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短篇集 - 〈熱〉 | Pena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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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熱〉

裴詹炎

May 20, 2025

126

4 分鐘

〈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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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軒仔住在一間四坪大的套房裡，窗戶西曬。春天已然很熱，夏天來了，太陽更是像要殺光人類一樣，炙烤著整座城市。但軒仔從不開冷氣，他自從接觸了環保、綠能之類的議題後，他開始努力為這個地球盡一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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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要成為製造碳排的幫兇。」他對前女友這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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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來，那個女生住進了高樓大廈，也有了願意開24小時冷氣的新男友。軒仔沒說什麼，只是默默地繼續過著他的環保生活，那是他對自己的堅持。他會帶環保杯買咖啡。他會走路上下班，即使汗流浹背、被呼嘯而過的機車逼到人行道邊緣。他在社群上轉貼森林大火、冰川崩裂、珊瑚白化的新聞。他不使用任何吸管與免洗餐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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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樣的他，並不討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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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司茶水間裡，幾名女同事背地裡笑他在cosplay原始人。

　　鄰座的新人常嗆：「我開冷氣關你屁事。你不開就滾家自己窩著啦。」

　　比較好的朋友則笑道：「一個人是能改變什麼啦？北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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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次，軒仔終於忍不住回嗆道：「你們以為這場熱浪是天生的？是誰把地球變成烤箱？你們都沒責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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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沒人想聽，訕笑他的情況有增無減。

　　當然，他的環保之路也是越發艱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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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起環保，大家更樂於轉發、討論那些可愛動物影片、抽獎活動、或者自己支持的政黨文宣、明星的八卦緋聞。軒仔說的主張與言行，像是垃圾一樣，沒人想理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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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常找不到夥伴，他開始把自己的生活紀錄下來，寫成文章上傳。標題都取得很直白：〈一個人的環保之路〉、〈我不想背叛地球〉、〈殺死北極熊或許是我，也可能是你〉諸如此類的。但點閱始終個位數，留言不是嘲諷，就是嘲諷，還是嘲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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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一個新的夏天，準確來說是五月中旬，立夏不久，夏至未到，但戶外溫度已經達到38度，但軒仔還是不開冷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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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每天量自己的電表數字，堅持在最低範圍內。他用一台二手電風扇，加上自己做的冷凝器降溫。白天則待在圖書館或超商，晚上回家前會去公園泡泡水池，再回家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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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至那天，新聞說氣溫破了歷史紀錄，氣象局喊出「體感溫度恐有攝氏五十度」。大家都在抱怨：「阿幹！熱到靠北啊！」「怎麼會這麼熱！」、「不開冷氣怎麼活？」有網紅開始直播冰桶挑戰2.0、無限吃冰大胃王之類的活動，還有新創公司推出了「碳中和冷氣機」，號稱能一邊吹冷氣、一邊種植物補償排碳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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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人在意軒仔已經兩天沒發文了。直到又過了三天，房東要催房租卻找不到他，不得已打開了軒仔的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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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間裡像是烤箱，透出一股屍臭。一個已經因炎熱而腐壞的人體，打著赤膊，穿著一條內褲，倒在床邊。電風扇還轉著，桌上還有一杯水，旁邊放著一本筆記本，最後一頁寫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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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改變不了世界，也不願改變自己。」這是他那篇〈我不想背叛地球〉的最後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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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的晚間新聞、網路媒體都發布了一則短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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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男子疑似因高溫中暑身亡。朋友、同事都表示他平時十分關注環保，堅持節能生活。氣象專家提醒，近期熱浪異常，應適時開啟冷氣，注意身體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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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聞下面，網民們熱情的留著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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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連冷氣都不開，叫什麼現代人？活在石器時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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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啦，別搞什麼激進環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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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就問，一個人環保有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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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這該不會是那個〈我不想背叛地球〉的作者吧？笑死，現在是地球背叛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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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你留言我去看他文章了『我改變不了世界，也不願改變自己。』是很帥啦，但是結果就是（攤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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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謀殺啦，誰沒事會讓自己熱死，幹！市長造假新聞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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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ORRY啦～地球是不會因為你少開冷氣就感動流淚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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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開冷氣真的會死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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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別讓環保變棺材～冷氣開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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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人就是環保邪教，活該熱死，自己選的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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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社會對信念堅持的人真是一點寬容都沒有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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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比較想知道是怎麼把自己熱到死的？人體實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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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轉生當北極熊囉！」

　　

　　「不吹冷氣死掉，這算自主碳排清零吧。」

　　

　　「這結局比恐怖片還恐怖，這就是未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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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大家都有他十分之一的環保，是不是就不會那麼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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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依然很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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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鑿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