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沿著街道緩緩而行,走出洞口時,外頭早已被夜色籠罩。零星燈火從窗縫中透出,如同夜空中微弱的星光。腳步聲輕輕迴盪在石板路上,時不時傳來洞窟內地鐵器械碰撞與吆喝的聲音。
"你以前有沒有想過……如果不是走上這條路,會變成什麼樣嗎?"白荷忽然問道。
薛宇摸著下巴想了一會兒,回道:"小時候幻想過當醫生、飛行員,甚至還做過當領導的白日夢。現在想想,當飛行員的夢好像以某種不同的方式實現了。"
白荷笑了笑:"的確呢,當衛士某種意義上還真跟飛行員有點像。"
"不過,自從通過選拔進入衛士訓練學院後,就覺得離那些夢越來越遠了。"薛宇苦笑著反問:"我說完了,現在該妳了。"
白荷沒有立刻回答。兩人靜靜走著,只有風聲與鞋底踏在石磚上的聲音相伴。直到走到一盞昏黃路燈下,她才輕聲開口。
"我曾經想當老師,教文學、歷史什麼的。我曾經被誇過記憶力不錯,當時學校的人都說我適合走文科。那時總覺得,戰爭離我們那麼遠,總不可能延燒過來吧。"
她抬頭看了他一眼,語氣帶著些微自嘲:"結果現在我記得的,不是名人的詩句,不是歷史上的大事件,而是一封封被忽略的求救信號,和一個個消失的隊友編號。"
"怎麼輪到妳消沉了?之前不都是我負責失落,妳負責開朗嗎?"薛宇說著,試著把氣氛拉回來。
"也許是今天回憶太多了吧……"白荷仰頭望向夜空。因為光害減少,抬頭便能看到夏季璀璨的星河。
"那我得為讓妳想起那些事道歉。"
"不用,偶爾回憶故人,也是在證明他們仍活在我記憶中陪著我。"她轉頭看著他,露出一抹潔白的微笑。
"這還真是哲學式的回答……"
那抹笑容在路燈下格外明亮,像是要驅散沉重的話題。
薛宇看著她,眼神柔和了些,嘴角也勾起一絲笑意。他低聲說:"那他們應該會很高興,有妳這樣還記得他們的人。"
白荷沒有回答,只輕輕地嗯了一聲。兩人再次沉默,順著石板路走過一座小橋,橋下水聲清淺規律,像在為這段短暫的寧靜伴奏。
白荷忽然開口:"你知道我有時最怕什麼嗎?"
"什麼?"
"不是那些自殺任務,也不是被當成棄子,而是認識我的人一個個離去。我不想留在別人記憶中的我只有我是個衛士,殺了多少BETA,完成過幾次任務,那些冷冰冰的紀錄。"
她看向薛宇,眼神在燈光下格外清晰:"所以,我才會想讓你更了解我。"
薛宇看著她,一時說不出話。他感覺胸口有股什麼壓著的情緒緩緩浮起,最終只點了點頭。
"我會記得的。"他說,"就算全世界只看到我們穿著著作戰服在前線奮戰的樣子,我也會記得——你曾經想教文學,也會記得你那比誰都燦爛的笑容。"
白荷眼神微微一震,旋即恢復平靜,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那你可得活得比我久,才有資格記得這麼多。"
"妳這是詛咒我嗎?"薛宇假裝不悅。
"不是,是交代。"她笑得有些狡黠,轉身往前走去,步伐輕快,像是刻意將剛才的話拋在身後。薛宇盯著她的背影出神片刻,也邁步追上。
兩人並肩而行,腳步聲與遠方傳來的犬吠交織,街道靜得異常,只有蟲鳴從某處灌木叢中斷斷續續地傳來。
"有時候我會想……"薛宇忽然開口,聲音低沉,"我們這種人啊,活得像是連自己的人生都還沒規劃好,就被人匆匆推著走到了這裡。"
白荷怔了一下,轉頭望他。
他接著說:"不管有什麼夢想,一上了這個絞肉機就只能把那些東西藏在記憶最深處,說等打完仗再去實現,可誰知道我們撐不撐得到那天。"
"……你是不是今天吃太飽了?聽你朋友說,你平常不是暴怒就是沉默,要不就和人鬥嘴,怎麼也開始說這種感性的話了。"
"他們把我說得太慘了吧。"薛宇笑笑。"不過……這可能就是我在他們心目中的樣子。"
白荷輕笑一聲,側頭看他:"那我呢?我在你心裡是什麼樣子?"
薛宇望著前方沉默了一會,低聲說:"怎麼說呢……在我低落時妳替我解開心結,在我孤獨時陪著我,也讓我正視那些從沒說出口的情緒。我也說不上來,只覺得,很想和妳多待一會。"
白荷聽到這話,微微眨了下眼,彷彿沒想到他會這麼直接。她低頭踢了腳邊的小石子,石子彈跳著滾入水溝,發出輕微的聲響。
"這樣說……我該感到榮幸?還是該擔心你只是創傷反應導致的依附傾向?"她試著用玩笑帶過,但語尾仍透著一點不自然的顫抖。
"妳想怎麼理解都行。"薛宇說著,走得更近了些,手臂幾乎碰到她的肩膀。
他們再次沉默,街道轉入小巷,月光從屋頂與電線間灑落,勾勒出她側臉柔和的輪廓。雖是夏至,夜風卻仍帶著些涼意,白荷輕輕一顫。
"真不該因為白天太熱就不帶外套。"
薛宇看了她一眼,什麼也沒說,卻伸出手,輕輕握住她冰冷的指尖。
白荷一愣,低頭看著兩人交握的手。他的掌心乾燥溫熱,順著指節傳來的溫度,像一點一滴驅散她的寒意。
"現在好些了嗎?"他低聲問。
白荷沒有立刻回答,只是讓他牽著,靜靜走了幾步,然後輕聲說:"原來你也會這麼溫柔。"
"這不是溫柔,是交換體溫,是行軍防低溫症的基本操作。"他嘴角微揚,語氣故作嚴肅。
"嗯……原來如此。"她笑了,聲音壓得低低的,卻在夜色與蟲鳴中格外清晰。"明明更進一步的事都做過了,但還是讓人心跳加快。"
他們十指緊扣,指節貼合,像是傳遞著某種無需言說的默契,也像是在確認——即使身處這樣支離破碎的世界,彼此之間仍有一絲連結,不至於走散。
夜風吹過他們的臉側,石磚路延伸進靜謐的小巷,而他們的腳步聲、呼吸聲與心跳聲交織成這段夜行中唯一真實存在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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