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動戰記 NOVA - 第一話

宇宙很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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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到艾薩克・柏格總覺得自己聽得見「打鉄」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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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引擎的轟鳴，也不是艙內系統運轉的低頻震動，而是一種難以言喻的律動──像鐵塊碰撞、熔接、敲擊、再冷卻的節奏感，一遍遍迴盪在他身體裡。

或許那只是回音，也或許，是打鉄本身在跟他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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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在機體膝蓋下方的平台上，手裡握著一支還微微冒煙的等離子補焊筆，左肩背著一瓶快乾補漆劑。

頭燈微弱地照著裝甲接縫，銀灰色表面上滿是刮痕與燒痕，像是某種被反覆碾過又焊補回來的化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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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塊裝甲板偏離主骨架……又得拆下來重鎖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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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皺了皺眉，將手套往後拋給平台上的技師艾琳，沒說話。

艾琳接住工具時沒有出聲，只是默默地從包裡抽出一套新的鎖定鋼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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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已經是打鉄這個月第三次維修，也是它第五次未經授權地跟隨艾薩克強行出動。

理論上，這台機體早該送進拆解場。

理論上，艾薩克也早該離開戰場了。

艾琳咬著嘴裡的焊接鉗嘴角抽動了幾下，小聲嘟囔：「說真的，我開始懷疑它是不是在自我損壞……」

艾薩克沒有理會她的玩笑，他只是抬頭望向那具沉默的巨型機體——它就站在艙門邊的光影交界處，單膝微彎，一如既往地安靜。

打鉄，一台以三架報廢 NOVA-Link 機體拼裝出的中型泛用骨架，其主裝甲為從月面軍械廢墟撿回來的 Lunarium 合金板，殘缺不全，但極度輕盈。引擎是路易斯自衛技師團非法翻新過的N-Terra反應型增壓器，速度快得荒唐，穩定性低得可笑。

所有數據都表明，它不是一台適合實戰的機體——但在這片軌道邊境，它卻撐過了比任何聯邦正規軍更久的時間。

「打鉄……又多撐了一場啊。」

艾薩克輕聲說，語氣沒有多餘的情緒，像是習慣，也像是某種低調的敬意。

就在此時，地平線那端閃起一抹不自然的藍光。艾琳第一時間抬頭，接著艙內廣播同時響起，冷冰冰地割裂這片靜謐。

「注意，注意。星渚號貨船即將進入防衛識別區，經核查為合法人道輸送船隻，請所有維修組員立即撤離機體平台。」

艾薩克皺了皺眉。他知道這艘船，已經拖延三天才通過軌道中立委員會的審核，一路從第七殖民帶航過來，載著的是四十七名難民與技術官——說是難民，其實更像是被某方勢力遺棄的「曾經的證人」。

不管裡面藏了什麼，那艘船有聯合識別碼，就有通過權。

他沒來得及多想。耳機裡傳來艾琳壓低聲音的補充「艾薩克，那個訊號……我們在側翼捕捉到一道不明能量噴射軌跡，正逼近星渚號……」

他一愣：「地球圈的？」

「不確定，但不像是定期艦隊航線……我調不出授權代碼，你出擊去偵查吧。」

平台主屏浮現出模糊的識別殘影——一道深紅色的彎折型推進噴射軌，像是一柄向太空深處劃去的重斧。駕駛艙內系統開始跳出預警，識別未明，速度極高，航向指向星渚號。

深吸一口氣，丟下手裡的補焊筆，躍進駕駛艙。

【NOVA-Link 系統啟動中】

【駕駛員識別：ISSAC BORG】

【機體識別：Nova-L09「打鉄」】

【自主狀態切換——戰鬥待命】

艙門在身後闔上，喉間壓力上升，反應艙內的空氣變得濃密而冷。

打鉄動了，整個機體發出一聲幾乎聽不見的低吼，像是一頭從廢墟中醒來的野獸。

打鉄站到彈射器軌道上，蓄勢待發。

「艾薩克•柏格，打鉄，出發！」

彈射推進器啟動，浮力轉接器釋放磁鎖，整台機體脫離維修軌道，宛如鋼鐵之箭向星渚號的軌道方位滑出。

艾薩克不需要命令。

他只是輕聲說了一句：

「不管你是誰……你沒有通行權。」

宇宙深處的某個方向傳來劇烈的閃動，不屬於恆星，也不像軌道平台的訊號燈。

是推進流──高速機體噴射氣流與微粒殘留造成的光牆，在無聲空間裡留下一條急促而冷漠的筆畫。

艾薩克一邊探視周遭一邊思考要是真的敵人話該怎麼辦。

這時NOVA-Link系統內警報就再度響起。

【來襲物體接近速度：每秒9.3公里】

【預估接觸時間：16秒】

【軌道識別：不明。機體為特製編碼，聯邦軍內部機種，未經申請通行】

艾薩克皺起眉。他調出對方頻道，一邊操作機體轉向準備攔截，一邊打開公用頻道。

「這裡是路易斯殖民地自衛隊機動單位。你已進入本區防衛空域，未提出事前飛航通告，請立刻減速並回應識別碼。」

頻道沉默了兩秒，然後，那聲音傳來。

冷靜、堅定、乾淨俐落，不帶一絲喘息。

「這裡是地球邦聯審判連准尉──丹・艾索。此行屬於特殊追緝任務，目標為潛藏於星渚號內的恐怖份子。根據聯邦執行權限協定第五條，我有權跨界逮捕、擊墜與先發制人。」

艾薩克毫不猶豫地回道：「星渚號已經完成軌道中立委員會通行手續。我們也核驗過資料與身份識別。根據拉格朗條約，本殖民地有義務給予避難與防護權利。」

「你要保護恐怖份子？」丹・艾索的語調沒有情緒。

「除非你拿出證據，否則這就是侵略。」

遠方，那架機體出現在視野邊緣。

它並不是大型機型，卻有一種不合比例的「存在壓力」。

外裝不是光滑的標準軍灰，而是渾厚沉悶的墨黑與金銅銳角；雙肩厚重，機體整體輪廓像是一尊捨棄速度的壓路機——但它的速度，卻完全不容忽視。

艾薩克的主視野識別顯示：

【TRP-E015S「普肯亞（Pukenya）」一個體碼鎖：DA-07】

聯邦內部的「審判級專用機體」，傳說中只會配給能在高G作戰中保持冷靜的駕駛員。

而這台NOVA-Link和兩年前的大戰那台白色審判者長得很像，但是又有哪些不一樣……

不過像這種審判級別機體出現在一艘難民貨船上空，本身就是一種無聲的警告。

「你是誰？」艾薩克問。

「我叫丹・艾索。我見證過十一座殖民地在五年前如何同時發難。見過衛星墜落，看過整個城區化成灰燼。」

「那不是你來這裡闖入的理由。」

「不，那正是理由。」丹平靜地回道。

「這些人就是餘黨。他們會再來一次。我不等第二次。」

艾薩克深吸一口氣。打鉄在他的控制下慢慢漂移，與星渚號保持同軸位準。

他的食指搭在主加速控制上，從一號到四號推進脈衝切換中切來切去，等待下一句話──等待決裂點。

「退下！」艾薩克最後一次警告。

「……說不通！」

丹的普肯亞猛地展開雙肩，內藏推進翼展抽出出光束軍刀揮砍，反重力推進器瞬間噴出深紅色的殘光。他並未直接朝打鉄衝來，而是略過他、筆直朝星渚號推進。

這一刻艾薩克以半秒的速度啟動了了主推進器，沒有語音預警，也沒有啟動聲音，只有數據條上的速度條爆出一瞬間的紅線閃爍。

打鉄從星渚號左側交錯成扇形角度衝出，以每秒500公里的速度瞬間切入普肯亞側翼。

視覺上的感受就像是一道不該存在於宇宙中的銀光閃過，打鐵用它那個被焊接過上百次的破損裝甲，撞上了那台名為「正義」的審判機體。

沒有火光，只有兩股軌道氣體湧動碰撞的巨響，在無聲的宇宙中像怒吼。

普肯亞瞬間轉身，左臂反盾擋下衝擊，右臂砲擊模組自動解鎖，鎖定點已在打鉄胸部中心──但艾薩克早已預判。

雙方拉開距離，開始在星渚號的旋轉軌道邊緣急速盤旋，一次、兩次、三次——每一圈都像是最後一次。

艾薩克知道自己不是對手。

光從動能裝甲、火力輸出、實戰記錄與駕駛經驗來說，普肯亞是十個打鉄也打不下的敵人。

但他不能輸。

他不是為了贏才駕駛這台機體的，他是為了不讓悲劇再次重演才坐上NOVA-Link。

為了不讓「又一次」成為歷史的慣例。

而丹・艾索，在每一次扣下扳機之前，眼神卻始終冷靜如死水。他的機體每一次出拳都像是在寫句號——要替人類下戰爭的終止符。

兩個人，一個要保護規則；一個是執行任務。

但他們都知道：那艘船裡有什麼東西正在騙過雙方的雷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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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渚號內部的訊號在一瞬間劇烈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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艙體中央出現不自然的熱源擴張，不明反應單元開始活化，系統標記為「運算延遲／模糊源異常」。警報並沒有完全響起，但艾薩克駕駛艙內的輔助雷達像是瘋了一樣跳動。

【目標：星渚號】

【內部溫升異常值：上升至臨界區段（82%）】

【可能觸發類型：能源彈／高效能反應堆釋能失控】

【識別等級：F級 —— 非戰鬥區中不可解讀的軍用能源反應】

那一瞬間，沒有誰下命令。

也沒有人真正「開了第一槍」。

但系統誤判就是這麼殘酷。

兩台機體的主系統同時進入自動防禦狀態，艙內紅光一閃，打鉄與普肯亞幾乎在同一秒鐘同步開火。

艾薩克的打鉄以極短程衝刺衝進，雙肩噴出角度穩定氣柱，在微引力環境中如爆裂般切過旋轉軌道的邊線。

他反手抽出右側腰掛光刃，用最簡單的速度壓制試圖封死丹的攻擊空間。

「你瘋了！」他在頻道裡怒吼，但沒有等回答。

普肯亞則以一種近乎本能的方式切入格鬥距離，它的左腕盾擋在前方，像是一面不容逼近的牆，右臂則已完成「反打折射」姿態，電磁火拳儀點亮，在彈開打鉄的同時強行拉近距離。

艾薩克踉蹌後退。他的手臂震動模組在剛才那一擊時被對方強行干擾，整個右臂臨時失靈。他只得轉身利用推進器翻轉反噴，繞到星渚號的另一側，企圖用旋轉艙體作掩護。

普肯亞不追，它站在太空中沉默數秒，戰鬥計算單元像是在分析一件事：這台破銅爛鐵的機體——竟然能撐住自己的突襲開局。

「你不是一般駕駛員。」丹冷冷道，聲音裡沒有讚許，也沒有驚訝。

「我也沒想過你會這麼失控。」艾薩克喘息著，雙手微顫。

通訊裡沉默了半拍，接著丹的聲音回來了。

「你看到那個熱源了。你知道那不是故障。」

「但也不是證明。」

「如果你錯了，會死很多個人；但如果我錯了……只會少活一個。」

那句話讓艾薩克握緊了控制桿。

這是他最恨的思維模式：用統計去計算生死。

但他知道，丹不是錯的人，只是已經走得太深。

他看過的太多，他經歷過一個文明自己把衛星砸下地球的那年，他知道恐怖份子不是新聞，而是日常。

但這不代表可以開火。

下一秒，星渚號內部的熱源忽然「冷卻」了下來。像是某種偽裝裝置被偵測後強制關閉。

畫面穩定、溫度回落，系統重啟識別，結果出來時，整個駕駛艙靜得像死亡。

【異常消失。無火控單元。無軍用設備。無爆能反應源。】

他們打錯了。

而這場錯誤，在還來不及撤回命令之前，就已經全程被錄下。

從出擊到交鋒，從誤判到火光，全程數據——被不明來源的第三方觀測艦收錄。

一艘小型偵察艦，早就停在路易斯軌道與第五衛星防區的暗角裡，靜靜啟動了壓縮轉發器，將這段畫面送入暗網。

它的艦橋上，一個披著軍用斗篷的高瘦人影坐在駕駛椅上，手指敲著護臂上的傳輸節奏。

「邦聯開火。殖民地防守。系統誤判。這樣就夠了。」

「這場戰爭，我們不需要再設計一次……我們只要幫它推一把。」

艦身靜靜後撤，消失於背光死角。

而艾薩克與丹・艾索，仍然對峙在星渚號上方的宙域中。

普肯亞與打鉄在軌道上緩緩對峙，戰鬥已經停止，但兩台機體都沒有收回武裝。

艙內只剩下呼吸聲與警報餘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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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中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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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的聲音透過私密頻道傳來，沒有過場，沒有鋪墊，像是一把刀子直接劃開沉默。

「我剛剛收到回傳分析資料。星渚號的貨艙內部出現過一段‘模糊物質反應信號’，那不是能源包……是炸藥。高壓離子爆彈，屬於聯邦第七倉庫丟失的型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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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薩克猛地回過頭：「你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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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確定。而且那段訊號只在我們交火時出現，像是等我們上鉤才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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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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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要的不是擊毀這艘船，而是要讓我們‘以為這艘船該被擊毀——然後再真的把它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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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是……」

「路易斯離爆炸很近。」

艾薩克深吸一口氣，想到這艘載著難民的商場竟然混入了這麼恐怖的東西。

他一把拉起通訊模組，轉頻至路易斯收容中心：「這裡是自衛隊 L009 機體駕駛，艾薩克・柏格。請立刻中止星渚號的自動對接程序，重啟隔離防爆掃描系統，並封鎖整體船艙輸送線！船內可能藏有爆裂裝置，請立即行動！」

「收到，但中央管控尚未應答，我們需要重新授權……」

「來不及了。」

他還沒說完，視野裡的星渚號艦體，就像被什麼在靜默中點燃了。

一團白光瞬間從中央擴散開來，沒有預警、沒有閃爍、也沒有破壞前的能量波動。

就像有人早就知道他會通報，並且在他通報的那一刻，按下了引爆的按鈕。

艦體內部像是被從裡面掀翻，貨艙膨脹、主控軌道扭曲、整艘船彷彿一口氣從正常飛行變成解體火山。

超過七十人，五十多商人、貴族、政治家及剩下的難民，許多生命在那一瞬間從宇宙地圖上被抹除。

彷彿都能聽到他們的哭喊聲。

通訊靜音五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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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薩克的瞳孔仍停在那個坐標點，主視窗內的畫面被閃白的記錄值所蓋滿，紅色錯誤碼跳個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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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是沒試著阻止。他做了。他警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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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那顆炸彈，就像在等他的良知發聲，然後冷笑著炸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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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戰爭……現在真的開始了。」

丹・艾索的聲音，低得像某種無法挽回的懺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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