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耀站在淡水河畔,望著無邊的河水被月光照地閃耀,像不經意撒落的碎銀。
他從未想過,會有一天自己成為了聾子。
他自幼就被家裡培育成一個光宗耀祖的驕子,在戰場上揮武的人。三歲就能手握著木劍,七歲就揮動著鋒利的真劍,十三歲就隨著父親一起馳騁沙場,十六歲就率領著沈家部隊進入那腥風血雨的地,拿下了勝利。
沈耀是風,是刃,是父親口中的驕傲。他以為他周圍的聲音會永遠伴著鋼鐵的磨礪與刺骨的吶喊,也以為戰場會是他命定的歸屬。
直到那場爆炸。
沈耀依然記得那晚,火光驟起,他的雙耳中轟鳴,血液翻滾。最後聽見的,是身後傳來的呼喊——再然後,就是無聲的世界。
耳鳴漸退之後,是死一般的靜默。
那場爆炸除了將他從原本熟悉的世界拉扯了出來,也將所有的聲音—無論是槍火的嘶鳴、炮彈的轟隆,還是人群中的呼喊,全都消失的無影無踪。
如今,他只能在這寂靜的世界中摸索,儘管身邊依然是動盪的局勢與激烈的衝突。
他曾想再戰一次,證明自己尚有餘力。可當他立於校場,卻聽不見步伐整齊的聲響,無法判斷號角響起的時機;又一次,他在過馬路時未察覺身後驚馬,差點被撞,還是老家僕從旁拽了他一把。
失去聽覺的沈耀,失去了對世界所有的聯繫與生活的方向。他曾經是那麼自信、那麼堅強,但如今,每一天的生活對他而言都是一種掙扎。
那段時間,他沉迷於酒精與煙霧,彷彿只有在醉意裡,痛才不那麼鋒利,無力才不那麼可憐。每當他沉浸在那混沌迷離的狀態裡,他感覺自己與這個世界漸行漸遠,像一隻漂泊的孤鴻,無法停歇。
他開始放任,放任已經不被需要的自己,在淡水的街頭喝得爛醉,然後漫無目的地徘徊,直到月兒升起,然後又沉落地面。
無論晨曦或暮色,他都像被困在無數雙眼編織出的無形牢籠裡,無法逃脫。沈耀的父親,沈家家主,自從他失聰後並未對他表達太多關懷,反而更加忙於家族事業,「你現在,好好養身體就行了。」語氣裡聽不出悲憫,只剩沉甸的斷絕。父親將曾經託負給沈耀的所有希望都收了回去。
雖然不再需要操心家事,可是,這一切對沈耀而言,他的生活,他曾經所做的一切已經變得毫無意義。
「少主最近氣色不好。」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Ul9CLobPpK
「唉,英雄也敵不過天命啊。」
他聽不見這些話,但他看得見那些嘴唇的顫動,與投來的眼神。從敬畏到憐憫,從敬重到閃避,那些曾在他腳下聽令的人,如今在他面前輕聲細語,語氣小心翼翼,彷彿他已成一尊易碎之人。
夜裡,他開始靠酒精取暖。烈酒灌入口中,從喉嚨燒到心肺,才稍覺自己還活著。他習慣在淡水街角的破茶館裡一杯接一杯地喝,直到醉得不醒人事,再由忠僕帶回沈宅。夢裡,他依舊是那個金甲披身、劍指江山的少年將軍。夢醒,他身邊卻只有四面無聲的牆與酒映照出自己疲憊的倒影。
那天,他又走到淡水河邊,盯著水面良久。那平靜的水,與他此刻的沉默如出一轍。他忽然想起父親曾說:「男人活著,就是要讓別人聽見你。」而現在,他無法聽見他人,也無法被別人聽見,連自己的心跳都聽不見了,彷彿有人將沉重的酒杯扣在胸口,將所有聲音都悶死其中。
他將一顆石子擲入水中。水紋一圈圈漾開,漾開了他的身影,靜靜地,又歸於無聲、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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