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他回宿舍,在這個暖燈照耀的整潔空間裏,時鐘已經再次在響。幾下電子音效作為倒計時後,日晷裝置處如此將頻率送往每個學員的通訊裝置、以及宿舍總掛鐘的接收台上:【微明時段 - 22:00】。在那一片被調成靜音的床位外,他的三位舍友還仍在小聲討論着,關於明日的事項、打理他們的武器。
他真的、真的覺得,他們很可愛。這三位各有個性的舍友,他想多了解他們些,真可惜這一週沒有充足的精力與他們多聊那麼一點。於晝城接受教育十數年,他住過許多地方,而此時這樣一間屋子——不再是精緻的單人間、也不是膠囊狀的單體休眠艙,是一個帶大客廳與浴缸的四人宿舍,每人一床一桌一衣櫃,四張沙發和四個冰箱的相對有言,或許它們在所有活物都睡下後就會在局域網中聊天、討論這些傢伙都在自己身上放了些什麼東西——在這樣一個地方,與同齡人一同生活,在能看到彼此的滑稽情況中共同呼吸,好神奇,人與人的距離竟忽然如此近?一間屋子就以這般形式活過來了,如果這裏再是個僅有自己呼吸回音的地方、或者一個會打量他的地方,他可能真的會用更多津貼去申請再換一次住所,但這一次他居然賭對了。甚佳的運氣來到與他握手,儘管他也看得出——這三人應當原本就已是自成一個牢固的團體,自己的加入或許會有些打破這原生態的平衡,但是他會做到的。只要他睡一覺起來,他就可以用新的舉動蓋過這一切,想法留在腦內就夠了。
況且,這也應當不是一個被固定的死路結局,他説不定還有機會。現在他意識浮浮沉沉,不由得自己去再多細想什麼,然而仍記得他在剛出訓練場出得不知所以時,一位向自己問候的上級(在他印象中是頗為和善的那種,這可真不多見)在檢查他當前的狀態,那感覺並不令人多麼舒適,只是在檢查一件貨物般地檢查他,而這查詢就被包裹在一個禮貌的、充斥關切問候的外殼之下,那總像是被包裹著不明物體的軟膠擦過身子。那個他幾乎就無法將之隱藏的糟糕狀態,想必就是已完全被寫在面上了——直到他被上級提示了那實在難堪的臉色後,他才在裝置的儀容檢查反饋中發覺自己已經如何連最基礎的眼神管理都沒有做好。一雙睜得堪稱驚恐的眼睛,不穩定的玫紅色還在上下浮現,一團掙扎著不願意熄滅在水中的火,這樣過於明顯的失誤,他對接下來的這段話已經作了相應的心理準備,關切的問候,只有上級者才有資格去決定是否使用這溫柔的特權:「……然而,我也注意到一個不太尋常的跡象——您的尾骨肌群最近有些太過於異常活躍了。科舒爾倪科夫同學,我需要您給一個解釋。當然,只是基於能夠更好地分析您近期情況的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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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抱歉,長官。最近我有些容易情緒激動,因為我擔心於自己的成績。我會努力克服這一點。」説這話時,他偷偷去看自己的檢測手錶,數值並沒有異常,恐怕是他整個人都已經夠異常了吧。然而,他知道自己不是在説謊,他一定要讓自己知道這一點——好在目前還算成功。接下來要做的就是摻入一點更真的話,這算不得是甚麼策略,他對自己説:只是説出了一部分誠實的話、以及接下來要説出一些更加誠實的話而已,「我在擔心與尤莎琳指揮官相關的事,長官。我擔心自己的成績未能做到最好,因此也耽誤他回到日晷學院的進程。」
為何這位上級今日也會來到此處?他幾乎要以為那是一種用於拯救自己的幻覺了,對此他實在唯有不顧形象地抓住機會詢問,省略了那一大段令他記不住的謙讓式説辭與寒暄後,他最終能記得與提煉出來的就只有這些。他不敢直接去詢問,用那個電台音聲的事去問,那樣實在會直接令他與辰司學長都被察覺——儘管他們或許也已經被另一方於無形中監督到了、而只是基於某些原因沒有將它揭露出來,但他不願意讓哪怕多一個人在明面上知道這件事。他不能説出來,甚至他已經在疲勞的神經中險些鬆開手、教這個秘密跌落在地,他不有説出來,危險的邊緣在他喉間繞了一個圈、重新回到聲帶下方,換以一個更為合適的問句:「……而我也注意到,我的綁定指揮官一欄,那裏空了出來——這是否代表,有其他的安排?我是否已經失敗了,而這就是我要受到的合理懲罰?」
「科舒爾倪科夫同學,這是一項屬於我權限範圍內可告知的事物……我來這裏,也是想要將這個好消息順帶告訴您,」這位上級的語調並沒有變化,像是在修剪花莖上一片多餘的旁支時順口説出的補充。他不確定他是否知道了什麼,他只能裝作自己什麼都不知道——而他也確實對太多程序一無所知,這一點上的真實起碼還為他節省了些許偽裝的力氣,他仍在進行被告知的程序,好在,他所擔憂的事在這一次對話中也沒有到來,那個無形的壓迫與刀尖又往後撤了一下,而他就跟隨這一點空隙往前走去,繼續聽到這消息的一點真身,「空欄,並不總意味着對人選的解綁或者更替。有時它只是等待一個更高權限的註解過程——比如:他已經做得比您更好,也因此還未準備好見到您現在的狀態。」
這又是真實的嗎?不論其是與否,這或許都是他當下所為數不多能相信的出路了。在一個學員這裏,若還有誰的説辭能夠比一位上級還可信,恐怕就是那上級的上級。他們掌握一切,信息的流通在這裏無法用津貼買到,只有階級和權限才能開啟其中的些許渠道。此時此刻,他實在誠心祈禱著這一切是真確的——他做得不夠好,因而才被允許「進行一個獨立於尤莎琳長官的分別訓練」?這實在合理,他做得當然未夠好。或許他就是需要做到比當前現實更高的一項成就,才能證明自己可以配得上那位已然變得優秀的主人?
擾亂的心跳還在撞擊他,他實在想再同他的舍友們説些甚麼,趕在持續了半天的緊繃再次令他睏倦之前……然而疲倦的神經實在無法允許這樣的奢侈。他需要一次熱水澡、一張柔軟的牀、一個舒適的枕頭、一張輕薄可愛的被子。或許也正因如此,當他終於在和他們清潔完自己的所有疲憊與完成宿舍基本的打理事項、而打算要讓自己在一個帶着白苔蘚洗滌液香味的被褥間入睡時,一些被緊繃神經所掩埋許久的疑問才終於禮貌地湧回來,伏在他身邊,陪他走剩下的一段睡前清醒路,像是在問——用那些他在夢裏表現出的姿態去問:「你忠於你們應當對之服從與維護的系統,還是某一位特定個體的一聲命令?」
對於一個睡前的人,這大概仍是個不怎麼友好的問題,然而科舒爾倪科夫已經習慣了這樣慢性折磨自己。如果是要記在筆記上,那麼他會去細細拆解這個問題,並給出一個直直指向前者的回答……但這是睡前,是在疲勞時刻中被允許的這麼一段混亂時間——他清醒時的絕大部分時間都被投入到規律裏去,端坐、着裝規範、完成全部訓練任務,像一位辛勤工作以攢取假期和津貼的舊時代勞工。讓自己陷入疲倦或許是一種交換似的代價,而報酬是……有那麼一些可以不被監管的自由回到身上。不,這只是諸多自由中的其中一種,他再一次告訴自己——而後在這個如同開場白般的語句中,回憶湧上來,將那些過於官方的話閉門謝客似的推回去。他要回顧一些不那麼正確的事項,對自己手寫的日記做出更多基於補充而顯得背叛的填補,他……沒有人知道,他昨天在夢裏多麼熱烈地搖了尾巴。「尾骨肌羣擺動頻率異常」,一句話概括他全部的狼狽,他不能讓這個動作被如此詳細地、在紙面上地被描述出來,他不允許這事的發生——然後,在這個被允許的混亂時間裏,他在心底的復盤中才輕輕承認這一點。
他彼時是以一種討好的姿態去搖晃着尾骨肌群的,他得這樣去説。在夢裏,在一個嚴肅的、是被下達着命令的夢裏,或許他的身體是如此靈敏、居然更早於尤莎琳地,把那像作他從屬情人的想法給接納並應驗了。事到如今再作拒絕,真的好嗎?不要當這樣一個裝模作樣的人吧,科舒爾倪科夫,你是不是也因此而快樂了。像犬類會向撫摸自己的主人、像狼類會向作着首領的姐妹,如同這些動物所做的那樣,他當時就在搖那個屬於臣服的部位,對他的指揮官……那部位平日裏被保護得太好,在那些帶着高度功能性而剪裁得極為規範的制服下方,在被腰帶、直線剪裁的下擺、貼合臀腿的長褲、以及帶着一層加厚的熱控層的尾椎防護部分的重重保護下,藏着這個控制與解讀身體語言的開關。它太過誠實,慣會出賣思想,教來者能就此判斷當事人是否處於緊張興奮憤怒或恐懼——也好在它的這般誠實招致了那些隱藏的設計手段,令它成為一個被知曉位置卻無法一窺全貌的部位,只待有一日尾屬分化完成,就再進入它下一個被隱藏的使命階段,用情緒去控制它……而一般而言,要觀察到這基礎尾巴的方式就有兩種:使用針對熱感應或者微振幅的探測手段,毫無疑問的進階手段;或者將當事人的下身衣物給除下來、用貼身接觸去自然察覺到它的晃動……這種涉及隐秘、親密與羞恥的行為,當然只有最親近的伴侶才能去做(晝城對此不鼓勵也不反對),然而探測手段可以被任何人使用。於是在那些更高級的課程裏,會有內容讓學員們學會如何「控制可見肌群的波動」,防止被識破這等情緒細節、從而暴露弱點,他於課程進度上暫時還不到這樣的程度,然而熱月機制的選拔與推進讓他們變得特殊,需要學點超前的東西了。
他在現實中一遍遍學着控制身體反應,愉快的情緒需要與意識和軀體都脫一定的節,在安全距離中向它們揮手……是了,距離太遠又是不切實際的、難以有益於個體實際應對與應變的。保持一個能恰好作用著的空隙是相對的最優解,訓練目的不是為了摧毀自然反應、讓他們全然麻木,那將反倒不利於他們的成長:當您沒有受到過模擬真實的刺激與波動、而僅能通過課件來想象它們、將它們長久拒之門外,那就不算得是真正能控制它。變化會以一種有害的方式摧殘您,拆解您原本應有的穩定節律,所以,在這被允許的方面以控制代替了隔絕。更何況他是自然人類,是由體質方面而言、不能貿然屏蔽掉這些必要因素的自然人類,註定更容易被刺激,針對他的課程與考核條件儘管稍顯寬容,然而他過於自覺地知道這不是個能容忍自己貿然鬆懈的理由。他在現實中一遍遍學着控制身體反應,除了自身的訓練以外,還配合著其他學生的研習——太多對自然人類的觀察空缺需要他來幫忙補上,好奇的、莫名的,他們都禮貌稱他「科舒爾倪科夫」,看他的訓練成果。情緒是可以被模擬、被合理引發的,某一次測試裏,連著他腦部的那一些儀器向他輸送相應的啟動指令,酥麻的電流拽起他的某一域想法,他感到被選中般的狂喜、感到被遺棄似的失落,而他的尾骨肌羣——毫無反應。一切發生在他身上的情緒變化都是真實的,躍然於屏幕上的那些電波圖都是真實的,而檢測著他尾椎末端的貼片所反饋的,也是真實的。他那時被宣告是通過一項莫大的考驗,證明了自然人類於情緒易波動的發育期也擁有這般可控的潛力……然而在上一個午睡的夢裏卻丟盔棄甲似的,將自己的所學全部墊在身後。
無可否認的喜悅那時就正在他身體中流淌,他捧住那些短暫的指令、緊緊抓住它們如同咬住一塊塊帶骨肉,迫不及待想要為主人展示那些被鍛鍊出的狩獵才華。然而僅僅是那些居然還都不夠,更多關於命令的期待在充斥倦意的復盤中翻湧,這真是幸福與滿足的體驗,比那由模擬所給予的快樂還要更加強烈而甜美,有關蜂蜜與花的意象在他體內流淌,引向一個花苞似的、等候著一場花蕊授粉的地方——浮浮沉沉的困頓中,帶着喜悅與些許自得,他像在流水中反覆抬着手以攪動和對抗水流那樣、不斷想着這麼一件事:這真令他作嘔。情愛也會是忠誠的一種嗎?他害怕自己因此變得軟弱,像那些作品中的人們一樣、因為一些可笑的浪漫而放棄另一些同樣可笑(然而更把握得住)的事物,這是他內心的猜測——我既然要作您的副官,那就無法作那麼一個可愛的情人。除非您所想的「情人」並不如我所認知的那樣,而是一種狀態?當您以看待欣喜之物的眼神來看待我時,我們就是那樣一種關係?那麼,我又如何要有這身份上的不同……如果,它是我另一個隱形的銘牌……
是啊,這為何不能成為一種最可靠的忠誠?如此一種直接的方式,假如就能將自己與尤莎琳長官從身體上綁定在一處——那不僅能恰好對應與完成晝城對他們結合的實驗期望,還能讓他真正進入那個由尤莎琳所期待的身份中去。他身體的興奮是否就指向這一些,而他就是對這樣穩定的結合而感到由衷的歡欣……啊,這樣一來,好像就更能解釋得通了。如何確定,自己的失格就不是因為太抗拒那個「不那麼晝城」的身份、因而引致的?晝城,教會了他那些抗拒誘惑的事物,現在又要容許他步入這個溫暖的陷阱裏,或許他們的做法是對的,他是一個自然人類——野捕的個體、身上殘留著許多來自外界的本能。習性,基因表達,在這一群進化得優良的家犬中,他與他們在物種上同宗同源,然而生理指向更未經培育與規劃的一種雜亂——荒蕪——野性。並非褒義也並非貶義的一種野性,一個中性的詞彙,垂在他頸間的項圈下,每一次他的表現或許都在印證他人的種種猜想,他是可控的嗎?未被教化好的這樣一隻獸類,也可以、也被允許,去融入這裏嗎?他能夠被教會這些,也能夠被再次推翻已有的學識認知,最重要的是:他要成為怎樣的一個晝城成員,如何去到自己的那一份崗位上。「我所認為的晝城不能代表什麼,」他呼吸得深而慢,在室內那些輕微的響動之下擴張著氣管、直到絲絲癢意從肺間傳來為止,再慢慢回落,他所認為的晝城不能代表什麼,「重要的是,他們如何讓我在這裏、以怎樣的形式出現。如果他令我要去到情愛之中,而這就是我要達成的新指令……為什麼不呢?我的堅持,不應該是為了抗拒本應有的命令而生的。」
在某一個閃過的瞬間裏,他好像更加想到一些更久遠的事、以及一些更可以解釋的説辭……這是一個充斥秩序的地方,一個無比「人類化」的、將自然的種種也納入管轄之下的,緊緊把握着現下與未來的城市——他們所處的日晷學院甚至還並非在最中心的地帶,可卻也已經向他們展示了可被把控與調度的一個世界。永懸的太陽、不枯萎的綠植、被設置的藍天,完美的溫室。來到這裏並非他們的本意,但它確實將他們培養成了更文明、更紀律化的個體。人類文明以另一種高效的形式體現,他無法否認這一點,也切實從中獲了許多恩惠……實在地,他時而會如此懷疑:如果我再次回到那片草原上,我還能適應那些更原初的生活方式嗎?那些會被摻着沙土的風吹亂頭髮、理所應當地不會有恆溫措施的水源、隨着四季而毫不留情地改變的氣候,如此和土地一樣會順應天性與帶着污漬的日子?而,生物總是在挑選更合適自己的環境吧,即使他是被強行帶來這裏,也已經在這座陌生的城市裏找到了屬於自己的位置——此處的先進正在接納他,是否也説明,他或許就是適合在這裏生長的,像注定更適合、也的確已作了家犬的一隻狼崽?
而當初呢?在還尚未意識到這些恩惠是如何以一種不溫柔卻禮貌的形式而幫到自己時,他是如何依賴於尤莎琳的……這條在睡夢邊緣浮沉的路因此而拓得更遠,那些曾經被他在寂寥的休息時段裏翻閱過無數次,然又隨着時間推移而在繁忙與另外發生的事件中不知不覺間被暫且放在一邊、因此被層疊的更多記憶所覆蓋,卻又並未——以及並不會——因此而消失的回憶,正在像浮上水面的火一樣濕漉地燃燒。這是他不容於副官身份的私人珍藏,他不敢記在或者導出在甚麼實體的地方,所有能用於保存的路徑好像只有他的腦內,這不會致使大規模洩露、或者被擅自收走(若是收走那還了得)的生物資料載體。好處大概是不言而喻的,沒有將這些回憶外置到那些先進的設備裏,他可以輕易按照自己的思路回到他想要去的地方,跳躍在這小徑分叉的花園之中:時間的前與後、平行與交錯,在他腦內織成一張不斷延伸的網,可帶他同時向着許多回憶中奔去,只要是他所希望的;然而,這花園也令人迷失。有時他太專注於回憶,將精力與認知都投在其中許久許久,再回過神來時,他就不免產生一種恍惚——這一切,究竟是確實發生在現實當中、還是屬他過於激動與沉醉的想像?
尤莎琳,和他同齡同胞同血的幼親,他們有太多身份被用於面對彼此,晝城允許一部分、又培養出額外一部分,甚至已經為他們的未來鋪設了路向——最好是能夠在苞體與蕊體的結合展示下,為晝城的科學項目添上又一對優良的後代。在訓練中時,他們是被安排的主人與獵犬,像犬隻賽上吹着哨子的訓練師與那條因聲飛奔的參賽犬;在實驗所內,他們就是一對相生相融的良好實驗體,手牽手地躺在艙內、赤裸着接受定期檢查與被決定的事項。有時被折騰得太狠,令他們要共同在那個蒼白而美麗的房間裏多留好一會才有力氣起身行路,有時卻是令他們更神清氣爽的改良……他們無法得知其具體緣由,只是這樣共同面對着一次又一次身份上的被轉換,血親、主從、戰友、同僚、主從、共同受安排的人、基因共同體、血親。他們擅長與畏懼的事物也都不甚一樣,令他們有時又像拼圖,在凹與凸之間尋找微妙的平衡,作彼此唯一的拍檔。
講一講他至今還記得的一小部分事吧,關於那份似乎會顯得過於火熱的忠誠所可能擁有的來源,以及他目前所能記得的、其中一份最早的內心説法:於晝城這樣一個全然陌生的環境裏,原本溫柔的關係竟然也會令人感到如立足之處翻騰着起伏不定的膠狀物一般,被不固定的環境干擾着它原本的美好。如果要他來形容,他還會這樣説——類似於和同伴手牽着手、走在一條年久失修的玻璃棧道上。陪伴是真切的,而危險也是,在那些縈繞着他們的不確定性之中,他不知道自己從甚麼時候開始是在受着這樣的干擾,去渴望有一個人來帶領自己、給自己以方向上的安全感——又或者,這是他的本性之一嗎?可沒有人清晰地告訴過他,「本性」是甚麼。在這方面他居然被給予了一種漫無目的一般的自由,忽然可以去定義自己擁有怎樣的本性——因為似乎並沒有人在這方面去阻攔他甚麼。他愛他,喜愛、依賴,一個能夠穩固他,使他尋得到方向的存在,這又該如何與常規定義上的戀愛相同?那詞彙教他想到與之相伴的一些情節,矛盾、爭吵、分手……但他們不會。只如此篤定地,他認為他們不會。這是一場沒有分手的旅程,不似那樣可愛而保有分離餘地的戀愛遊戲,你無法和自己基因與血肉的一部分真的分開。交纏永無止境,每一次呼吸、每一次脈搏都是組成它的一部分。
「我的本性——是了,這可是一種為雙生子之間所獨有的同步吧?我的本性以及使命,就是愛護我的幼親、服從我的長官。而Южарин可既是我的幼親,又是我的長官……我忠於我們應當對之服從與維護的系統,還是某一位特定個體的一聲命令?但這一特定個體就屬於系統之內——我們共有一個為之效忠的對象,而我的忠誠是這其下的細分。這會是個合理的解釋吧?我是他的下屬,而他又是另一些高層的下屬,再多一些高層又是更頂層者的下屬,如此一層層傾軋下來,我們之間的感情又怎麼能被稱之為是『私情』?我們要一同更好的合作,那就要更了解彼此,這是我們註定的習性,如何會危害到他人?這不會破壞秩序……我要相信這一點。我不會破壞秩序,這不是通俗的情愛。」
他的生日好像快要到了。這裏的孩子們好像也會慶祝生日,然而方式是總結去年的自己與今年的自己已經有了如何的不同,比起他所認知到與傾向的方式而言,似乎更像是一次年度結算。他也跟隨這習慣有許多年,尤莎琳還在與他一起時,他們會在總結的過後、於那一天的夜晚時互相祝賀彼此。祝賀你,Аксъя,你又與我一起度過了一年;謝謝您,Южарин長官,我能夠有幸與您又一起度過了一年。就是如此的模樣,不有什麼很奢侈的舉動(那時能供他們自由支配的津貼也並不多),然而最珍貴的事物,他已經確認是擁有了。還有那麼一些時日,應該還有那樣幾個星期——他現在有點想不起來,鬆弛下來的思維卻已經去流淌到那個未來的時間點上,為他提前打好許願的草稿。願望,願望,他希望什麼?與他的指揮官重逢,這是當然的,他會在現實裏為之而勤勉努力,然而……也請容許他去做一些並不會真的兌現成現實收益的事吧。一個願望,他會希望自己馬上就與Южарин重逢,當然的,只要這樣一個——許多傳説與勸喻都教導孩人們不要在許願時過於貪婪,否則可能會招致反噬或惹火上身、最終因那如被珠寶刺穿而漏出口來的袋子一般,失去原本已有的一切。他恐懼於這樣的後果,抗拒讓他人覺得自己貪得無厭……那實在太過醜陋了。哪怕這只是一個內心的願望、不會被這房間裏的他者所知道的願望,他也不會將這願望就此説出來,理論而言,哪怕他許下更誇張或不著邊際的話也並無要緊——它不具有任何現實效力,怎麼會招惹到什麼以貪心為食的存在?但他哪怕在此時也約束自己,儘管監視他的位置上可能真的空無一人。我的生日願望,我不要求得太多,不奢求更多什麼的事物,只是、只是……
而如果,這願望因為它的太高太遠、而被判定為非法的念頭——那我會再換一個方式。我祈願一個機會,一個令我可以做得更好、也向更多人的目光證明我已經做得更好,如此的一個機會。想要被看見,想要被承認,想要更好的才華,這一切都完成之後,您會願意回到我身邊嗎?我身上仍有這樣多的不足,是未夠完美的、不完全能與您相匹配的,我竟然忘記了這樣重要的事……我實在需要誠心地向您致歉。您會收到嗎?我希望您能給我機會……很抱歉,請多等我一段時間,我一定會——
他會做得更好。在下一天到來之後,他會做得更好——而現在的他,需要暫時作為一個略有瑕疵的殘次品而入睡。他允許自己這樣做,只在這樣的方面,短暫地關愛著自己。
□
我實在沒想到……自己,會這麼快與科舒爾倪科夫有上這樣多的溝通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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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算是嚴重的、以至於我們需要作為他的「緊急聯絡人」而暫時監護他的,如此一種情況,我是完全沒想過會出現在他——我們這個宿舍空間裏除了鬧鐘以外最規律的一個人身上。當然,他並不是被一副擔架抬回來的,甚至可以説……他今日回來時的模樣還具著些帥氣。一身制服稍顯凌亂,但不真的有那種太明顯的褶皺在身上猙獰結著,只是有些部分略作位移,這般有限的打亂反而造就不受局限的遐想。儘管這樣形容聽起來有些變態,但會令我從那些細節上不禁去猜測推測揣測,這些痕跡的背後又都是被如何造成?和那些轉播上的畫面結合,幾乎就能想象那一切歷練如何凝在他身上,再由他帶回來作現場的見證——哪怕人們已經不再真正需要依賴武力來對外做些什麼,力量的崇拜大概都會是個永恆的話題。
科舒爾倪科夫,如此勤勉而威風的科舒爾倪科夫,他今日又有無聽到那奇怪的聲音,關於那個述說著「是我給予你生存的意義」的聲音?他的虹膜色彩與平時不一樣,是那被慷慨給予了畫面特寫的熱月,令他在黑暗中也尋得路向的賜予,那時這醒目的玫紅就閃爍在門外的黑暗中,似乎在瞄準什麼,直直指向我們之中。若我們並不與他相識,此時想必是會多少被威懾住,不得不分析這來者的能力與意欲何為;然而也因為是他,所以竟令這本足以使我條件反射性抽斧的畫面很快毫不顯得可怕了。身上的汗味略有顯重(想來也是,他當日可經歷了太多緊張的體力勞動),神情看起來也稍顯呆滯,然而進屋時還對我們微笑問好,之後也完善地清理了自己、就快去牀位上休整了……就是這樣的一段開場畫面,然而我居然也認為自己有資格説上這樣一句:這和我認知中的科舒爾倪科夫可有些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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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常來講,他至少會與我們有那麼一些些交流,畢竟學院的訓練可並不是通過將學員的體力消耗到失去語言能力為目的——又,通常的通常,起碼我們都還會有精力去簡述一下今天做了什麼(當然也取決於我們想保留與説出什麼內容),互相多問候一些,再核對一下明天的行程,科舒爾倪科夫與我們也不例外,這應該是某種學院成員之間奇妙的共識吧。儘管我們與他的關係確實還遠遠沒深入到可以聊得更多的程度,但這些基本的事物還仍都保持在最低限度,好在是我們之間尚能因此有些許聯繫,算是可知道這位神秘而對這現狀施與了許多幫助的舍友今日都去了哪、而讓他的記憶中也有關於我們的痕跡存在……説到這個,我的感想是,他的日常談吐確實符合一種「士官長」式的禮貌。儘管面貌確是冷漠,然而我們幸運地發現了他那並不真正拒絕所有人的一點舉動,並因此而私下慢慢發掘它了。沉默的對象通常總會引起好奇,真是個不太禮貌、然而又長久以來被默許的習性——有些不道德地來講,我心中抱有這樣一個僥倖:或許,他可能也習慣了這樣的生活?去到一個新的環境,被環境中的大家認識,稍有感情的增進,不知何時就再被調往下一處……儘管他與其他人可能都未必知道原因,但一切就如此進行?後來的事實證明,我的這麼一些預感居然是部分正確的。他不被允許知道原因,當然了,學員階層的成員或許多少都有這麼一些共性,我猜?總之,往後的故事、以及當下的情況,我們都是在一種可稱之為莫名其妙的狀態下被推動著去體驗。目送他早早去了浴室、踏過那圈自烘乾的環狀裝置,帶著一身疲憊的潔淨上了牀去,月光燈的微光淺淺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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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訓練太過疲憊的緣故嗎?那現場的轉播確實頗令人緊張,我們幾乎都屏住呼吸了;是他有一些心事、而需要多些休息來補充足以支撐更多消耗的體力?如果真是這樣,我懂,大概是那種如同與自己搏鬥的感覺吧(倘若他確是在面對此些事)。我們小聲猜測,桌上的卡片早已不知不覺排成一幅句子畫,記錄我們一下午的議論,談到最後早已忘了推測真正的結果出來,反正在晝城什麼都可以查得到,日後若再發生又真覺得困擾,告知學校就好了。個人的想法僅供討論之樂,不需要太過介意什麼。我希望他加入,然後又目送他去往浴室,心想他的疲累——他甚至沒有往這裏多看幾眼,或許真是被消耗得可怕。卡德里爾向我與香德拉低語:「好在明日終於是週六,不用早起,他一定要好好睡。要不要明天起來我們去尋覓些早餐?」我們讚同得很快,又更快想到一個問題,他平時喜歡吃什麼?問題在不斷增加,然而能親自解答這一切的人已經入睡了。「或許就是鹿肉排吧,我聽説露斯希亞人都愛吃這個。如果我想錯了,那麼我就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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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後來了一位職員,看標牌職階似乎是某一位主管,在表明來意後就同我們作了一次……大概是絕無僅有的交流。他神情像保守著某一塊不好令他人知道的土地,要與我們共享一項秘密,基於信任、也希望我們可以不辜負這重要的期待。儘管我們也不有真的去拒絕的選項——但是,説實話,這神秘的語氣也對我們太具備吸引力!我們這墊底的三人戰隊竟忽然要似乎被委以重任,它會是什麼?直到他揭曉之前……我都這麼期盼著。是關於科舒爾倪科夫,他那位雙生幼親的事。好吧,這我是確實沒有聽他提到過,或者説,這一周裏我基本上只聽他提到過他的全名以及編號以及當天要去上的課什麼的,當然無從知道他有怎樣其他的人際關係。更何況,血緣上的同胞也並不是個能輕易被甚至當事人本身所知曉的……後來我才想起他是自然人類,理應與自己的親屬會有著緊密聯繫的自然人類。聽説自然人類會與自己的同胞姊妹生活在一起,作一個血緣上的親密聯合,不一定要多麼完美,然而只要一同行動就是一個緊密的同盟。這真神奇,如果無法知道對方的底細,要如何一起生活?還是説,哪怕壽命更短、無法自主再生,或許他們也有自己的寬容,在不確定的生活中能夠容忍這般的瑕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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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我們因此了解到一個人,尤莎琳,Южарин,Yu-Zha-Rin,主管説——不宜於在他人面前多稱呼這個名字,然而好在這裏只是一個四人宿舍,不會讓消息太過走漏的。聽到這裏,我得承認我已經有些熱血沸騰……這是怎樣一個機密的事項?我們又是如何榮幸被選入其中,只因為我們是科舒爾倪科夫的舍友嗎?有些難以置信,如果我們僅僅是物理空間上與他接近、然而又別有用心呢?算了,或許主管也早有方法讀到我們的大致想法,不論怎樣,我們同時得到被信任與被允許參與的權利,總歸是件好事。尤莎琳,一個我居然有所耳聞的怪異之人(在之後我會提到這一點),然而在那個令我聽到他音聲的載體中,我還並不知道那就是他。簡單來講,主管稱:他被相信是將科舒爾倪科夫變成如今這情況的人,因為他那仍在體內生效著的「指令組」——根據解釋,它算是一種聲音層級的行動觸發機制,也就是當語言結構符合某種特定模式時,接收者會自動將其解讀為必須執行的指令、而非普通語意層面的溝通。按照這樣的説法,它真是好在不有繼續得晝城方面的維護,而哪怕是在這樣未得到正式升級的情況下,它的功能也依然顯得不容小覷:正常語音中的冗餘性、雙關、修辭會被這個能力自動剝除,只保留特定的語素本身,而施令者本身甚至完全可以做到「認為自己不過是在説些無關緊要的閒談」。進一步理解而言,恐怕就是:這個人,其本身可能並不總是有意圖地發號施令,僅僅自我認知為「我只是在聊些有趣的話題,大家就自動去到了他們應有的位置」 ——這種語氣本身才是最大的一項可疑之處,主管如此補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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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一位個體,實在好在於他本身並沒有什麼龐大的、表現得明顯的野心(起碼目前而言,表面上來講),也多虧於他早在被驅逐出晝城時就已經無限期暫停了其指令組的更新與維護功能,這使他那能力被極好地限制住了。而若果他毫不節制自己被給予的這份禮物,那麼他或許就無需發出顯性的命令——僅僅是他的話語邏輯本身,就能夠自動重構聽者的認知秩序、個體行為與決策路徑。而這樣一個如此危險的人,不知是夜城本身的安排、還是他醒悟了什麼,其居然是將自己的語言用於廣播之上——唯有在廣播這個單向傳輸媒介中,指令組的功能會自動失效,因為它無法確定目標,也無法建立點對點的指令橋接。聽起來有些像自主封控了自己的能力,要知道,他本來還可以用它做得更多……到這裏,我是對這樣一個主持人有些更詭異的觀感,畢竟——能讓一位主管來特意説明這件事,恐怕本身就不會是位真正已成功控制了自己的人。而其後的內容也確實是由他陳述了科舒爾倪科夫今次所遇到的問題,甚至有一份指導文件被傳到我們的裝置上,用於説明這段時間應該在如何的情況下、對科舒爾倪科夫做如何的相應簡易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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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據頻譜分析結果,初步判定其認知受到了來自一段未經晝城認證之非法語音波長的干擾,干擾源疑為已遭封鎖之自然人類個體,Южарин·Алёнович·Кошурников——該個體曾參與語義指令系統開發,然而已因其嚴重違規行為而於四年前被撤銷晝城居民編號、註銷身份記錄,其存在於晝城境內不再具備合法性質,現階段尚無其非法入境紀錄。目前仍懷疑其近期透過未認可之通訊通道,向多數人群傳遞具情緒誘導效應的語音片段,所使用之波段信號疑似採用特殊跳頻通訊機制,可於特定外部氣象條件下穿越晝城通訊網絡之邊緣縫隙(我個人的理解是:晝城內部的天氣無法用於阻擋它?);據信其目前未有意願建立穩定的雙向指令通道,僅對聽眾進行單向廣播輸出,然其語義風格仍具有強勸導性與同理觸發潛勢。因此,為個人的認知安全著想,若偶然聽到來源不明的廣播內容,請務必不要對廣播中的開放式提問作出內心回應(如:「如果您還記得自己是如何來到這裏的,您會選擇將這路線記錄下來嗎?」)、亦迴避其語句中涵義不明的內容(如:「請關注薩莫色雷斯共和國的近期消息」),以避免受到進一步的認知污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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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聆聽Thermidor-9-KOS對Yuzharin的描述,但無需全然相信其中的內容,只需要記住以下幾點:Yuzharin是一位來自失效政區露斯希亞的自然人類個體,為Thermidor-9-KOS的雙生幼親,自年幼時已表現出領導才華,待他與其他組員親切/可靠/嚴厲/指令明確/必要地冷酷。個體敘事會產生偏差,但大致不會離開這一描述範圍;當Thermidor-9-KOS產生想要尋找「Yuzharin」的念頭時,向他溫和保證「他會得到結果的」。專業人員會在數日後來接應科舒爾倪科夫,對其進行可靠的認知修復治療,無需擔心。相關的檢測模版已被臨時導入通訊裝置中,將階段性記錄他的身體情況——如有異常,請及早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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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是個複雜的任務,一段時間的陪護……誰又有方式去合理而充分地了解他與尤莎琳之間發生過什麼?一個優秀的同學,被告知是因為他的血親而變成這樣——正在安睡著的科舒爾倪科夫,他的身體報告被無聲展示出來(我是很訝異於它原來可以被調出得這樣輕巧,原來這些私隱也可以不經他同意就被如此放出?不過很快我又反應過來,他畢竟是一名學員,而學員並不擁有什麼權限……自然而然地),我選修過一些有關身體數據辨認的課程,可以説,他現在的狀況可確實不像他所表現得那麼自如。我很好奇他是如何保持的,是不是著重武力的人都會如此?硬撐著自己的身體,不讓潛在的什麼人看出破綻來。一些不應該出現在那些地方的上上下下,又一些也不應該出現在另一處的過於平穩,其實我和科舒爾倪科夫還並沒有什麼很深的交集,或許只是我的同理心讓我……為他,而感到不舒服。這或許是我的一個弱點,它也被指出很多次了——我擁有一個與我當前的職位所不那麼一致的特質,它教我痛苦於他人的痛楚,欣喜於他人的歡樂,或許它用在別的什麼相應之處會很不錯吧,那些需要更多精神力的地方,然而我擁有一個與自己的力量所不匹配的性情。就像現在一樣,看著那些數據、聽著主管的講述,我的腦內是產生了這樣一個疑惑的:它為什麼能夠如此?為什麼要擾亂他的生活,讓他的身體變成這樣?一種異常居然就已經在微妙地產生,就在我嘗試調用那裝置中的模版、想去對它的設計有更多了解時,我就即刻察覺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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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真是要去被上報的事物嗎?!當然,我之所以會發現它,其實也還是與我被量身制定的一些課程有關——遺罪子代似乎都要面對這些,我先前和香德拉與卡德里爾聊過,他們也都各有被特設的獨自課程,都是與他們親代的罪行所相關的——而托蘭切中校所犯下過的其中一項錯誤,就是去過火地調戲那名花店少年,並因此而有了我,哈克索 · 托蘭切。當然,也因為這份結合被及時發現,而彼時還是一枚剛激活不久的卵子的他就被提取出體外,進行詳細的鑒定、修正與培養,才未至於有更多不可控的自然因素體現在他身上。不過這莽撞的舉動也確實值得一次被通報:擅自在未經批准的情況下進行體內結合,這樣於基因層面的高危風險真是不言而喻。故此,我是被教育過要更加察覺到自己的身體反應變化——尤其是與「神經活化波動」(通俗來講,性喚起!但是我更喜歡「神經活化波動」這個名字,它可沒有性喚起那麼……露骨)。所以,負責任地説,為了避開這與基因和繁衍所相關的錯誤,我要比其他人多掌握一些這方面的知識。而我也因此察覺到了,這異常就有個名字叫作……呃,不,它太令人羞恥了!我真的要這麼寫嗎?就是,「春夢」……不,我真希望是自己看錯了,這太恐怖了,為什麼我要知道這樣的一個秘密?我實在想説——科舒爾倪科夫同學,我會一世對您好的!因為您讓我知道了這樣嚴重的秘密——不,這也不是您自願的,但總而言之,既然我知道了,我就需要更加尊重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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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體狀態報告 No.Thermidor-9-KOS】
時段:現時進行中
狀態異常標記:微量交感神經活化(指標達到35%,高於平均值之20%)
行為標籤:肢體收縮-下肢(87%)、核心壓迫(56%)、自主觸摸-軀幹側(39%)、液體分泌量增加(20%)
它們實在沉重。我不敢想象它們對應的都是什麼,儘管在看到的一瞬間,我那已經適應了多次考核的知識儲備就過於及時地為我呈現上相應的、對他身體反應的想法。我為什麼需要知道我的舍友現在——「濕了」?為什麼?尤莎琳,儘管我們當然素未謀面、且之後應該也不會有見面的契機……但我著實開始有些恐懼與反感您了。您折磨一個屬於您的親緣者,難道是因可以遠遠見到他的模樣以取樂嗎?為什麼您會有能力挑起一個如此致命且敗壞的事物?那些數據還在淺淺律動,然而我已不敢再看,害怕多一秒注視就是多一分洩露的風險。科舒爾倪科夫同學,屆時如果我的其他兩位舍友問起「這是什麼數據?」,我也一定只會告訴他們,那不過是你在夢裏經歷一些比較激烈的事、可能和你的訓練有關,自主觸摸是你在確認自己的肌肉緊繃程度,而液體分泌是你所流的汗水!我匆忙將屏幕關掉,假裝自己沒去在意任何事。談話還在繼續。
為了讓我們辨認這位「Yuzharin」的聲音特征、並及時作出上報,主管為我們播放了幾小段經處理的音頻,這才令我將他與先前那個黑電台的錄製片段聲源結合起來:首次的內容似乎只是他在談論早餐的選擇,並提及自己最愛的一個種類——麻油涼拌培養馬肉,加一小碟芝麻菜。聽下來沒什麼問題,甚至,如果我沒有聽過他之前的那段內容,我會真的因為他的聲線而憑這幾句話、考慮將之列入常聽列表的候補,那切實是個令人會從一天的開始就充滿動力的聲音;第二次的內容是他與另一位嘉賓的對談,內容中提到「如何稱量一種想法的重量」等假設性問題,然而我不對這些問題有什麼感觸(或許是那個所謂無害化的處理所致?),音聲此時又再次有所變化,他的説話方式聽起來有些刻意表現出的心不在焉,似乎開始希望自己的談話表現能變得更微妙而帶攻擊性一些;第三次的聲線就像一次睡前夜話,似是專門用於講述一些深夜時段的廣播故事之類,此時的他是最輕柔的版本,好像有一輛會奔往月亮的列車、而他就是其中那主持著廣播與報站的聲音。
「這是他最常見的三種語調模式,相信他的聲音在您們聽來算是也頗有一定辨識度,」主管沒有再多作打擾的意思,只是説完這些後就要離去,「希望您們一切平安,不要受到這『孔雀天使』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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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或許是個不甚可信的人。尤莎琳,他的幼親,這嗓音迷人可愛的主持人……是的,有那麼一些瞬間裏,在結合那些對他的官方描述後,我幾乎有點要認定他是狡猾的。就像我突然收到一個國碼是+672(那屬於地理極限之地的信號殘響……物理意義上的,儘管現在那裏已經有虎鯨們的岸邊居住點、不再是沒有高度智慧生物聚居地的荒原,但是又有誰會特意從南極打電話給我?)或者+881(銥衛星Iridium Satellite,全球性移動衛星網絡,那些被用於極地、海洋、戰區等完全獨立於地面網絡方向上的聯絡段,我很確定自己不會招惹到他們),聽到由這些號段中説出的話語一樣,來源不明,意味不明,然而對聽者所造成的影響還在迴蕩。是的,他是一位主持人,我得以知道這一點:他營運著一個業餘性質的廣播頻道,「白孔雀廣播站」,頗為詩意美麗的一個名字,當然,它的內容和其他未經審核的夜城廣播一樣,不被晝城的防火墻所放行。哪怕是我所在的那個夜城藝術愛好羣組——他們總有辦法道聽途説一些奇奇怪怪的電台,儘管其中有一些後來被證實為都市傳説——之中,關於它的説法也實在甚少,我所知道的內容也有且僅有那麼一段,是被他人用通訊裝置形式錄下來的,和那些時不時有幾率因為其無意義的話語而受到防火墻放行的電波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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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完成我在密斯卡托尼克大學中的交換生研習作業,我不得不走過田納西州的河谷,而且前不久我剛剛結束在加利福尼亞叢林中的獵獲,並因此與一位華裔獵人打過照面,那個人聲稱他是鄂倫春族人。這真教我累壞了,但一切都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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乍一聽確實沒什麼問題,不但是沒有問題,而且甚至還……太沒有問題了。像廢紙一樣的説話,誰會去警惕它們?但這段內容後來被證實為一種格外不同凡響的實體傳説。您可能想象一段話語——它會隨著您播放次數的增加,而增添出不同的內容?這是我們那一幫業餘愛好者偶然間發現的,當時剛好還關著燈,而我們就聽到這段錄音循環多次後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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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完成我在密斯卡托尼克大學(Miskatonic University)中的交換生研習作業,我不得不走過田納西州的河谷,而且前不久我剛剛結束在加利福尼亞叢林中的獵獲,並因此與一位華裔獵人打過照面,那人聲稱他是鄂倫春族人。這真教我累壞了,但一切都還好。我還想有一條獵犬作我的狩獵搭檔,牠的品種最好是廷達洛斯(Tindalos),這是我的號碼:1-8-7-9,5-4-0-9,如果有誰偶然遇到了這種獵犬,請務必致電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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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貿然説出去,恐怕要被人以為是我們惡意製作出來增添校園生活趣味的怪談內容,但這輕快迷人的聲音確實就在我們的下一次重播後又增添了內容。那時我們已經感覺有些不對了,但也好在不遠處就是熱月實驗組的學生們正在操練,我們交換一個眼神後就算約好了——要是出了什麼事,到時候就直接跑出室內、去外面堂堂正正認罪,然後讓官方人員來研究這麼一段奇怪的自我增殖音頻吧。頻率繼續播放,又一次變化出這樣的內容來:「……如果有誰偶然遇到了這種獵犬,請務必致電給我!您知道嗎?當您在思考『廷達洛斯獵犬是什麼』的時候,它其實已經存在了。先前它是否存在,其實並不那麼重要——甚至在我展開解釋之前,它在您們心目中可能真的只是某種長得像薩路基獵犬的犬類、又或者某種獵狼犬,甚至比格犬,但現在不再是了。它即將被定型,儘管我可能只是隨手從某個未知的語義結構裏撿出來,或者我在某個不記名的圖書館中看過一眼,但我決定同您們稍作聲明,而您們請也當作這只是電波中的閒談、權當隨心一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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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遍,我們甚至都有些忘了這是一段異常錄音,而不是一個正實時播放著的電台轉播:「……而您們請也當作這只是電波中的閒談、權當隨心一聽吧。那位華裔獵人,他的名字發音是『Da Hui』,我詢問他,請問這是什麼意思?他説,Da是Large的大,Hui是Grey的灰,我於是似乎理解,您是一片龐大的灰影?他確實也有著灰色的毛髮,因此對我微笑,我理解對了。這就是我遇到那位鄂倫春族人的經歷,而歷史上有所記載的最後一位鄂倫春人逝世於約三百年前。我嘗試問他,您為什麼還存在?您們猜,他如何回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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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遍,此時我們都得承認,內容開始更加令人不安了。這些到底都是什麼?他何以説出這些話來,又是如何在不改變時長顯示與佔用空間大小的情況下,如此自我增長的?「……您們猜,他如何回覆我?他同我説了廷達洛斯獵犬的故事。他出生在察哈爾省,不有學過鄂倫春語,一世也未去過那個叫興安嶺的地方,就被運輸到了亞拉士加的科恩威爾嫩河(Kheuveren)附近,這一切都是因為廷達洛斯的獵犬(Hound of Tindalos),那些遍體附有天藍色粘液的怪異生物,追獵他,將他驅趕到時空的另一端。他還説:至於它們是否真的是犬,恐怕已經不重要了——當他帶著那些破碎的語言去與當地人講述時,他們已經告訴了他這個稱呼。這個生物,不論它是外形在某一瞬間貌似獵犬、還是僅有那追逐生物的習性符合獵犬之名,都已經不再有關係,因為沒有任何一個活人能帶著它們的外貌描述走出它們的視線之外。我嘗試問他,您為什麼還存在?他因此對我露齒一笑,説:所以我已經死於三百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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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要繼續播放嗎?我那會已經忍不住縮到另一位組員身後(儘管我比他高一截,但他的氣場要高過我,原諒我吧!)來尋求一點庇護,而短暫的商量後,大家最終還是作了決定:就只再重播最後一次。這一次過後就停手,以免招來一些更怪異的存在。
於是按鍵被啟動了。第六遍。
「大灰是否存在?察哈爾省是否存在?廷達洛斯獵犬是否存在?——很榮幸地告知您們:此刻,它們在我的語言中被提及,而您們就是接收了它們的聽眾。本期節目已結束,請不要忘記關閉電視。(НЕ ЗАБУДЬТЕ ВЫКЛЮЧИТЬ ТЕЛЕВИЗО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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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暫的靜默後,藍底紅字的畫面同蜂鳴聲一併響現,顯然是個畫質粗糙的警告界面,不知是何等年代的電波碎片被他網住、此刻套用到這裏重組成為節目的一部分。我們都被嚇到了……無可避免地!這一下,大家盡都無需擔憂「會否因為決定不再重播而錯過什麼」了,只是一部分人轉而續上另一種無法被證實的擔憂:這個主持人是不是聽到我們的談話了?這一切都實在太過詭異,教我又為了消除這種不安感、而去同他們一起搜索了許多在其中被提到的、莫名其妙的名詞的資料。大學,河流,省份,生物,如果我們能找到它們存在的證據與來源,是否就能把它們其上罩著的迷霧給驅散一些?它們會更變成一個「故事」嗎?我們期望這是一個故事,一個被人為製造出來的程序惡作劇……但糟糕的是,那個錄製文件,從電腦層面而言沒有被檢查出任何問題。這不是什麼後天的惡作劇,它本身就是那樣的性質。沒有人敢再打開它了,而至於要不要冒著被批評的風險、將它上交給學院,至今就又仍是一個未有得到共識投票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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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確實有一所已知的、位於合眾的正式學術機構名為「Miskatonic University」——它始建於舊時代的1690年,在彼時作為一所絕無僅有的女子大學而存在,座落於後來合眾行政規劃中的馬薩諸塞州,在一次事故中拯救了全校師生的、也是後來成為毫無質疑的傑出畢業生的一位學生,名為阿賽納斯 · 懷特(Asenath White)……就是那位劃時代的海洋學者,第一位破譯虎鯨語言、奠定了人類與虎鯨之間交流技術基礎的人!而有一位姓氏為「洛夫克拉夫特」(Lovecraft)的作家亦提到過一個類似的地名,這位幸福的作家喜歡寫一些有關田園風光與自然探險的故事,講述那些基於異域古代神話與各地民俗交融後的幻想奇談,而他故事中的一些探險家主角、以及冒險背景本身的強關聯場地,看起來就與這所密斯卡托尼克大學有關:豪薩托尼大學(Housatonic Universi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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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來説説河流吧。科恩威爾嫩河,它本身就已經並非是現代地圖上可查詢到的地理實體……根據歷史記載,十八世紀的楚科奇地理學家尼古拉·道爾金(Nikolai Daurkin)曾報告稱,在阿拉斯加的「科恩威爾嫩河」附近存在一個村莊,居民為「留鬍鬚的男子」,日常行為中包含「向聖像祈禱」 。這些描述使得一些現代研究者推測,「科恩威爾嫩河」可能對應於後來阿拉斯加西部的科尤克河(Koyuk River) ——然而這一推測也並無確鑿證據支持,且「科恩威爾嫩河」的名稱在近現代地理資料中未再出現。因此,單憑我們現在所查到的資料,實在無法確認這河流在如今是否仍存在,只有一個歷史的殘影為我們作證它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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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省份,察哈爾省,如果真要將它的歷史背景與主持人的敘述對齊,那恐怕也是做不到的——察哈爾省在舊時代1952年廢省。不過,聯繫前文後理……讓我們想一下,一個在1952年前出生的人,來到了一條在十八世紀時被記載過的河流旁,這本身已經足夠古怪。就將它當作一種藝術的處理吧,我的其中一位探究夥伴這樣説:不管我們再怎樣查詢,我都得承認一件事,他成功了。起碼恐怕這一段時間裏,我都要惦記著這一段詭異的傳説……並且我不會敢將它再重新播放了。我總覺得那段「НЕ ЗАБУДЬТЕ ВЫКЛЮЧИТЬ ТЕЛЕВИЗОР」像某種警告,好像只要我再播一次,他的面容就會突然浮現、銀紫色的眼睛盯著我像盯一個令他感興趣的頻率流動,並且一字一頓地將它再讀出來,「請不要忘記關閉電視」。我可不要那樣!我非常討厭這樣的驚嚇,或者説,我不喜歡任何形式的驚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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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未經審查的後果嗎?我心虛於自己曾私下收聽這樣的地下電台產物,然而也首次慶幸於晝城的進口制度所對我們作出的保護。原來有這樣一種創作,或許天生就帶著要去驚嚇於他人的力量,教人聽後不是簡單地頭暈腦脹、而是從想法的深處開始顫動——我甚至想要知道,背後的這主持人是如何樣的一個人。這是他自己想出來的、創意性質的內容,還是它屬於所謂語言編碼的一種,只為了那些能夠破譯這些怪異説話的人而準備(就像舊時代那會已可以通過破譯聲碼來將一段音頻轉換成一張圖片那樣)?對神秘事物的未知還在摧殘我,多少個有些無趣的時間裏,我都偷偷將這麼一個問題拿出來把玩……然後,全然未想到它的謎團會以如此形式來到我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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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莎琳,他是怎樣的一個人?儘管我恐怕無法有機會通過現實接觸來得知關於他的什麼,所有我們能用於觸及他的都是隻言片語,但我還是會這樣想。他是科舒爾倪科夫的幼親,這身份於我們就已經足夠特殊——自然人類的背景固然會令人忍不住去探究關注,然而作為一個本就謎團甚多之人的親屬,這實在又是另一種意味。除了他所主持的那些如同都市傳説般的節目以外,我們還能查到些什麼嗎?實在不是很理想,在我們的權限裏,我們設想尚能合法看到有關他的如何內容:一些作戰錄像,或者記錄一場他被驅逐的文件?前者或許會被記錄為高等級的、值得學習的,然而也因為後者最終的發生,它們的性質恐怕就不再那麼純粹……這或許也是為什麼我會恐懼於一些關於失敗和失權的事吧。一個人,如果被確定為違規、或者失敗,那麼有關他的一切都將被重新定義,不一定可再受他本人的辯解或者什麼證明所控制——他的話語權也隨之被改寫了。從這方面而言,尤莎琳會不會也是如此?他會不會是在那次考核中失敗,甚至失敗得大張旗鼓,算是以觸怒了晝城核心精神的一種形式?
又或者,我們可能會在搜索之中看到他更幼時的殘影,聯想他如何從曾經可愛的模樣(雖然我所認識的友人之中,也有自幼就不會觸發人類對於「可愛幼崽」之認知反射的個體)變成現今這個略顯陰冷的都市傳説?他比我們更不規整(從基因方面而言),會不會也因此更知道什麼是玩耍、什麼叫打鬧?甚至,他的廣播是否就是他娛樂的方式?由於限定的模式與被教育的成果,我們都在按規則打鬧,雖然這當然已經足夠盡興,但在私下我仍略有質疑這一點。資料上稱,玩樂是動物的天性,遊戲行為廣泛存在於哺乳類與鳥類之中,兔類會互相躍過彼此而作一種障礙賽般的挑戰,旱獺類會像跳舞似的站起與規律地輪流抓住彼此,而我們——如今已經掌握了基因這生命密碼的人類,亦是同樣地,從未真正消滅過玩樂的行為。它是注意力的天敵與夥伴,從玩樂中我們可以學習、可以作出成果,可以超越他人,然而並非所有玩樂都可控……走神也是玩樂的一種,人的精神會在它之下忽然離軀出走、或者思維偏移向一個未知的假設方向,它們的其中一個名字叫……什麼什麼自我調節,抱歉於我忘記它的正式名稱,但它的定義總之是「適當進行自主放鬆,幫助舒張認知功能,減輕壓力、激發創造力,屬於大腦的自發性調節與自我保護功能」。它是一種最低限度的玩樂,而尤莎琳會不會就在這種時候想到了某一些有趣的東西、將它就此編入頻率之中?它可激發創造力,而在那些怪異的廣播中,哪怕其內容著實令我膽戰心驚,但不得不承認的是……它們不是純為愉快的娛樂而生,也因此而可怕得有趣。抱著如此的期望,我們輸入了盡可能多的搜索條件、翻閱那些或許就會有他數據殘響出現的載體,然而,晝城的系統之中,我們始終查不到任何有關「Южарин」的事。
體溫監控數據是空白,教育與服役紀錄是「未註冊」,出生登記表單是「無此市民編碼」,醫療檔案與聲紋資料是「無任何個體匹配」。網上論壇中當然也找不到這樣一個人,哪怕我們按照科舒爾倪科夫的畢業時間與院校進行搜索,那一年的畢業名單與合照中(這些必定會留檔的事)也沒有他的存在……如果不是主管親自對我們做出的説明,假如某一日我們查詢了關於科舒爾倪科夫的事、然後翻閱到了這些相同的資料,我們一定會毫不猶豫地認為他是一個獨生的自然人類。語音辨識入口中,我們一遍一遍地對它説,尤莎琳,Южарин,Yuzharin,而回應我們的只有這一句:未識別內容,請重述。看來甚至沒有一個人與他重名——他應該也不至於罪大惡極到令所有重名者都作同樣的避諱吧?直到最後的系統彈框聲音次數已經堆積到令我們感到一種漫無止境的恐懼,我們才將將停口,生怕下一次嘗試中就再顯示出什麼更加異常的事物來,好比亂碼什麼的。我們放棄了從這方面尋找尤莎琳……就將這一層的探秘留給現實中的詢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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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我更加不安的是,這些詞語並不能給我們什麼替代的解釋,只是不斷地重述著「不存在」這個概念——不是說「他搬走了」「他退學了」「他改名了」,他甚至只是不存在,只是沒有這樣一個人被如此正式又合規地記載,所有關於他的事都是一種口與口的相傳,不被系統承認的小打小鬧。晝城沒有這位居民,他是一個僅能停留在部分人記憶中的幽靈,然而還在堅持不懈地説著那些數據之外的話語,向不知方向的聽眾道出不被知曉的內容。我是其中一位聽眾,可甚至不能將這現狀告知其他人,基於信任與規則的緣故,我不能將「那段詭異錄像的源頭」去向外界與尤莎琳聯繫在一起,哪怕這證據的出現實在教我欣喜!我們被忽然告知,要對這樣一位存在保密……他此時就更像那些基於電子而生的後時代都市怪談,成為一個需要被隱藏的詭異郵件、一段被干擾後依然保有一小段語音涵義的電話音頻、一截無法被攔截卻也不被認可的頻率。在我的心中,就這樣形成他的這個人,尤莎琳——而且這還是晚上!多令我害怕,這會不會代表「尤莎琳早就已經悄然站在我認知中的某一處了」?他是個被註銷的人,一個頭像僅剩下默認灰色、會令系統界面彈出「居民不存在」提示框的人……然而他又正切實對Аквилон施加著這般的影響。在某一方面,他卻仍是輪廓分明地存在著的,是嗎?
這一日就快結束了,而這一切被積累下來的疑問與擔憂,恐怕都唯有時間能給我們逐漸洗刷出揭秘的機會。但,老實説,那種畏懼於入睡的感覺又一次找上我了,好在卡德里爾決定與我一起睡、而且可以開有一盞更亮些的暖光燈。從我們這宿舍望出去,恰好能被模擬光源撫在整個客廳之中,那種低溫的、然而卻也是證明著我們正在被監視(這並非一個貶義之詞!有時候,被什麼東西安穩看護著的感覺會令我更安心,好像有一張無形的網在為我托底)的仿自然光,這可是有它們在的地方,我希望尤莎琳不會就此而冒著風險來找上我……我的意思是,再過不久就是我們的生日了!香德拉、卡德里爾、我,我們幾人都剛好是在七月出生的,這樣難得的緣分、由這緣分搭建起來的慶祝會,我懇求它不要被一些外來的不可抗力而擾亂——拋開這些顧慮不談,我也是已經在思考屆時可以如何慶祝了。我真應該也問一下科舒爾倪科夫的生日是在幾時,難道是今年的宿舍安排忽然決定「完全按照出生月份來組合」、因此讓他來到了我們這裏?需要把這問題記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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