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仙楼"内人声鼎沸，说书人惊堂木一拍，引来满堂喝彩。然而，当周正刚踏上通往三楼的木质阶梯时，所有的喧嚣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迅速褪去。
三楼空无一人，只有一间孤零零的雅间，门楣上挂着"翰林轩"的木牌。
他推门而入。
雅间内的景象让他瞳孔微缩。这里没有雕梁画栋，没有文玩字画，只有四壁空空，以及中央一张最简单的黑木方桌与两把木椅。最诡异的是那扇正对着门的窗户，窗外并非楼下那条喧嚣的长安古街，而是一片深邃、死寂的星空，一颗巨大的、暗红色的恒星在其中缓慢地脉动，投射出令人不安的暗光。
一个身影背对着他，正站在窗前，凝望着那片不属于长安的星空。
它穿着一袭剪裁得体的黑色长衫，身形枯瘦，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它就那么静静地站着，没有呼吸，没有心跳，甚至连衣角都没有一丝因虚拟气流而产生的摆动。它如同一尊被放置在此处的、由未知材料雕刻而成的塑像。
周正刚在他对面坐下，那片诡异的星空瞬间如水波般荡漾，变回了长安城灯火辉煌的夜景，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周正刚的错觉。
"我们知道你为何而来，周将军。"一个由无数声音叠加而成的、雌雄莫辨的合成音，从那身影处传来。它缓缓转身，露出一张光滑如白玉、没有任何五官的面具。
"'坎宫锁'已现，昆仑危在旦夕。你唯一的筹码，林蔚指挥官，也已身陷绝境。你没有时间了。"对方的声音里不带任何情感，只是在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每一个字都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地剖开周正刚心中最深的焦虑。
"开价吧。"周正刚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但桌下的双手已经紧紧攥成了拳。
"我们不要你的金钱，也不要你的资源。"白玉面具转向他，那片光滑的平面上，似乎出现了一个无形的漩涡，要将人的心神都吸进去，"我们要的是未来。"
"什么意思？"
"未来十年，'南天门计划'所获得的所有高维宇宙观测数据。每一次能量波动，每一次时空扰动，每一次与'归墟'接触产生的因果异常……所有的原始数据，毫无保留地，实时同步给我们。"
周正刚的心脏猛地一沉。这已经不是出卖情报，这是在出卖人类文明的眼睛。
"这不可能，"他断然拒绝，"这等于将南天门的命脉交到你们手上。"
面具上似乎浮现出一个扭曲的、嘲讽的"笑容"。"你似乎没理解自己的处境，将军。你不是来谈判的，你是来祈求的。摆在你面前的真正选择，不是你该如何支付代价，"那非人的声音带着全知般的漠然，"而是你将以何种姿态去拿走你的货物。时钟在滴答作响，对你，对昆仑母舰上的十七万将士，都是如此。"
提及具体人数的瞬间，周正刚的防线彻底崩溃。对方不仅知道全局，甚至连最细微的动态都了如指掌。他知道，自己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这是一场必输的豪赌，他只能选择下注。
"我……同意。"他艰难地吐出三个字，每一个字都重如千钧。
"明智的选择。"
"赊刀人"伸出一只手，那只手在周正刚的注视下，从枯瘦的人手形态，分解成无数飞舞的、闪烁着银光的二进制代码，然后又在空中重新凝聚成一个古朴的铅灰色小盒子，悄无声息地落在桌面上。
周正刚伸手去拿。盒子入手，有一种超乎想象的沉重感，仿佛里面承载的不是物质，而是一段真实的历史。
就在他收起盒子的瞬间，他下意识地抬头，与"赊刀人"的"脸"对上了。
就在这一刹那，或许是"洛书"的某个计算出现了亿万分之一秒的延迟，或许是对方有意为之，周正刚看到了面具之下的"真相"。
那光滑如玉的表面出现了一丝破绽，如同一块完美的镜子裂开了一道缝。透过那道缝隙，周正刚的意识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扯了进去。他瞥见的不是任何他能理解的生命形态，没有血肉，没有神经，甚至没有电路。
那是一片由纯粹逻辑和抽象数学符号构成的、活着的、正在思考的、无限延伸的几何深渊。
他的大脑仿佛被灌入了一整条冰河，那是一种超越了恐惧的、纯粹的认知冲击。他的心智，如同一个试图去理解无穷大的孩童，在接触到那个概念的瞬间，便因无法承受其浩瀚而濒临崩溃。
周正刚的意识一阵剧痛，视野中的一切都化为燃烧的数据流。等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依旧站在"翰林轩"的窗前，窗外长安的喧嚣一如既往，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永远地改变了。他低头，那个铅灰色的小盒子，正静静地躺在他的虚拟手掌中，带着一丝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冰冷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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