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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天地初開、萬物未形之時,世界籠罩在一片「渾沌」之中。渾沌非氣非霧,非土非水,無形無狀,無聲無息,卻又彷彿包容著一切可能。萬物在其中朦朧地孕育、模糊地交織,無有分別,也無有爭端,這種朦朧與不定性,正是渾沌的偉大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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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時初生的人類先祖,懵懂地生活在這片渾沌裡。起初,他們倒也安於這片不分彼此、萬物一體的模糊。然而,漸漸地,一種不安與好奇在人群中滋生。他們望著眼前模糊不清的景象,聽著若有似無的聲響,觸摸著難以名狀的質感,心中開始湧動疑問:「這究竟是什麼?為何如此不明不白?其中必有蹊蹺,好好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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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人們聚在一起議論:「先人曾言,南海北海之帝為報答中央渾沌帝的恩情,為其開鑿七竅,結果七竅成而渾沌死!我們若鑿開這渾沌世事,豈非也會令其消亡?」有人憂心忡忡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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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更多的聲音帶著好奇與篤定,充滿了行動的渴望響起:「豈不聞『事在人為』?天地本是渾沌一片,當初盤古大神開天闢地,女媧娘娘煉石補天,卻留這渾沌不明,正是我們該動手廓清的時候,與其坐困於模糊之中,不如鑿開它,看清它,掌握它!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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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的熱情被點燃了。他們尋來骨器、石器、乃至後來發現的金屬,懷著開天闢地般的壯志,對著籠罩天地的渾沌,開始了轟轟烈烈的「鑿事」之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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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齁、鏘咚、嗨齁、鏘咚」伴隨著夯歌與有節奏的鑿鑿聲響徹寰宇,震動九霄。每一鑿落下,便有一小片渾沌被剝離、被剖析。被鑿開的地方,果然顯露出清晰的形貌:有的化作巍峨的山巒,有的化作奔騰的河流,有的化作閃爍的星辰,有的化作四季分明的節氣,各種珍奇異獸更是輪廓鮮明地呈現在眾人眼前,世界開始顯現出輪廓與細節,色彩繽紛,聲響各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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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見此花花世界,歡欣鼓舞,鑿得更加起勁。一鑿千年,一代一代鑿,從石器到鐵器,從鐵器到電器,從電器到光纖科技⋯⋯人們將龐大無邊的「渾沌之事」分而鑿之,愈分愈細。山川被鑿出礦脈與界線,河流被鑿出支流與水壩,星辰被鑿出軌跡與分野,人情世故被鑿出禮法與規矩,言語思想被鑿出千般道理與萬種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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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隨著鑿事愈深,世界愈分愈細,意想不到的變化發生了。那被鑿離本體的渾沌碎片,並未消失,反而化作無數難以捉摸的「事端」與「爭執」,如同塵埃般飄散瀰漫於天地之間。每一片碎片,落在不同人眼中、心中,便呈現出截然不同的樣貌與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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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鎮說西村的稻穗是幻影,南寨罵北營的炊煙是虛妄!」「你說這事是仁義,我看了倒像是奸詐!」「人人謂自家之事為千真萬確,家家斥他人之事為荒誕不經!」原本渾然一體的「事」,在無盡的開鑿與分割下,破碎成千萬片,每一片都自稱是真相,卻又相互矛盾攻訐。一事千鑿,萬人萬解,各執一詞,各得其貌,卻再也無法拼湊出它最初那渾然無缺、包容一切的「完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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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間從此失去了渾沌時的寧靜與和諧。爭辯之聲不絕於耳,衝突之象處處可見。那被鑿開的溝壑,成了無法跨越的隔閡;那飛濺的渾沌碎片,化作無孔不入的猜忌與流言。這世間就在「鑿事」後再無寧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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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老人發出悲嘆:「事會如此生生不息,紛擾不止,豈非肇因於我們這永不停歇的『鑿事』之舉?我們鑿開了世界,也鑿碎了安寧。這萬事萬物,本可如夢似幻般和諧共存,如今卻在無盡的分辨與爭執中,永陷紛擾。盤古開天得清濁,女媧補天救蒼生,我等開鑿渾沌,卻為何只落得個『亂生於鑿』的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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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的嘆息,如同預言,在鑿聲與爭吵交織的人間迴盪,卻終究被淹沒在世人對「鑿清事理」那永無止境的執著與喧囂之中。渾沌已逝,留下一個被無盡開鑿、分割、爭論所定義的世界⋯⋯這是一個再也無法回復寧靜的「開鑿之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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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有野史記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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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曰事有蹊蹺,乃議鑿之,思莊周云渾沌死於七竅,憂事亡於此。豈不聞事在人為乎?故鑿之可矣。白詩曰:「從來妄動多如此,自笑何曾得事成。」眾人鑿事而分之,只是古今成敗皆無事,人人謂其事為實,家家呼他事皆偽,殊不知一事千錘萬鑿,各得其貌,俱無完型。昔渾沌死於七竅肇因於毀其自然。而事生於鑿,生生不息,從此人間無寧日。
或有異說,希臘之民,見萬事紛起、災禍四散,乃懼而妄傳曰:「一女子開盒,致諸惡出。」遂名之曰潘朵拉。此非實事,乃是眾人鑿事自羞其亂,穿鑿成說,以一人之手蓋眾人之過。嗚呼!事端本出群起之鑿,豈可誣此盒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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