灵活地翻了下去,没发出一点声音。他倒挂在那了好一会,上来的时候脸部因为充血而红彤彤的。
“我们运气好得很,你来看看....”
他说。烛点了点头,朝下面看了一眼——有些事情他并不知道,比如说铃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的安危,最烦恼的事情是带点什么东西下车好。因此当他往里面看的时候,他只看到了一个扎着马尾的金发女人靠在书柜旁,看书。
烛只见过铃一次,但还是认出了她。她异常地干净,整洁,被人盯着却浑然不觉,手指在自己浅金色的头发里穿梭,像某种名贵的宠物一样,漂亮极了。
真奢侈啊,紫缢在烛的耳边嘀咕道。要是这一书柜的书都是她的,那她可算是世界上书最多的人了。这话根本不容反驳:雪炎费了大心思搞来的这个书柜被各式各样的东西塞得满满当当的:左上角是各式各样的CD,正下方的文件袋夹着被挤出来的木屑。剩下来的全是书。
烛敲了敲窗户。她抬起头来,看到他们俩时露出了高兴的笑容,铃把手里的书小心翼翼地摆好了,才走到窗户前把他们俩放进来。
“见到你真好。”她对烛说,声音很温和。“要不要我帮你们什么忙?”
相对应的,铃也只见过烛一次,但似乎记得很清楚。紫缢听到这话很兴奋,“我想洗个脸!你知道,在外面可没有这种机会。”
“一杯水,多谢。”烛摸了摸额头。
铃点了点头,转身出去了。“这跟我们设想得可不太一样。”烛对紫缢说,而后者正近乎贪婪地在书柜上摸来摸去。“往好的方向嘛,这次很值。唉,要是能把这柜子书都带走该多好。”
烛回想到铃那和宠物鸟一样的姿态,不由得忧心忡忡地暗自估量了一下利害。“我们能带着这种女人一起上路吗?”
“不要担心不要担心。”紫缢抽出其中一张唱片,把拉威尔的那张换了下来。“我以前见过这个姑娘,就是我俩还在移民局干事的时候...这种年纪小的偷渡者往往都是一家里面最聪明的孩子,又有决心又有定力。”他缓缓地调试着唱片的声音,“也许只是雪炎有心要惯坏她。”
也许吧。烛不确定地点了点头,而疑虑都被铃端来的食物和水打消了。老话说的好:要抓住一个男人的信,首先要抓住他的胃。烛狼吞虎咽,而铃在一旁一言不发地看着。紫缢乘着这个机会做了自我介绍。(“初次见面,你好啊...”
她摇摇头。“不是第一次了。”)
“你们是来带我走的吗?”等烛吃完了,她开口问道。他点点头,“雪炎拜托我的。”她露出了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颇有种未亡人的气质。“不会给你们添麻烦吗?我自己也有计划。”
紫缢紧张兮兮地插了进来。“什么计划?达拉斯不是个友善的地方....”
铃打断了他。“我准备回家。我是个偷渡者,曾经住在保留地。”
烛看见自己的同伴瞬间变得闷闷不乐了起来。‘回家’等同于自杀,想必她也知道,保留地早就变成了地狱,回那儿去快得很:下车,卧轨。“那你大可不必如此,有快很多的办法。”烛提醒她。
她比烛想象中还要坚定。“也不是真想回去,只是尽可能离那近一点罢了。根据移民局的数据,人均寿命只有27,书籍的数据是0.5,我觉得我已经有了够多东西了,没什么好在乎的。”
即使关于寿命这段话逻辑完全不通(她比雪炎小五岁,今年才二十),烛也多少被她说服了。而紫缢更是到了中途就开始走神,掂量着他们的背包能放多少东西。铃只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便转头看向了窗外。“离达拉斯还有九公里....烛,你还要带我走吗?”
他想了想。吃别人家的最短,何况紫缢已经开始公然盗窃了——不知怎么地,烛忽然想到了那个棕红色头发的女性,鬼差神使地点了点头。“没错。送佛送到西...不对。你不是要回保留地吗,我们正好在那附近做生意,顺便。”他撒了个小谎。“多谢你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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