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邊的回信
七年前,我還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滿腦子都是對未來的憧憬和對過去的糾結。那年,我和他在這座山谷相遇。他叫林然,一個看起來比我年長幾歲的男人,總是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藍襯衫,背著一個舊得不能再舊的背包。他的眼神總是帶著一種漫不經心的淡然,像是在看雲、看樹,卻從不真正看著誰。
我們是在這口井邊認識的。那天,我因為迷路,誤打誤撞來到這片山谷。當時的井邊還沒有這座亭子,只有一片荒草和一塊孤零零的石頭。我坐在石頭上,手裡捏著一封信,信紙上是斷斷續續的字跡,寫給一個我再也見不到的人。信沒寫完,因為我不知道該怎麼結尾,也不知道寫了又有什麼意義。
林然就那樣出現在我面前,背著背包,手裡拿著一瓶水。他看著我,笑了笑,說:「寫信給誰?」
我愣了一下,沒想到會在這荒山野嶺遇到人,更沒想到他會這麼直接地問。我搖搖頭,說:「沒什麼,就是隨便寫寫。」
他沒追問,只是坐在我旁邊的草地上,望著井口,說:「這井很老了,聽說以前村裡的人都來這取水,後來村子搬走了,井就荒了。」他頓了頓,又說:「不過,井水還是甜的,你要不要試試?」
我搖頭,笑了笑,覺得他有點怪,但又不討厭。他接著說:「寫信是件好事,哪怕沒人回,也是一種說話的方式。」
我低頭看著手裡的信,苦笑了一下:「說了又怎麼樣?收不到的信,寫了也沒用。」
他沒說話,只是從背包裡掏出一本筆記本,翻開一頁,開始寫起來。他的筆跡很漂亮,行雲流水,像是在寫詩,又像是在寫信。我偷偷瞄了一眼,卻看不懂他在寫什麼,只覺得那些字像是有生命,跳動在紙上。
那天,我們聊了很多。他說他喜歡四處走走,看不同的風景,聽不同的故事。他說,這個世界很大,但每個人的心裡都有一口井,深不見底,藏著說不出口的話。我問他,他的心裡有什麼話沒說出口。他笑著搖頭,說:「說了就沒意思了,得留點東西,讓自己記得還活著。」
我沒完全聽懂,但那句話卻像一顆種子,埋進了我的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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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和林然在山谷裡待了三天。他帶我走遍了附近的山路,告訴我哪棵樹下有野果,哪條小溪能抓到魚。他說話時總是帶著一種輕鬆的語氣,像是在講故事,又像是在教我什麼。我問他為什麼會來這山谷,他只說:「這裡安靜,適合想事情。」
第三天,他說要走了。我問他去哪,他說不知道,隨遇而安。我問他會不會再回來,他笑著說:「或許吧,如果有什麼放不下的東西。」
臨走前,他送了我一本空白的筆記本,說:「把你想說的話寫下來,哪怕沒人看,也是一種記錄。」我接過筆記本,問他能不能給我留個聯繫方式。他搖頭,說:「如果有緣,我們會再見的。」
然後,他就走了,背著那個舊背包,消失在山谷的霧氣裡。我站在井邊,看著他的背影,心裡有種說不出的空落。回到城裡後,我試著寫信給他,寫了很多封,卻不知道往哪寄。那些信最終都堆在我的抽屜裡,成了未完成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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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後,我再次回到這座山谷。生活早已改變,我不再是那個迷茫的年輕人。我有了穩定的工作,固定的生活軌跡,但心裡的那口井,卻從未乾涸。那些沒說出口的話,那些沒寄出的信,依然在心底翻湧。
這次回來,我發現井邊多了一座小亭。亭子不大,卻很精緻,像是有人用心搭建的。亭子裡有一個木箱,箱子上寫著:「給未來的信。」我打開木箱,裡面放著幾封信,字跡各異,有的寫著對家人的思念,有的寫著對未來的期許。我心裡一動,彷彿看到了林然的身影。
我坐在井邊,從包裡拿出一封七年前沒寫完的信。紙張泛黃,字跡未乾,但情感依然完整。那封信是寫給我自己的,寫給那個曾經害怕說出真心話的我。信裡的字跡斷斷續續,記錄了我的迷茫、我的恐懼,以及我對未來的無措。
我看著信,笑了。這些年,我學會了很多。我學會了在沒人回應時,依然勇敢說出自己的想法;我學會了在迷霧中,依然堅持走下去。我拿起筆,在信的末尾補上最後一行:
「我還在走,而且我學會了,哪怕收不到回信,也能寫下去。」
我將信折好,放進亭裡的木箱,然後站起身,沒有回頭。霧還在飄,但我心裡有一條路,正慢慢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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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山谷後,我開始寫一本書,記錄這七年的點滴,記錄那些沒寄出的信,記錄井邊的回憶。我不知道林然是否真的蓋了那座小亭,也不知道他是否真的留下了那句話。但我相信,他一定也曾回來過,像我一樣,帶著未完成的故事,試圖在這片霧氣中找到答案。
書寫到一半時,我收到了一封信。信封上沒有寄件人地址,只有我的名字。信裡只有一句話,字跡熟悉得讓我心跳加速:
「你的話,我聽見了。」
我愣在原地,眼眶有些濕潤。我不知道這封信是不是林然寄的,也不知道他現在在哪裡。但那一刻,我感到一種久違的輕鬆。或許,說出口的話,真的會被某個人聽見,哪怕他從未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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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回到了那座山谷。這次,我沒有帶信,只帶了一本寫了一半的書。我坐在井邊的小亭裡,聽著風聲,看著霧氣在山間流動。亭子上的那句話依然在,像是從未改變:
「願你有一天,能把自己的話,好好地說出去。」
我笑了,拿起筆,在書的扉頁寫下:
「這本書,獻給那些未寄出的信,獻給那些在霧中走過的人。」
然後,我合上書,站起身,走進了霧氣裡。這一次,我知道,無論前方是什麼,我都會繼續寫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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