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返工放工,總會花上一段時間搭巴士。對大多數人而言,這不過是生活的一部分;但對某些乘客來說,車廂卻像是公開舞台,讓他們可以當衆表演,將各種私人習慣帶入公共空間,從不顧及旁人感受。
有天下午,我如常登上一輛開往市區的九巴。未及坐下,前排一對乘客的聲音已經蓋過車廂的行車聲。阿叔手執收音機,正播放某電台風水節目,主持人談八字談到激昂處,他點頭稱是。阿嬸坐在旁邊,不單全程高聲附和,還不時加入個人見解,語速之快,語調之高,彷彿要讓全車人知道她對命理亦有研究。
此時,右側傳來連續幾聲咳嗽。聲音乾啞中帶痰,穿透車廂,格外刺耳。出聲者是一位中年女士,全程不掩口,咳完若無其事地望出窗外。周邊乘客雖然明顯不安,有人微微側身,有人皺眉轉頭,但無人出聲。整個場面,令人尷尬得難以忽視,卻又無從應對。
後排一名男乘客撩鼻撩得忘我,手指在鼻孔內反覆打轉,動作熟練。他似乎對成果頗為滿意,望了兩眼後,隨手抹在褲邊。這一幕,近距離目睹者不禁輕皺眉頭,餘下乘客則選擇假裝視而不見,或低頭望向手機,以逃避視覺衝擊。
左邊座位,一名女士正咬着粟米進食。她一邊打電話,一邊大聲分析樓市走勢,聲浪穿透全車。卡擦卡擦的咀嚼聲與誇張語氣交錯,零碎粟米粒飛濺四周,沾在鄰座乘客的衣服上亦毫不自知,猶如理所當然。
但真正令整個車廂空氣凝固的,是前排一位赤腳的阿伯。他脫去涼鞋,將雙腳擱上對面座位,然後開始以手捽腳趾。由腳背到腳底,逐一按摩,還特別在腳趾縫間細細搓揉。捽完之後,他停下手,若有所思地望一望,再將手指湊近鼻頭輕輕一聞。動作從容,神態自若,如入無人之境。
在這種氣氛之下,車廂已陷入一種近乎荒謬的靜默。沒有人出聲,也沒有人提出異議。正當眾人似乎接受了這荒誕現實時,後排一位婆婆突然站起身。
她動作緩慢,抬頭吸氣,隨即爆出一聲震耳欲聾的乞嗤——聲音之大,彷彿有回音在車頂震盪。全車即時一靜。收音機熄聲、粟米停咬、電話收線,連捽腳趾的阿伯也定住了手。
婆婆淡定地從衣袋中拿出手帕,抹一抹鼻子,坐回原位,神情安然。
這一聲乞嗤,無需指責,無需理論,卻有足夠威力令整車人沉默收聲。她沒有使用粗言,沒有高調憤怒,只是以最簡單、最具衝擊力的方法,回敬了整車無禮之人。
所謂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有時候,真正有效的語言,不是說話,而是一聲夠響的乞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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